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是他看着过来的。当年小小一个的时候就跑来台里当助理了,什么苦都肯吃,最有韧劲也最能忍,像块冲破泥沙的顽石,可以质朴,可以坚韧,但凡是见过她的人,都会被她身上那股真诚和灵气打动。可自从她嫁入沈家那年之后,铺天盖地的非议和骂名便如风暴般从不停歇。不过几年时间,这时再看她,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像是经历了暴风泥沙过后被沉寂在土中,心如死灰,无波无澜。和自己闺女一般大小,到底被千锤百炼打磨了多少遍,才能有如今这副模样?
等到孟琼推开门走出办公室时,台里的工作人员已经收到了上面的指令,所有人紧急动员,开始替原女主持人化妆选西装。
片场内嘈杂,人群异常忙碌。
而刚换好西装正准备上台的许幼晚站在角落,显得有些茫然。
她不明白,为什么已经板上钉钉的事也会被截胡?
不知何时,孟琼走到她身边,许幼晚连忙绷紧了唇,小心翼翼礼貌叫了句:“孟琼姐……”
每次看到孟琼,都让许幼晚有些心虚。
像是老鼠见了猫,天生畏惧。
孟琼说:“衣服很漂亮,只是不太适合你。”
许幼晚一怔。
她身上的这件西装是很有气场的深红配色,肩膀处加了垫肩,但因为她身材过于瘦小平瘪,没有将原版的有型和高挑撑出来,反倒是显得有些艳俗。
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很不协调。
其实还没穿上身时,化妆师就和她提出要换一件,但被许幼晚否决,她拽着那件红色西装没撒手:“试都没试,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合适?”
经她再三要求,化妆师才不得已替她换上,因为尺码过于大,里层别了许多个别针,硌得她浑身不舒服。
……
许幼晚敛眸,把自己位置抬得很低:“我年纪还小,自然比不了孟琼姐这样的气场,但多穿上磨合几次,也就合身了。”
磨合?
孟琼看都没看她一眼,仍目视前方的拍摄场地。
“许小姐,奉劝你一句。”
“人穿衣服,而不是衣服穿人,这东西再好也不过是用来衬托的,要想出人头地,终究还得靠实力。”
靠着沈逢西或许会一时出名,可若是想在位置上稳住,就得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而不是只想靠着关系,没有一丝一毫的本事和实力。
还是那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她未免想得太简单。
到底是年纪小,被如此嘲讽,许幼晚从脸直接燥到了耳根子,声如蚊蝇:“……我年纪小,阅历浅,要是哪里做不得不对,惹孟琼姐不高兴,您可千万别和我计较。”
孟琼闻言,转头看向她。
因为穿着高跟鞋的缘故,比她高出小半头,自然而然成了俯视。
“当然不会。我怎么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年纪轻不懂事可以理解,但若是心思歪了,那就是怎么矫,也矫不正了。”
她轻轻柔柔的,又把话锋给推了回去。
许幼晚头低得更深,不甘心攥紧了拳:“孟琼姐教训的是……”
无论如何,新节目照常开拍,有了主持经验丰富的原女主持人,访谈现场的气氛被把控得很好,交谈融洽。
中场休息,录制已经过半。
孟琼正在看录制的成片,五十多岁的台长抱着保温杯从远处走过来,她刚要起来让位置,却被对方摁住,笑吟吟在她身边坐下。
“坐着就行,没那么多事。对了,听说小琼你今天很威风啊?”
像沈逢西这样的大人物,有点风吹草动圈子里都能迅速传开,早晨闹起来的事,下午就已经人尽皆知了,孟琼并不意外。
“没有。”她语气温和,“只是不希望盈盈受委屈。”
孟琼不是个会争抢的性子,更深谙能被抢走的东西并不值得再挽留。
如果今天被降职的是她,她一句怨言也不会有。
只是,却见不得自己的下属跟着她受委屈。
台长对她的话并不赞同:“你自己受委屈也要说,不然你这样子别人都以为咱们好欺负,什么猫猫狗狗都敢爬上来跟你抢位置。”
“既然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我就不会怕别人抢。”孟琼没有停顿,说,“至于其他的,她喜欢就拿去吧。”
如果许幼晚要的是她现在导演的位置,孟琼倒真会给她足够的尊重,甚至会把她当成一个对手公平竞争。
但如果,许幼晚觊觎的是沈太太这个身份。
那就随便吧。
她不在乎,也不在意。
说这话时,她眉眼半敛盯着摄像屏幕,根本看不出来一点生气或者气愤的样子。
台长话一哽,沉默半晌,长长叹了口气出来。
这姑娘是他看着过来的。
当年小小一个的时候就跑来台里当助理了,什么苦都肯吃,最有韧劲也最能忍,像块冲破泥沙的顽石,可以质朴,可以坚韧,但凡是见过她的人,都会被她身上那股真诚和灵气打动。
可自从她嫁入沈家那年之后,铺天盖地的非议和骂名便如风暴般从不停歇。
不过几年时间,这时再看她,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像是经历了暴风泥沙过后被沉寂在土中,心如死灰,无波无澜。
和自己闺女一般大小,到底被千锤百炼打磨了多少遍,才能有如今这副模样?
台长低低感慨一句:“好姑娘,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就是这一句话,这一句夹杂着心疼的感叹。
那些在内心深处隐藏的很好的情绪,像是在这一刻破闸而出,被放大了一千倍一万倍,如洪水如潮汐奔涌,孟琼握着对讲机的手指尖发涩,轻轻抽动了下,疼得她麻木。
静静地,也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
或许是当年爱昏了头,一股脑闯进营造的梦里。
现在梦碎了。
她也该清醒了。
——
毕竟是拍摄第一天,有很多琐碎事要忙,等到孟琼收工,已经错过了要接佑佑的时间点。
手机里是早教老师发来的消息。
【佑佑妈妈,佑佑刚才已经被爸爸安全接走了。】
她将手机熄屏,和员工们道别后回了别墅。
沈逢西不喜欢别墅里有其他人,所以结婚三年,两人没雇佣过保姆,几乎就是上门来做清洁的保洁,以及做完饭即走的厨师。
孟琼回去时,天已经黑透了,冬天的北城总是黑得这样快。
佑佑正坐在儿童椅上带着个小围兜抓虾吃,看见她回来,咧嘴笑起来,朝她炫耀碗里的虾仁。
“妈妈看,傻。”
沈逢西戴着一次性手套,慢条斯理坐在小家伙身边给他剥虾,修长的十指将虾掐头去尾,剥得十分干净,放到他碗里。
“跟我读,虾。”
佑佑小嘴塞得满满的,看着爸爸的口型照葫芦画瓢:“傻……”
“……行了,吃吧。”沈逢西唇角扯动了下,又给他往碗里剥了三个,才拆了手套去洗手。
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孟琼一眼。
两人也毫无交流,像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
吃完一顿饭,佑佑困得眼都睁不开了,好几次小脑袋都要栽进碗里,索性被孟琼带到卧室去睡觉。
哄睡小家伙后,孟琼放轻脚步走出卧房关上门,恰好和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男人撞了个碰面。
四目相对。
仅一眼沈逢西便率先收回目光,转头将蓝牙耳机调整了下位置,继续和电脑画面中的客户商谈合作,自动将她忽略,语气平稳,在这场谈判中始终带着游刃有余的掌控。
他从不是只会吃喝玩乐的贵胄公子哥。
沈氏自他接手以来,短短几年时间,一跃直上,再次成为业界中的龙头企业,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个极其优秀的商人。
只是,在当父亲这方面,做的还不够到位。
商人重利轻别离,以至于佑佑到了两岁半也不会叫爸爸,看见他就害怕得飞快钻进宋姨怀里,像是在看待陌生人。
孟琼没打扰他,走到厨房将厨师临走前煮好的粥热了热,喝下几口热乎乎的白粥,只觉得身体里的寒意都被驱散了。
在拍摄棚里没什么时间给她吃饭,久而久之,孟琼吃饭的速度就变得很快,小半碗滚烫的粥喝下去,也才用了几分钟。
她收拾好正打算将碗放进厨房,客厅的男人冷不防说了句。
“干什么去了,回来这么晚。”
孟琼还以为他是在和视频里的人客套问好,可下一秒,男人像是提前预知了她的想法,又言简意赅道:“我在问你。”
孟琼陈述:“工作。”
“和谁?去哪?能工作到这么晚?”
平日从来不会关心她的人,竟一连问了她三句话。
“沈俞佑今天是最后一个走的。”沈逢西将笔记本合上,声音冷得如同刚才那锅还没温的粥,“如果不是我去接他,他在那出了意外,你打算怎么负责?”
她顿了顿,这才知道。
原来今天他出乎意料的主动开口,只是想质问她为什么没有及时去接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