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狗命要紧,谨慎,谨慎。雅间里频频传出花娘们的嬉笑声,温容也不拿架子,乐得同她们说些家长里短,她们便玩得更加开怀,只是她们聊得正欢,徐妈妈却露了半张脸进来,还招了招手。“红药,你出来一下。”说罢,离温容最远的花娘便起身,朝着温容行了一礼,匆匆走了出去。场面一时冷了下来。-嘁,又是沈家那个牛二来了,三天两头就来逛花楼,也不知哪儿来的钱。-红药不会真信了,牛二要为她赎身吧,这世上金信得,银信得,唯独男人的嘴信不得。
莳花馆是东市里最大的一座楼,虽是勾栏酒色营生,但也出过不少才名斐然的花魁娘子。
莳花馆的唱词诗句颇受文人墨客追捧,是以此地三教九流之人皆有。
温容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袍子,腰间系着镶金缀玉的腰带,靴上两颗明珠熠熠生辉,手里杵着一根降龙木的盲杖,坦然自若地迈进了莳花馆。
见她是个瞎子,迎门的徐妈妈还有些不大乐意,可她通身的贵气,实在是让人难以抗拒。
“这位郎君好面生,可是头一回来莳花馆啊!”
徐妈妈扭着身子上前,还未近身便已经闻到了一克千金的闻思香的味道,当即眼睛发亮,不等温容答话,她又自顾介绍道:“瞧着郎君应是喜好风雅之人,那来我们莳花馆便来对了,郎君今日是想听曲儿还是听戏啊?”
这股热情劲儿,活像温容是她多年不见的亲娘。
“妈妈客气了,我初来京城行商,因久闻莳花馆娘子们的才名,特来拜见,只因我这人生地不熟的,还请妈妈找些好说话的娘子,同我说说京城的风采。”
一听行商,徐妈妈脸色略有几番变化,口中唤了几个花娘的名字,便差使她们拥簇着温容往二楼雅间去。
她一个瞎子,上了二楼,不扒层皮下来,定是没法儿好好走出莳花馆的。
温容前呼后拥,花娘们身上各色的香气,熏得她鼻间痒痒,不留意打了个几个喷嚏后,不动声色地往角落里挪了挪。
“初见娘子们,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她从怀里掏出几支模样别致的花钗。
花娘们什么没见过,自不会因几支钗便被讨好,但见她出手阔绰,不免欢喜,争相向温容介绍起京城来。
温容也不打断她们,只管耐心听着。
不愧是按照她“好说话”的条件找来的花娘,从集市聊到贡品,从贡品又一路扯到了官员后宅,真是天上地下,举凡是在这片土地上的,就没有她们聊不来的。
“要说刺绣,沈大人府上那位姨娘才真是一绝呢。”
哦?这么快就聊到朱姨娘了?
“快别说了,沈大人才走,你们也敢议论!”
“说朱姨娘,哪儿就冒犯沈大人了,这也是给郎君讲讲趣事儿,逗逗闷子罢了。”
“后宅之事,能有什么趣!”
温容倒了一杯酒,握着挑起话头的花娘的手,将酒杯送到她手里,“有没有趣,确实也当听一听才知道。”
那花娘旋即来了兴致,饮下酒,又摸了一把温容的脸蛋,这才嬉笑着讲起朱姨娘的事。
说这位朱姨娘原本是沈府负责绣活儿的娘子,却不知怎么爬上了主君的床榻。
沈府原本那位大娘子,素来是个烈性子,娘家又有位当将军的哥哥,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勾搭主君,她哪儿受得了这样的气,没多久,便带上了好些仆从回了娘家。
后来,那绣活儿娘子肚子大了,没法儿遮掩,这才抬了妾室。
“我听说,朱姨娘抬妾后,沈大娘子便放出话来,已带发出家,就在家中修行了。”
花娘啧了一声,语气还有些酸,“瞧瞧人家这本事,硬是一路从奴婢成了主母,如今沈大人的丧礼,都是这位姨娘在操持,要我说啊,命好命贱,还真不是生下来就定死了的。”
她说着,又将话头转到温容身上,问她有没有意思,若有自是要赏。
温容当然说没意思了。
钱可全都是云晏时的,他要是知道自己在前厅里大手大脚花着他的钱,泡着他不能泡的女人,还不得把自己给捏死。
这男人性情阴晴不定的,唯一的优点就是好哄。
但狗命要紧,谨慎,谨慎。
雅间里频频传出花娘们的嬉笑声,温容也不拿架子,乐得同她们说些家长里短,她们便玩得更加开怀,只是她们聊得正欢,徐妈妈却露了半张脸进来,还招了招手。
“红药,你出来一下。”
说罢,离温容最远的花娘便起身,朝着温容行了一礼,匆匆走了出去。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嘁,又是沈家那个牛二来了,三天两头就来逛花楼,也不知哪儿来的钱。
-红药不会真信了,牛二要为她赎身吧,这世上金信得,银信得,唯独男人的嘴信不得。
在人群中听到两句谈论红药的,温容眉间动了动。
牛二。
好熟悉的名字,这不是前日在沈府门口,平白无故遭了沈章一脚的倒霉小厮吗?
这会儿不在家里忙着丧礼,跑出来喝花酒?
有意思。
温容从怀里又摸出些浑圆的珠子,往桌上果子盘儿里一撒,推说自己要去如厕,便匆匆出了门。
花娘们忙着抢珠,谁也没管她一个瞎子,怎么去如厕。
温容杵着盲杖,在二楼溜达了一圈,很快便在一间房前听到了牛二的声音。
她蹲下擦鞋,顺带将头贴近了门前。
“沈府办白事,你今儿怎么来了?”
“好红药,我想你想得紧,你莫担心,我是趁家里乱着溜出来的,只是想来见你一面。”
“沈府怎么了?”
“嗐,老爷死了,家中没了主心骨,这些日子一直都乱着呢,不过今日倒不是为这事,”牛二有些激动,“红药,再过不久,我便能为你赎身了!”
“你回回拿这些话来哄我,你一个小厮,月钱也就够来莳花馆喝一壶酒,还想赎我?”
“真的,你别不信,朱姨娘今日放话,说我们这些年来辛苦了,老爷去了,家中也无须这么多人伺候,若还想留在沈府的自可留下,若有别的出路的,只管找她拿了身契,待丧期一过,便可再领一笔丰厚的赏钱自去。”
“竟有这样的好事?”
蹲在门外的温容嗤笑,是啊,还能有这种好事?
朱姨娘这是摆明了想要遣散家仆,着人私奔,日后再追问今日之事,也人各天涯,无处着手了。
“是啊,谁能想朱姨娘竟是个厚道的,家宴那天老爷还同她说大姑娘可能真的还活着,有个天目神女能推会算,择日要将她再请到府里来,我当时以为,是老爷在试探朱姨娘,看她是否与大姑娘溺水有关,可这样菩萨心肠的人,想来是老爷弄错了。”
听到沈章和朱姨娘说起过自己的事,温容眉头皱了起来。
难道说,沈晗鸢落水也与朱姨娘有关,而她害怕沈章知道了,所以才在家宴那天匆忙下手?
思忖间,楼下传来了噪杂的声响,似是有什么人在闹事。
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屋里的牛二赶忙起身,唯恐楼下打闹,自己被围观人群看到,惹出什么事端来,匆匆跑出门来。
哪知,刚好撞到了起身的温容。
牛二见她面熟,却一时记不起来,顾着跑路便也没驻足多想。
温容撞得后脑勺磕上了门栏,头嗡嗡响了半晌,还是跟着出来的红药发现了她,着急询问她状况。
拂开红药探过来的手,温容勉强站稳,“劳烦娘子帮我看看,下头是怎么了。”
红楼愣了片刻,心里直嘀咕,这人都这样的,还想着凑热闹呢,真有够怪的。
“回郎君,没什么事,不过一个花娘不肯赏脸,与客人起了争执,”红药带着温柔的笑意回到温容身边,“进莳花馆的,哪一个是自愿的,为生活所迫罢了,可已经如此,又能怎么办呢,不如多奔着钱去,只是总有人想不开,放着钱不赚,非找苦头吃。”
温容此刻已经平息了下来,拄着盲杖往楼梯口走,“那花娘可是个子高高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冷淡,不近人情?”
红药被问得一懵,仔细打量了一番才点头,“这位娘子……确实比我们高了不少,模样生得真好,这般姿色,我怎么好像没见过……诶!郎君!”
不顾红药在身后的呼喊,温容杵着盲杖下楼的脚步飞快,一点儿不像个瞎子。
她能不着急么?
要命啊,云晏时被人调戏了,这楼要炸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