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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泔水桶停在了我院子后门外。
直到我抱着白雪和阿花藏好了身子,天都未亮。
躲在泔水桶里,我想象着阿秀给我的那个家的模样。
抱着白雪和阿花在葡萄架下荡秋千,吃着奶娘做的点心,和阿秀谈着心,晃晃悠悠,荡完余生,该有多惬意。
可车马停下,我掀开桶盖,没来得及欢喜,就对上了兄长与廷晟的那两张愤怒的脸。
父亲的棍子要落在我身上,奶娘知道我承受不住,将罪名独揽。
被拉出去行家法前,她冲着我决绝地笑着:
“小姐,我没能带你回家,不要怪我。下辈子,下辈子奶娘给你一个自己的家。”
我哭喊挣扎大叫冤屈,却没有半分声响。
奶娘的血尸被扔去乱葬岗时,我才恍恍惚惚听到父亲的责难。
“不知深浅,丢尽了我苏家的脸面。”
“既然苏府放不下她这尊大佛,就送去庄子上静思己过。”
兄长拦住了院子的下人:
“静思己过不是去享福的,锦衣玉食算哪门子的静思己过。”
“一件衣物不许带,一个下人也不要留。”
母亲也附和。
“严加看管,不可再闹出丢人现眼的事来。”
我身边空荡荡的,只有白雪和阿花了。
可出京城那日,我的阿花和廷晟送给我的白雪,也被溺死在了水井了。
我发了疯一般,赤脚冲到了廷晟跟前。
“我的阿花死了,还有白雪。他们是被人害的。”
“是郭嬷嬷,母亲的陪嫁奶娘,阿姐的乳母。是她啊。”
“廷晟啊,他们是无辜的。你再恨我,也不要忘了为他们主持公道啊。求你了。”
我攥着他的衣袖,涕泗横流,披头散发,犹如恶鬼一般。
他冰冷的眸子在我身上停留许久,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了我的手。
“畜生而已,死了就死了吧,何须计较。”
“又不是——你的命。”
如今仵作捧着我的骸骨,郑重告诉所有人,骸骨上的旧伤,与我本人吻合,基本确定是我时。
他却闷闷地,吐出一口血来。
“是……是阿锦!”
母亲当场晕厥,父亲跌倒在椅子上,瞬间颓唐。
连恨我入骨的兄长,也捂着胸口,一副窒息到无以复加的模样。
他们急言令色,恨不能将我就地绞死。
可我死在眼前,他们却又这副模样。
但我一点都不觉得痛快,甚至有几分恶心。
失去后的珍惜,不如喂狗。
只有我的阿姐,悲痛中带着释然。
“阿锦至死都想离开苏家,离开京城。”
“有良心的,你们就该让她跟着奶娘的家人走。”
“我们这般薄情寡义的人家,有奶就是娘,也只有奶娘,会把我们当个人来看。”
父亲突然炸起,高声咆哮。
“我何错之有?”
“偌大的苏家,像一艘快沉的船,几百口人皆系于我身,我莫非为了自己的女儿,让他们食不果腹,被人踩在头顶,永无出头之日吗?”
“我不过是个庶子,被母亲养在跟前熬了那么多年,才熬到这个位置上来的。我若未能振兴门楣,我与母亲,皆成了旁人的笑话。”
“我不痛吗?”
“纪瑶薇才九岁,硬被送去了武校场。可帝王看中苏家,要用苏家的将星鼓舞士气,我能拒绝吗?”
阿姐却笑了。
“可为何,那人不是兄长呢?”
“是父亲舍不得兄长刀口饮血,还是看中太子的前程,要我挣更大的功勋呢?”
“住口,你住口!”
父亲歇斯底里。
“你以为你真是女将星?”
“那只是陛下为了鼓舞士气,制造的神话而已。你也不看看,每每上战场时,你身边有多少人护着。”
“你以为那是你的拥护者?那是天子的盾牌,是为父的死士,是你神坛的堆砌者。”
父亲似是疯了一般,望着阿姐从未有过的冰冷。
“你明明可以功成身退,永远活成神话。为何偏偏一意孤行,拿十几万将士的命去赌。”
“苏家的前程没了,你祖母的命没了,你妹妹……你妹妹的前程也因你毁于一旦。”
“回过头来,你站在高台上以受害者的身份,质问我为你做过什么,指责苏家的薄凉与不近人情。”
“可你,又为苏家带来了什么?”
阿姐对父亲的疯魔并不意外,眼底甚至带着了然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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