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从容:“可以。”她坐上副驾驶,在那早已目瞪口呆的女孩面前扬长而去。车上,温从容一眼就看到一个包好的奶油小蛋糕。温从容拿起来嗅了嗅:“这是谁买的呀?”顾亦深实话实说:“好像是刚才那人丢进来的。”温从容哼了声,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块巧克力,幽幽道:“本王今天特意剩了一块留给工作劳累的爱妃,但爱妃看起来情缘颇好,怕是有了别人给的蛋糕就不需要本王的巧克力了。”顾亦深:“我一会儿把蛋糕丢了。”
以爱之名
温从容与顾亦深重逢的第一年,温从容上大学一年级。
偶尔顾亦深忙完工作时间还早,就会开车等在校门口,接她出去改善伙食。
有一次老师拖堂,温从容抱着课本急急忙忙跑出去时,顾亦深的车边站着一个身材火辣的女孩。对方将手腕压在车窗边,一个劲儿地盯着驾驶座上一直默不作声的顾亦深,不知在说什么,笑得非常灿烂。
温从容压着火,从书包里拿出刚刚裁画纸的小刀,不紧不慢地走到那女孩身边,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女孩有些不解。
温从容:“让让,我要打劫。”
女孩垂眸,认真地打量她那一身普普通通的学生装,忍不住在她耳边冷嘲道:“妹妹,这个男人你撩不动的。”
温从容只当没听见,绕过她,低身轻轻敲了敲车门,面无表情道:“开门,打劫。”
小祖宗想要飙戏。
顾亦深十分配合地将车锁打开,语气比刚刚缓和不少:“找个地方讨论金额?”
温从容:“可以。”
她坐上副驾驶,在那早已目瞪口呆的女孩面前扬长而去。
车上,温从容一眼就看到一个包好的奶油小蛋糕。
温从容拿起来嗅了嗅:“这是谁买的呀?”
顾亦深实话实说:“好像是刚才那人丢进来的。”
温从容哼了声,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块巧克力,幽幽道:“本王今天特意剩了一块留给工作劳累的爱妃,但爱妃看起来情缘颇好,怕是有了别人给的蛋糕就不需要本王的巧克力了。”
顾亦深:“我一会儿把蛋糕丢了。”
丢食物可不是什么优良的传统美德,温从容的吃货属性暴露出来,很没出息地舔了舔嘴唇:“嘿,这个味道我还没尝过呢。”
“那你吃了吧。”
皮一下就很开心的温从容猛一拍大腿,说:“顾亦深同志,这块蛋糕毕竟还是一个对你一见钟情的美女特意送给你,本王怎么好意思吃掉呢,本王不配啊。”
顾亦深瞥她一眼:“如果我说她是找我问路的,你相信吗?”
温从容呵呵冷笑,用一种很欠扁的语气说:“你怎么不干脆说她其实是个隐藏的超级英雄,顺便搭你的车去拯救世界呢。”
她的话里明显透着酸味儿,顾亦深面不改色,猛地踩下刹车。
温从容正抱着蛋糕叽叽歪歪,瞬间因为惯性往前一冲,下一秒又被安全带拉回重重砸回靠背上。
“你……你是不是想暗算我?”
她撞得眼冒金星,好半天才恢复语言系统。
顾亦深却二话不说,侧身夺下她手里的巧克力,撕了包装咬了一小块。
他吃相斯文,等到一整块慢慢吃完才又看向身旁目瞪口呆的温从容。
“对。我就喜欢暗算你。”
01
年末是公司最忙的时候,顾亦深忙里偷闲陪着温从容玩了几天,便又投身工作中,一天比一天下班晚。
温从容眼瞅着自家那位为了赚钱废寝忘食,自己哪里还闲得下来,心一横,连狗血肥皂剧都不看了,每晚带着数位板回家继续加班赶稿。
到十二月底,温从容将比平日里多一倍量的画稿拍在了周淼桌上。
周淼捧着那些稿子翻了翻,不禁唏嘘道:“活见鬼了,温狐狸你这是突然发愤图强,想竞选本年度的优秀员工了啊。”
“低调,低调。”温从容一脸掩不住的得意,“人生在世,好好赚钱养家才是王道。”
“我觉得你的思想非常正确。”周淼拍了拍她的肩膀,“为了奖励你,今晚公司聚餐,你记得多吃一点。”
温从容一愣:“聚餐?我怎么不知道?”
周淼白了她一眼:“昨晚在群里讨论的呀,你这是又没看群消息吧!我说句实话,你平日里在那群里安静得跟条死鱼似的。”
温从容拿出手机点进微信,第一条是她置顶的“今生的报应”,后面几条紧接着的是绘画方面的公众号。
往下拉了拉,才看到群里几十条未读消息。
“嘿嘿,不好意思,我的错。”温从容笑嘻嘻道,“我老眼昏花,这就在群里冒个泡,表演一个死鱼复活。”
晚上大家是一起打车去饭店的,路上一个妹子问大家吃完回家要不要拼车,温从容一听地址,好像和自己是一条路,便爽快地答应了。
他们年纪相差不大,说起话来都没什么架子,随和得很。
等到了饭店,饭菜早已上桌,大家围坐在桌前,热心的人早早帮忙发碗筷,嗜酒如命的正在想办法撬红酒瓶的木塞。
按照往年的流程,主编先是介绍这一年来大家的成绩和不足,说到激动处,还着重表扬了温从容。
旁边同事跟她挤眉弄眼:“从容,你的好日子要来了。”
温从容摇着红酒杯,懒洋洋道:“来不来还不一定呢,一般每当我觉得自己又行了的时候,生活往往就会给我一锤子,所以我很有自知之明。”
对方被她这不着调的名言逗得“咯咯”笑。
此刻大家喝了一点酒,气氛陡然高涨不少,好几个坐在一起勾肩搭背,兴高采烈地吹着牛皮。
温从容一边跟着笑,一边对着面前那份菜,偷偷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顾亦深。
“这道红烧肉没你做得好吃。”
半分钟后,对方的回复一如既往地冷淡:“嗯。”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什么时候回家?”
温从容把自己的地址发了过去,慢慢打字:“等大家吃好就回去,你好好工作,别担心。”
发完这句,她便收了手机。
身旁的人正十分积极地给她倒酒,那人是新来的同事,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的,此刻却明显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
温从容不好拒绝,就点头微笑,敬酒时多喝了一点点。
这酒度数不低。
她没忍住打了一个酒嗝,眯了眯眼睛,觉得有点上头。
温从容这时还保持着几分清醒,心里感叹一句自己酒量是真的不行。要不是当初填志愿时顾亦深透过现象看出本质,极力反对她报金融专业,现在她八成就会成为应酬工作上的不二炮灰。
周淼结完账回来,老远就看她坐在角落发呆,脸有些红。
他走过去,轻轻踢了踢对方的脚,问她扛不扛得住,要不要先回去。
温从容侧过身,看到要和自己一起拼车的小姐妹此刻正和身边一人说得眉飞色舞,便摆了摆手,起身说自己去一趟厕所。
知道她酒量不好,周淼不禁担心道:“温狐狸你要实在不行,我陪你去厕所?”
“大哥,我去的是女厕所,你一个男的陪什么陪。”温从容白了他一眼,推开包厢门,顺着走廊往里侧走去。
她一到厕所门口就彻底装不下去了,一阵眩晕之后,咬牙靠在墙边才没倒下去。
她吃得不多,吐也吐不出什么。
过了会儿,温从容感觉好像舒服了一点。她叹了口气,双手撑在洗手台前,俯身看向镜子里神志不清的自己。
脸很红,眼睛也弥漫着几分水雾。
恍惚间她竟还能抽出一点精力,对自己的外貌做出简单而模糊的评价。
最后结果:好一张平平无奇的小脸。
而且她现在满身都是酒气和饭菜味,闻起来臭臭的,顾亦深那样洁癖的人,看到了估计要疯。
“温从容啊温从容,你快祈祷顾亦深今晚加班到深夜吧。要是被他知道你喝酒了,估计今晚也别睡了,他能把你揍得围着客厅跑。”
她正喋喋不休地自我批评,对面男厕所突然传来抽水的声音。
一个酒气熏天的中年男人从隔壁男厕所出来,见她一个斯斯文文的清秀小姑娘正对着镜子发呆,借着酒劲儿恶心地笑了笑,故意凑过去询问:“美女,需要帮助吗?”
对方口气刺鼻,温从容下意识眉头轻皱,抬了抬眼看了看镜子里的那个男人。
好丑。
于是她毫不留情地说了句:“滚。”
那男人一听这话,心想这还是个有脾气的妞儿。他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悦,于是伸手一把按住她的肩膀,蛮横道:“滚什么滚,好妹妹,哥哥带你出去玩呀……”
他话音未落,突然感觉手腕一痛。
接着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整个人已经被重重甩到地上,痛得他瞬间大声叫了出来。
温从容的意识尚且模糊不清,直到听到那一声尖叫才彻底回过神来,她定睛一看,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
顾亦深。
他微微喘着气,眼梢染上几分红,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男人。
“你想玩什么,嗯?”
他声音又低又哑,像是在拼命压住快要窜出心口的怒火,仔细听上去,尾音倒是带着一丝极其克制的忍耐意味。
但顾亦深即便是生气,也习惯性保持着绝对优雅,甚至嘴角都微微带着一丝笑意。他皮肤白得过分,却总穿着纯黑色的长袖风衣,两种颜色的鲜明对比下,衬得他容貌更突出。
狼狈躺在地上的那人不傻,知道什么样的人能惹,什么样的不能惹。
于是当他抬头对上顾亦深的目光,顷刻之间酒便醒了大半。他连滚带爬,讪笑着往后退了好几步,赶紧撇清关系:“误会了,兄弟,真的是误会了,我滚,我现在就滚。”
见他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外逃,顾亦深懒得追究。
顾亦深缓缓转过身,低眸望着一脸惧意的温从容。
他向前走了一大步,温从容却打了个冷战,往后轻轻退了一小步。
这几乎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我错了,”温从容低垂着小脑袋,“我不该骗你。”
顾亦深表情一僵。
过了很久之后,顾亦深放缓语气,轻声询问:“回神,看着我。”
如果温从容足够清醒,就能非常清楚地发现,对方此刻的语气和神色都变得非常卑微,像是无助的忠犬,试图讨好要将它丢弃的主人那般。
但温从容醉得不像话,一脸的呆样。
“温从容,我是谁?”他十分耐心地问。
温从容突然咧嘴笑了,伸出手臂亲昵地抱住他,求生欲很强地撒娇:“你是我的小哥哥。”
那一瞬,顾亦深的眉头终于完全舒展开。他将温从容打横抱起,温声道:“算你这小孩还有点良心。”
02
顾亦深抱着温从容回包厢拿包时,那群欢呼雀跃,给个金箍棒就能大闹天宫的小伙伴愣是吓了一跳。
因为不久前才播完那档访谈节目,顾亦深虽高冷无比,却凭借出众颜值着实小小火了一把。
而讨论度第二高的,莫过于他的妻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编辑部的同事们万万没想到,这位神圣竟就在他们身边。
毕竟温从容平日里无比低调,几乎从未提及自己的生活。即便他们知道对方刚毕业不久就结婚了,也当她的丈夫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公司职员。
在一众人惊讶又艳羡的目光中,顾亦深不冷不热道:“抱歉各位,容容她不胜酒力,我就先带她回家了。”
温从容艰难地睁开一只眼,从下往上看去,他眉眼低垂,一张脸写满了“我不开心”几个大字。
他从小独立惯了,总是下意识与人拉开距离,彬彬有礼,却又冷若冰霜。
傻子,你不笑一笑,别人是不会喜欢你的。
不知是不是酒壮人胆,温从容冷不丁伸出手,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扯着顾亦深的脸颊往两边拉了拉,瞬间将高冷男神脸变成一张很滑稽的仓鼠脸。
十分可爱。
温从容:“嘿!”
周围霎时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出声,唯独周淼推开门,进到包厢看到顾亦深,很平常地打了声招呼。
顾亦深是他喊来接温从容的。
见包厢此刻无比安静,周淼疑惑道:“你们玩累了?玩累了就散场吧,顾亦深你带着温狐狸先走,一路小心。”
顾亦深点了点头。
他礼貌地向众人道别后,退出包厢。
如墨般漆黑的夜空中始终弥漫着一股湿冷的凉意,顾亦深出来得急,就穿着一身黑色西装。
他耳朵上别着一枚蓝牙耳机,那一端的庄荣身处“温汀”办公室,正喋喋不休地汇报着澜湾国际的初步策划案。
“老大,你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十二次丢下我偷偷跑路了。”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幽怨,“虽然二十四楼的空调非常温暖,但是我觉得和小姑娘在冷风瑟瑟中轧马路也是一件蛮不错的事情。”
“顾亦深,我想吃星星。”
温从容舔了舔唇,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庄荣一愣,确认是温从容的声音后顿时哭笑不得:“得,你还真和小姑娘轧马路呀。我挂了,我这个可怜单身狗继续赚钱去了。”
“好,给你加工资。”
顾大资本家挂了电话,低眸看向自己怀中傻笑的小孩。
他一直不明白,她哪里来那么多毫无逻辑的想法,以前的她就天天幻想着要去啃白云,说它长得和棉花糖一样,咬起来一定很爽。后来他如实告诉她,白云只是大气层低温下小水珠和小冰晶凝结相聚,悬浮形成的一种物质而已,说白了就是无色无味的水蒸气。
温从容听了,立刻小嘴一撇,直接坐在地上哭了一个下午,最后还是他黑着脸买了三串糖葫芦回来才哄好。
想到这里,顾亦深满眼都是无奈,她却不安分地指着天空道:“顾亦深,你去帮我摘一颗下来。”
“回家再摘。”
“不行,回家了你肯定就反悔了。”温从容哪怕是喝醉了,也依旧记得顾亦深惯会哄自己。她仰了仰头,轻轻在对方耳尖吹热气。
“你这个人啊,最喜欢反悔了。”
顾亦深脚步一顿,听见她接着嘟囔:“不过没关系呀,毕竟我这么喜欢你,你就算反悔一千次,我也最喜欢你。”
温从容又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总在外面玩得那么晚?”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对方一直给予她充分的自由时间,从来都不会阻止她所有的正常社交。但每当她在外吃饭玩乐逍遥快活,一旦超过了十点,就必须每隔二十分钟报一次平安。
否则……
否则就会像今天这样,在厕所门口来了一个非常不愉快的世纪大见面。
顾亦深神色不变,淡淡道:“交朋友是你的权利,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要注意安全。”
他虽不抵触,但也谈不上喜欢。
顾亦深轻轻笑了一声。
“等你酒醒了,再找你算账。”
03
回到家,顾亦深将一身酒味的温从容脱光丢入浴缸,洗干净了才用浴巾将她包好,又脸不红心不跳地丢到床上。
“别动。”
“不好。顾亦深,你知道吗,其实我是一只蘑菇,所以我需要补充水分。”他帮她洗澡时,她眼睛看向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身子顺着水面,慢慢沉下去。
顾亦深迅速把她捞上来。
“嘴巴张开,别憋气。”
顾亦深总觉得自己不是在给温从容洗澡,而是在杀鸡。
好不容易给她洗干净了,温从容此刻已经嚷嚷着要出门替天行道,顺便三打白骨精。
她是典型的喝完酒就睡,一旦彻底醉了,话就变得特别多。
“啧,你干吗把我塞到被子里啊,好热。”她小脸红扑扑的,抱着被子可怜兮兮地盯着顾亦深,又悄悄把被子掀开一角透气。
“听话,你喝醉了,需要休息。”
“我喝醉了话很多吗?”她很有自知之明。
“很多。”他实话实说。
顾亦深非常清楚地记得温从容第一次喝醉,好像是鹿灵攸的琴房分店开业前夕。那天温时越高兴坏了,还斥巨资在高档日料店包了场,打电话邀请来一堆狐朋狗友,说是要庆祝。
他当时有工作走不开,温从容就独自去了。
结果,他开会开到一半就接到温时越的电话,说温从容这厮居然是个一杯倒,喝了一点清酒就醉到不行,现在正在包厢里抱着鹿灵攸哭。
他开车赶到时,温从容已经把嗓子都给哭哑了,躲在鹿灵攸怀里一直念叨着“自己害怕”。
他将她带回了家,哄了一晚上才算消停。
“真……真的假的,我脑子不好,你可别骗我。”温从容蹭蹭他的脖颈,又咂了咂嘴,不紧不慢道,“那你倒是说说,我都给你讲了些什么啊?”
顾亦深如实回答:“讲你小时候。”
温从容一怔。
片刻后,她两眼泪汪汪,噘起嘴巴,低头攥住顾亦深冰凉的手,缓缓往自己滚烫的脸上蹭。
“你不知道,我小的时候啊,总是被很多人欺负,还总是吃不饱饭。”
顾亦深的眸光深了几分。
“我知道。每次你喝醉了,都要掰着手指,一件一件地悉数和我抱怨一遍。”
顾亦深当年问过温清欢,温从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但温清欢也不太了解温从容的过去,只是听妇联的人说过,小孩子是自己找过来的,到妇联办公室时浑身脏兮兮的,唯独一双眼睛亮得不可思议。她拉了拉其中一个阿姨的手,奶声奶气地说自己没有家,可不可以去福利院。
这也是温清欢对温从容印象最深刻的原因,毕竟其他小朋友知道自己会被送进来前都死活不愿意,至少得哭个三四天才有好转,唯独温从容从头至尾都笑呵呵的,接受能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在此之前,顾亦深一直觉得温从容过得不错。
她活泼开朗,懂得如何讨别人的欢心,每天都像顶着个小太阳似的快乐肆意,甚至每天坚持不懈地跟在他身后,吃了闭门羹也完全不在意。
直到后来温从容感冒发烧,大晚上的躺在床上,拼命握住他的手,慢慢吐露那些并不光彩的过去。
她听大人说,母亲是未婚先孕,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狠心将她托付给哥哥,也就是温从容的舅舅。
但不久后她舅舅就因事故去世,照顾她的人,便只剩下怀着身孕的舅妈。
舅妈对她不好,不给饭吃,不给取名,甚至在生下儿子后,还有意无意地教他去欺负她。
小孩没爹没娘,也没人愿意给她上户口,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上不成学,每天就只能趴在弄堂对面的补习班门口,跟着偷学一点。
这也是她基础差的原因。
顾亦深想到她当初坐在台灯下,对着题目抓耳挠腮的样子,还很认真地反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很笨。
他那时随口安慰了小孩一句,小孩却高兴得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憋在眼眶里的泪忍住不掉下来。
后来温从容的弟弟果真像他妈教的那样,平日无事就总爱欺负她。有一次他从邻居家牵了只大黑狗过去,故意解开绳子让那狗去咬她,愣是吓得她当天就发了高烧,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就落下口吃的毛病。没多久她就自己逃了出来,主动找到妇联,跟着她们来到了爱妮小屋。
顾亦深以前只觉这小孩话多又夸张,实在招人烦。
直到知道这一切真相。
他看着床上哭得满脸泪痕的小孩,心里很不是滋味。
说得好听一点,这叫乐天派;说得不好听,就是脑袋里缺根弦,被欺负了估计还会傻呵呵地替人数钱。
翌日早上她退烧,醒来后就忘了自己曾说过什么,又变成了往日古灵精怪的模样。顾亦深知道她不愿说,倒也绝口不提这个秘密。
可他始终都想不通一点。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有人风餐露宿,有人生如蝼蚁。
可明明同样身处黑暗,她的眼底为什么仍然有光。
后来温从容长大,顾亦深便又发现她吐露过去的渠道,又增添了一个。
饮酒。
可等到第二日,这些又哭又吐的白痴行为就会被她忘得一干二净,她只会以为是自己酒量不好,一碰酒就倒,就这么直挺挺睡到了大天亮。
果然俗话说得好:饮酒者,可借酒消愁,却也可愁上加愁。
温从容自然是后者。
所以顾亦深不许她在冬天吃太多生冷的东西,也不许她碰一滴酒。并不是嫌她生病发烧的样子麻烦,也不是嫌弃她喝多之后满身酒气不好闻。
顾亦深只是不愿看见她哭,不愿她将那些伤心事在脑海里如走马灯般,一件件重新回忆起来。
04
“唔……”
温从容哭完有些难受,拽着顾亦深的手轻轻晃了晃,撒娇道:“哥,我想听睡前故事。”
顾亦深看着她:“你想听什么?”
温从容咧嘴傻笑道:“你讲的,我都爱听。”
顾亦深想了想,自己好像不会讲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
温从容将他手一拍:“打住,换一个,这个你说了一百八十遍了。”
顾亦深叹了一口气。
记得当年在爱妮小屋时,她也是这样精力旺盛,大晚上经常睡不着觉,还非得大半夜抱着玩偶敲自己的房门,说是要听故事。
顾亦深思索片刻,又说:“从前有一个小姑娘,天真愚钝,活泼好动,但是酒量不好,所以只要她一喝酒,憋在心底的话都会痛痛快快地说出来。有一次她说漏了嘴,给别人打电话,死皮赖脸地哭着说什么自己人老珠黄赶着要去嫁人,还非要戴十克拉的六芒星钻戒才行。”
“这个小姑娘可真不要脸。”温从容听到这里,立刻面不改色地批评,“听她说胡话的那个人,是不是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顾亦深:损自己可还行?
“没有。”他说,“那个人当时正在国外谈生意,听到女孩的哭声,连庆功宴都没参加,就跑回去求婚了。”
不过,十克拉的六芒星钻戒还要再等久一点。
顾亦深在心里想。
身下的小孩双眼紧闭,似乎已经睡着了。
顾亦深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又慢慢起身,去浴室洗漱好后才回到主卧。
他关了大灯,床边的兔子夜灯却依旧亮着暖黄的微弱光亮。
这个,好像是她最近新买的。
顾亦深刚上床,温从容便转了个身,一把抱住他,闷闷地问:“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吗?”
顾亦深背对光源,精致的五官隐藏在黑暗中。
他们紧紧靠在一起,静谧的空间,可以非常清楚地听到规律的心跳。
“什么?”
顾亦深问。
温从容深深望向他,满眼都是快要溢出来的深情。
“我最怕我的星星,再也不会发光。”
05
温从容第二天醒来时,天光大亮,身旁的顾亦深早就没了踪影,连被窝都是冷的。
她艰难地起身,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
十一点十五分。
“死了死了,我要迟到了,我要旷工了,我要被扣钱了!”温从容想到主编那张绿油油的脸,立刻连滚带爬从床上下来,赤着脚满屋子疯跑,最后才在客厅茶几上找到了电量只剩下百分之十的手机。
最新一条消息是周淼发的,内容非常明确,大致是说让她今天好好休息,顾亦深已经托他帮她请好了假。
温从容长吁一口气,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又挪回床上躺着。
还没躺几分钟,温时越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他好像是在买咖啡,周围吵吵闹闹的,扯着嗓子大声喊:“温从容你是猪吗,我大早上打你电话你到现在才接,你昨晚又和我兄弟跑到哪个地方花前月下去了!”
温从容一心想着补觉,被他这么一吼,只觉得脑瓜子“嗡嗡”响,立刻非常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打电话给我干吗?”
“咳!”温时越的声音降了降,神神秘秘道,“我找你帮点忙。”
“我没钱,你找别人吧。”
温时越一口咖啡差点呛在喉咙里。
“我算是看出来了温从容,你哥我当年要是稍微遭遇一点不测,八成是指望不上你来养我了。”
“还真被你说中了。”温从容不慌不忙地笑了笑,温温柔柔道,“养你不如养头猪,猪肉还好吃,你好吃吗?”
温时越气得觉得连手里咖啡都不香了,立刻挂了电话,从头到尾也没说清楚来意。
温从容吐了吐舌,刚放下手机,便又来了电话。
她以为还是温时越,看也没看就接了,十分随意地笑道:“怎么着,还是想贿赂一下我给你养老?”
电话那头悄无声息,大约几秒钟后才传来一声温润的笑。
“给我养老?你确定?”
温从容脸上轻松的笑容瞬间一扫而光,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坐起身问:“怎么是你?”
“我只说了一句话,你就把我给认出来了。”
对方语气略微诧异,但随后又像位老绅士一般赞赏道:“我想,这是我的荣幸。”
“荣幸个鬼。”温从容忍不住说道。
她自打大学毕业后,每天都只和办公室小姐妹和画笔下的纸片人打交道,又有顾亦深撑腰,因此说起话来没有丝毫顾忌,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我问你,这么多年过去你都没有再打过一个电话,现在为什么又突然打来了?”
对方好笑道:“怎么这么凶,小朋友,我就不能来找你叙叙旧吗?”
温从容微微眯起眼睛,不屑道:“叙旧?我只知道只要你找我,就一定没什么好事发生。”
“那如果我说我找你的目的,关乎顾亦深的未来呢。”
温从容脸色霎时一白。
对方咬文嚼字时总是刻意放缓语调,显得懒散又温柔。
但温从容清楚地明白,对方所有漫不经心的若有所指,都是一把鲜血淋漓,带着毒药的锋利匕首。
“不许动他。”温从容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你现在正在做什么,先生,我劝你自重。”
对方停顿片刻,像是在思考温从容话中有几分真实,但最终他也只是冷笑一声,接着不紧不慢道:“今晚浮华饭店三十二楼,电子请柬已经发送到你的手机上了。”
电话挂断的前一刻,温从容听见那人轻声命令:“记得准时赴宴,不要想着耍花招,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