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等许新华再提问,李翠翠似乎是进入了状态,她一直没有停下来,越讲越多,越讲越快,她的故事也从过去走到了现在。段亮军出现在深州,是李翠翠始料未及的。她直到现在都觉得,老天爷可能是故意跟她过不去,才弄出了那么多的巧合,比如,她刚在城中村租下房子,兴致勃勃地去集市采买生活用品时,恰巧遇到了段亮军也在那里买东西,他才来深州小半年,住在工地宿舍,正好生活用品不多了出来采买,两人就这么碰见了。
“你在余家庄村的成长经历我已知晓,但这块人生拼图还欠缺最后一块,需要你亲自来补齐。”许新华在听完大地口村发生的故事后,没做任何评价,直接把话题引到了下一个场景。
李翠翠木然地点了下头,很快又自嘲地笑了:“我没有那么大本事,我只不过是,没有救他而已。”
2年前的一天,余莽在段亮军家喝了一晚上的酒,晃荡着脚步回了家。
一进屋,就见养女余巧的屋子还亮着灯,不管三七二十一,推门走了进去。
余莽家有两间卧室,都没有锁,那一扇门,形同虚设。
余巧原本已经睡了,但她睡地极轻。
余莽刚一进门,她就醒了过来,浑身开始战栗,即便是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却依然全身发凉,无济于事。
就在余莽摸上床沿的那一刻,他突然哎呦一声,捂着肚子向外跑去,留下一片酒气。
余巧一愣,悄悄从床上爬起,跟在余莽后面,发现他奔向了房后的厕所,这才知道他应该是突然腹痛,心想八成是喝酒喝的太多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余巧心情怏怏,又摸回了卧室,重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房顶,没了一丝睡意。
她在等余莽回来,走完那该死的流程,然后才是属于她的睡觉时间。
她眼巴巴地望着那一片白,思绪飞转到大地口村,她想起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那个爸爸,倒也不是没有对她好的时候,印象里,有一次爸爸抱着她哭,囫囵着话说:“翠翠啊,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投胎投错了人家,我就是太穷了,但凡有点钱,我也不介意你是个女娃。”
她想不通,既然穷,为什么不去想办法改变呢?为什么生活的越穷,越嗜酒如命?
这些酗酒的男人,无一例外,在酒后都失了人性,开始暴露出他们的原型,有的是张牙舞爪的怪兽,有的是可怕的鬼魅。
他们前脚人模人样说过的话,后脚就被自己全盘推翻,是人是兽是魑魅魍魉,李翠翠根本分不清。
他们总念叨着,酒真是个好东西,可在李翠翠看来,酒是让这些男人现出原型的药水,有时候不用太多,一口就够了。
她想着想着,睡意开始袭来,朦胧中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了夜间11点30分。
她猛地精神起来!
余莽去厕所已经有半个小时了,怎么还没回来?
她再次下床,蹑手蹑脚地拐向厕所方向,这时她才听见,那里似乎传来奇怪的声音。
余巧顾不得脚步声被发现,快速走到跟前,向里面探了下头,这才知道那声音是怎么回事。
余莽竟然摔倒在旱厕上,可能是喝的太多了,站立不稳导致摔倒了,巧的是,他一只脚顺着中间的孔洞掉了进去,整个人卡在了那里动弹不得,余巧听见的声音,正是余莽在挣扎,却怎么也不能把腿拔出来。
余巧静静地站在厕所门口,脑子里开始斗争。
作为一个从来没主动害过人的女孩,与生俱来的道德感告诉她,她应该帮忙把他拉出来。
可妈妈临死前那无所畏惧的眼神,却又教会了她,人不能太过于软弱,人应该学会反抗。
余巧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想到这又想到那,直到余莽发现了她。
他开始在里面咒骂,余巧听得出来,那语气掺杂着巨大的火气:“你个贱种,还不赶紧过来帮忙,你是不是想我死?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了,你也别想好过。他妈的白眼狼,老子喂了你好几年的饭,好吃好喝的养着,你看哪家姑娘有你水灵,竟然想让我死,真是个白眼狼,你等着,你等我上来,今晚上你别想好过。”
余巧被余莽恶狠狠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心顿时揪成一团。
她动动嘴唇,没说出话来,脚却控制不住地往前迈了步子。
余莽恶毒的话起了作用,余巧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心里城墙轰然倒塌。
然而,真是造化弄人。就在余巧站到了余莽身边,哆哆嗦嗦地拉着他的手把他往外拽的时候。
“咔嚓。”一声脆响传来。
两人同时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一边的木板突然断成两截。余莽本就有一半身子掉了进去,他整个人正挂在这半边木板上,结果这根木板突然断裂,余莽毫无防备,人一下子全部掉了进去,巨大的拖拽力差点把余巧也带进去,幸好她反应够快,放开了拉着余莽的手,堪堪在便池前刹住了车。
后来的事,就是她说的那样,她只是没有救而已,那场面挺恐怖的,余巧看都没敢看,她大叫一声,蒙住眼睛跑回了卧室。
进了房间,关紧房门,外面什么都听不到了,一切都安静了。
许新华听到这里,看着李翠翠苦涩的表情,他知道她没有说谎。
既然如此,那一切过往都清晰起来,面前的这个孩子,只是一个被不断逼到绝境上的姑娘,她能有现在的心理状态,没有疯没有傻没有自暴自弃,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他开始心疼起她来。
她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幸的,如果没有人贩子的拐卖,石红丫就不会去大地口村成为李有财的媳妇,那么,也就根本不会有李翠翠这个人诞生,人世间,自然也就少了许多悲剧。
想到这里,许新华打了个冷战,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种生命无用论怎么会出现在他的意识里?
他向来没有这种宿命思想,做警察讲究自作自受,讲究正义必定战胜邪恶。
可今天却因为李翠翠而破功,他琢磨了一会,决定接受自己真实的心情,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他真的宁愿李翠翠从来没有来过人世。她这一遭,真的太不值了。
可现在,他不仅仅是普通人,他还是一名警察,李翠翠啊李翠翠,你的事儿,还有好多没说完。
然而,不等许新华再提问,李翠翠似乎是进入了状态,她一直没有停下来,越讲越多,越讲越快,她的故事也从过去走到了现在。
段亮军出现在深州,是李翠翠始料未及的。
她直到现在都觉得,老天爷可能是故意跟她过不去,才弄出了那么多的巧合,
比如,她刚在城中村租下房子,兴致勃勃地去集市采买生活用品时,恰巧遇到了段亮军也在那里买东西,他才来深州小半年,住在工地宿舍,正好生活用品不多了出来采买,两人就这么碰见了。
比如,她从来都不知道,在余莽掉进厕所那天,段亮军正好走到了他家门口,他是来还手机的。
余莽在离开他家里时,把手机落在那了。段亮军怕余莽有急用,寻思余莽才走没多久,应该也不会睡,便特意赶过来送还手机,大门没锁,他推门进了院子,正巧听见余莽在厕所骂余巧。
他只想了一下,就明白里面发生什么了,要说段亮军这人也不怎么样,他一转念,余莽这货估计一时半会爬不出来,就是出来了也是一身臭气,他才懒得管这种事,既然这样,这都是命,该着手机是我的不是你的,于是心安理得地把手机tຊ重新揣回兜里,吹着口哨回家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他才知道余莽竟然死了,段亮军虽然人品不太行,脑子却算不得笨,他一想,这事准跟那姑娘脱不了关系,毕竟事是半夜发生的,余巧却早上才说,这就很蹊跷了。
但段亮军偏偏咬着牙没跟任何人讲,他打着自己的算盘,是想要独占余巧,余莽一死,打现在开始,他不用花一分钱,这么看,倒是个机会成全自己了。
不过余巧却没给他机会,余莽刚下葬,她就只身离开了余家庄。
段亮军一直觉得可惜,没了余巧,村里的生活变得索然无味,于是就来到了深州。
却不成想,两人在深州意外见面,段亮军自认为捏着余巧的把柄,便强势闯入了她在城中村的家。
当然,命运的巧合还不止这些,还有她和段亮军一同出现在东海滩,竟然被艾国维看见了。
李翠翠为了摆脱段亮军的纠缠,她苦苦思考了一整天,最后想出一个冒险的法子:“把段亮军骗到海边,把他推进大海。”
她原本是不敢做这些的,可之前两次逃离悲惨生活,都是源于对方的死亡,这让李翠翠的心里不自知地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李有财死了,她逃离了大地口村,余莽死了,她逃离了余家庄村。
这给她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展示模板:当她遇到麻烦的时候,或许让对方消失,是最简单快捷的办法。
当天晚饭,李翠翠做了一大桌子菜,假意欢迎段亮军的到来,她特意买了一瓶高度数的白酒,不出几个来回,就把段亮军喝的昏昏沉沉,他来到深州以后,生活捉襟见肘,根本没钱买酒喝,这下好不容易喝到好酒,不用李翠翠劝,自己就把自己喝嗨了。
之后,李翠翠借口要去取点钱,便离开了家,段亮军根本没有生疑,不是喝酒丧失了判断力,而是他认为李翠翠的确有必要去取点钱,他正好被追债追的头疼,如果有钱能给他,那他求之不得,于是连连赶着李翠翠快些去取。
李翠翠一去,就再没回来,夜里9点多,她用公共电话给段亮军打电话,自称钱被偷了,她一路追到了东海滩,让他快去帮她把钱追回来。
段亮军一听,这还了得,她的钱就是我的钱,说了句你等着,出门坐上车就奔东海滩去了。
李翠翠早已等在东海滩入口,待见到段亮军来了,慌里慌张地指着海涛上,说人跑进里面藏起来了,我一直在这堵着,对方不敢出来。
段亮军别着双脚,晃晃悠悠下到了海滩上,李翠翠在后面跟着,寻找着最佳机会。
很快,机会就来了,段亮军来回找了一圈,没发现人影,便站到了一块大石头上,这块石头离海很近,上面很是湿滑。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李翠翠毫不犹豫地在背后推了一把。
然而她千算万算,没算到段亮军反应奇快,就在他跌进海里时,伸手一拉,直接把李翠翠也拉了进去,两人被海水一冲,瞬间又分开来,李翠翠随着浪头,挣扎了好久才爬起来,她浑身湿透,嗓子里都是苦涩的海水,回过头一看,段亮军和她刚才一样,还在努力地从海里爬起来,她刚才鼓起的勇气瞬间卸没了,拔起腿就跑出了海滩。
那个时候,艾国维正巧和吴倩在马路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