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附身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轻声告诉她:你得去上学,你还这么小。那他呢?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已啊。他揽过她肩膀上的担子,让她能走得更轻松,可是他肩膀上的不就变重了吗?蒋望舒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改变蒋暨的想法,只能用幼稚的不去学校的方式来抗议。可是蒋暨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再改变,他只是给她背好书包,然后语气平静地告诉她,你不去上学,哥哥会很伤心,会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听话。”
蒋望舒感觉自己坠入了沉沉的云朵里,迷迷糊糊间她开始做梦,很多很多的梦。梦里全是蒋暨,全是这些年来,她对不起蒋暨的一桩桩一件件。
她梦到蒋暨辍学的那一天。
那一年蒋望舒还很小,是还在读小学的年纪。她就读的小学是公立的,不用收学费,只是偶尔需要交一些买书的钱,不多,但是她不止一次听到蒋壮骂她赔钱货,说等她读完小学,就把她卖去做妓女。
蒋望舒虽然年纪小,却听得懂蒋壮话里面的恶意,她一边战战兢兢地上学,一边偷偷攒钱,中午在学校吃饭的时候她只吃米饭和蔬菜,剩下来的钱她全部偷偷藏起来,但是她也知道,就那么几块几块地攒,她根本就凑不够上初中的钱。她可以考到公立的初中学校,但是蒋望舒不知道,到那个时候蒋壮还会不会给她生活费呢。
日子每一天都是黑暗的,在同龄人和小姐妹手牵手去学校后面那条小吃街逛的时候,她总是强撑起笑,说谢谢你们的邀请,但我得回家写作业了。
蒋望舒不知道蒋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辍学去打工的,她只知道那天下午阳光很好,蒋暨脸色平静地把校服脱掉,轻声告诉她不要害怕,好好上学,他会供她上学。
蒋望舒一开始听不懂,愣愣地反应了一会,才急切地问他是什么意思,问他以后不上学了吗。
他摇摇头:“不上了,上学没什么意思。”
蒋望舒知道他在说谎。她见过他和那几个大哥哥去打篮球时神采飞扬的模样,见过他满分的数学试卷,见过他埋头做题时的专注神情......怎么会没意思呢?
早熟的小女孩几乎是在瞬间就懂了他的想法。那个时候的蒋暨读初三,但大概因为经常运动,他个子已经长到了一米八,就算面容还是青涩,却已经具备成年男性的体格了,所以蒋望舒已经很久没有挨过打。
但是她忘不掉蒋暨还是小男孩的时候背上因为她烙下的疤,现在他为了她,又要烙下新的疤痕了。
这道疤痕会是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
于是她拼命摇头,哭着让他不要,说她一点也不想上学。
他却附身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轻声告诉她:你得去上学,你还这么小。
那他呢?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已啊。他揽过她肩膀上的担子,让她能走得更轻松,可是他肩膀上的不就变重了吗?蒋望舒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改变蒋暨的想法,只能用幼稚的不去学校的方式来抗议。
可是蒋暨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再改变,他只是给她背好书包,然后语气平静地告诉她,你不去上学,哥哥会很伤心,会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听话。”
他说。
所以他辍学了,每日为了微薄的报酬奔波,她却坐在学校里安安稳稳上学。最后填报志愿时,他建议她去全国最好的文科大学,去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
她是听他的话的,但是她明明可以不听他的话的。所以她还是对不起他。
蒋望舒迷迷糊糊地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蒋暨宽阔的背脊。
他微微侧身对着她,缩在床的一边,而她几乎占满了整个床,她的脚甚至还缠在了他的身上。
蒋暨什么时候上来的?蒋望舒抿了抿干涩得有些起皮的唇,侧耳听蒋暨呼吸的声音。
睡着了。蒋望舒这样判断。
她感觉自己的头脑还有些昏沉,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恍惚地想起刚刚那个梦境,所以下意识往蒋暨那个方向又挪了挪,然后温热的指尖轻轻探进他的衣服宽松的下摆里,虚虚地抚过他背脊上那一道凸起来的疤痕。
粗粗的。蒋望舒意识有些迷糊地想着,为什么他的身体长大了,这道疤似乎也跟着长大了吗?蒋望舒眯着眼睛想要摸得更清楚,但是下一秒,她指尖下的肌肉突然紧绷起来。
蒋暨醒了。他没动,只是垂眸看她,沙哑的声音里含着一些不解:“月亮?”
蒋望舒脸色自然地收回手,皱眉轻声呢喃了一句:“难受。”
蒋暨一听她皱着眉喊“难受”,一时也忘记了去纠结她在干什么。反正她从前烧得糊涂的时候,有几次甚至还会钻进他衣服里舔他的胸,含含糊糊地叫他“妈妈”;有时候她会烧得头晕到一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还要他抱着,像抱小孩一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
蒋暨知道,他永远会是他的月亮在这个世界上的依赖,他只是希望她不要那么难受了,所以她怎么闹腾都可以。
蒋暨撑着手从床上微微直起身来,伸手搭在她额头上试探温度,他的眉头也跟着皱起来:“好像还有点烧,再测一下体温。”
蒋望舒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她感觉自己身上有些薄汗,应该是刚刚盖在被子里闷的。她又迷迷糊糊地想起来,在她因为热把被子蹬掉的时候,蒋暨似乎还给她掖了很多次被角。
她看了眼窗外,窗帘没完全拉上,还有一道不小的缝隙,她透过缝隙看,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她睡了这么久吗?蒋望舒皱眉,哑着声音问正在甩温度计的蒋暨:“几点了?你是不是得去开铺?”
“五点多,今天晚上不开了。”他随口应道,然后抬了抬她的胳膊:“测一下体温。”
蒋望舒闷闷地“哦”了一声,乖乖地抬手把温度计夹在腋下,冷冷的温度计地搁在她的咯吱窝下,她突然有点后悔,刚刚应该装作烧得糊涂了,这样就又能让蒋暨抱着她测温度了。
蒋暨站在床边看着她,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起皮的嘴唇微微抿着,大概是因为觉得干燥的嘴唇难受,她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
那截深粉色的舌尖在他视线下一晃而过。蒋暨匆匆转开视线,拿过床头柜的保温杯,把盖子打开了递到她的唇边:“喝口水。”
蒋望舒抬起没夹温度计的手想要接过保温杯,拿着保温杯的人手却没动。蒋望舒停顿一秒,手垂下来,顺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
喝完水,蒋望舒把温度计拿出来,上面显示 37.8℃。
烧基本已经退了。蒋暨松一口气,垂眸低声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头晕吗?喉咙疼不疼?”
蒋望舒摇头:“有点头晕,其他的还好。”
蒋暨轻轻“嗯”了一声:“那你再躺会?我下去给你煮点粥。”
蒋望舒没有应声。
蒋暨站在床边看着她,等着她说话。
似乎生病的人总会变得格外脆弱,蒋望舒一点都不想蒋暨离开自己,即使他只是下楼给她煮点粥。她想要他陪在自己身边,跟她说说话,或者不说话也可以。
喉咙口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堵住,蒋望舒正要开口说“好”的时候,蒋暨却先她一步说:“再陪你一会?”
蒋望舒愣了一下,随即快速得有些急促地点点头:“好。”
她自觉地往床的另外一边挪了挪,这是要蒋暨也躺下来的意思。蒋暨站在床边犹豫了一会,她发烧得不清醒的时候他可以上床照顾她,现在她已经清醒了,他应该也不好上她的床了吧。
毕竟男女有别,就算他是她亲哥也不行,更何况不是。
蒋暨在心里这么想着,但是垂眸触及蒋望舒看着他那湿漉漉的眼神时,他却忍不住心软了。
蒋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躺上了床,只是没有窝进被子里,只是躺在了被子上面。
熟悉的气味靠近她,蒋望舒感觉自己刚刚心里突然泛起来的褶皱又被这令人安心的气味给抚平。
他们沉默了几秒,蒋望舒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现在头脑已经清醒了,正是因为清醒,她才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下意识地接近后,她又不知道要怎么和他相处了。
对了,蒋望舒皱眉回想,她是不是喊了他好多声“哥”?好像......蒋暨每一声都有应的吧。蒋望舒心下微微一动,她侧头看他,正要试探地喊他“哥”,蒋暨却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今天早上去哪里找工作了?”
蒋望舒把脸埋进被子里:“去了几间奶茶店,他们不要我。”
蒋暨一顿:“怎么会不要?”
蒋望舒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他们说......我顶着一张死人脸。”
蒋望舒去了街上好几家奶茶店,本地人开的和连锁的都去了,连锁店的老板很客气,只是跟她说不好意思,她不符合要求;本地店里有一家店的老板态度很差,说他们的服务员要服务态度好的,她连来面试都顶着一张死人脸,肯定不行。而且她还没有相关的经验,就更不符合了。
蒋暨一愣。好像......蒋望舒回来以后,他确实没有见过她笑过。他的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沉默几秒,蒋暨轻声道:“不是说来店里给我帮忙吗?不去找工作了好不好?”
蒋望舒摇摇头。
蒋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一瞬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知道她劝不了蒋望舒,沉默片刻,最后他只是这样说:“等你发烧好了,我们去旅游吧。”
蒋望舒愣了一下:“旅游?我们两个吗?”
蒋暨轻轻应了一声。
蒋暨怎么会突然这么说呢?可是......只有他们两个。多好啊,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过去,没有别人,只有他们。
蒋望舒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泛酸,她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