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什么头皮屑。”左伊道。她嗓门大，隔壁桌听了，都频频往这边张望。左伊也毫无顾忌地看回去，笑了笑。她长得明艳大气，这么大大方方的一笑对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追究，转过头去。左伊道：“你这么多天不理我，我本来就当你死了。今天是不是得祝贺你起死回生？”“从某种程度来说，天天都想死。”乔安敷衍道，随即飞快地转移话题，切入正题，道：“哎我和你说，我遇到了一个人。”左伊道：“难得。你是说——是男的？”
乔安觉得这个误会不能全怪自己。
戴文的微信朋友圈她早就看过，没有一点点秀恩爱的痕迹。封面是他母校的照片，分享的内容大多是工作相关的，还有一小部分是日常吐槽和转发的时事新闻，偶尔有一些深夜歌曲分享。乍一看是一个挺典型的单身社畜的画风。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年龄的男性社畜，单身的可能性确实非常非常非常小。
但是她觉得这也不能全怪戴文。乔安的生活环境貌似喧喧嚷嚷很热闹，但其实非常封闭。资本市场这项业务本来就女律师多，乔安的团队里女性占了大多数，组内唯一的单身男性查理是个 gay，最近还隐约有了些脱单的痕迹。平时接触的单身适龄男性大多是项目上投行男，一言不合就互相捅刀打架，很难产生友好的感情。
所以有一个稍微正常一点的人出现在身边，乔安就多想了。
更何况“稍微正常”这个形容词如果用在戴文身上，实在是有点委屈了他。
戴文，高大，潇洒，帅气，温和，幽默…
而且正常。
这是多么的难得！
回到家后，乔安心里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平息。思来想去，她点开自己好友左伊的微信。
左伊和乔安在纽约读法学院的时候是同学，毕业后两个人都来到香港做资本市场相关的非诉业务。乔安进了一家这些年发展迅速、风头正盛的美资律所做 IPO；左伊则进了一家规模颇大、久负盛名的英国魔圈所圈律师事务所是五家总部位于英国的律师事务所，被认为是世界上最负盛名的律师事务所之一。做发债业务。这几年外资律所的资本市场业务发展势头很猛，两个人各自忙得昼夜颠倒，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彼此哭天喊地地抱怨一通。然而这半年两人好像逐渐竟然过出了时差。乔安负责熬前半夜，左伊熬后半夜。因而虽然都在置地广场工作，却仿佛很久没有见面了。
左伊的上一条微信还停留在周一凌晨五点。
左伊：我又要死了。
很明显，她的微信被淹没在了各种糟心的工作微信里，乔安忘了回复。她敲了敲左伊，确认她存活以后，和她约了个午饭。两人很接地气地吃约了顿重庆小面。乔安提前到了，帮左伊也点上。没多久，就看到她迈着大长腿潇洒地走了进来。
乔安夸赞道：“你看着状态不错啊。”
左伊甩了甩头发，自信一笑，大声道：“三天没洗头了！出门前喷了点 dry shampoo，你看是不是显得特干净？”
“你别甩头了！”乔安赶紧把自己的碗护住，“头皮屑别掉碗里。”
“没事，没什么头皮屑。”左伊道。她嗓门大，隔壁桌听了，都频频往这边张望。左伊也毫无顾忌地看回去，笑了笑。她长得明艳大气，这么大大方方的一笑对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追究，转过头去。
左伊道：“你这么多天不理我，我本来就当你死了。今天是不是得祝贺你起死回生？”
“从某种程度来说，天天都想死。”乔安敷衍道，随即飞快地转移话题，切入正题，道：“哎我和你说，我遇到了一个人。”
左伊道：“难得。你是说——是男的？”
“是男的。”乔安看到左伊表情猥琐，连忙道：“你别想歪啊，是我们所香港组新同事。”
左伊狡黠地看着她，问道：“你说实话。你到底是想让我想歪，还是不想让我想歪？”
又板起脸，威胁她说：“我时间宝贵，你最好有话直说。”
乔安用筷子戳着面条，“哎，那你就比平时想得歪一点吧。”
“呵！女人！”左伊如此评价。
乔安道：“主要是，我今天想得有点歪。好不容易想歪了，然后发现，他有女朋友。”
“怎么发现的？他告诉你的，还是你侦查到的？”左伊问。
乔安道：“人家大大方方的说了，根本没有避着我。所以还是得怪我自己想歪了。”
左伊皱着眉，道：“可是根据我对你多年的理解，你也不是容易想歪的人啊。所以说是他做什么让你误会了吗？”
乔安摇头：“他其实也没做什么。今天我们俩约着一起去长洲岛，然后他可能就是对我挺好的——普通的好。然后我心里多少有点受不住。我这个人就是太久没有遇到正常男的了。”
左伊挑起一只眉：“你们俩去长洲岛？是你们所组织的活动嘛？”
乔安道：“不是。他刚来香港，约我去逛逛。”
左伊一双大眼睛瞪出了下三白：“他约你？就你俩？那不就是个 date？这还能怪你想歪！这出发点很明显就是歪的好吧。”
乔安道：“但是他也没怎么样啊，他当着我的面照了一堆照片，然后发给他女朋友。”
左伊撇嘴，道：“这个人不行，太狗逼了。他有女朋友，和你这拉拉扯扯的，还告诉你他有女朋友。合着你如果想对他做点什么，全都得怪你。“
乔安还没来得及给戴文说句好话，左伊就气愤地怒吼：“现在的男的怎么了，一个个的一点担当都没有。“
隔壁桌一对情侣又忍不住侧目。乔安赶紧提醒左伊降低音量。
乔安道：“他这个人其实也还不错。“
左伊拿出手机，问道：“这人谁啊？名字告诉我，我避个雷。“
乔安就怕她寻根问题，瞬间就有点后悔和左伊透露这些。她举手投降，道：“算了！他人不错的！是我的错！这个破工作，做得我一天天清心寡欲，心理变态了！怪我！怪 A&B！怪资本市场！“
左伊劝道：“你也别凡事都怪自己，多去怪怪别人。”
左伊思维跳跃，聊起一些人生大道理，关于戴文的话题很快就岔过去了。
周末的美好时间稍纵即逝。周一一早，新项目的启动会议在珠海召开。
谢莉安排的车在早上五点半接乔安。周末心情起起伏伏，多少有点影响状态。乔安迟到了大概五分钟，期间谢莉给她打了不下五个电话。她匆匆忙忙跑到楼下泊车处，一眼就看到戴文站在车外向她挥手，一身西服笔挺，戴了条深色的领带，和休闲装的气质大相径庭，看上去有点陌生。
“不好意思。”乔安气喘吁吁地钻进车里。
谢莉坐在车里。她是个有点神经质的女人，瘦骨嶙峋，肤色苍白，满脸雀斑的脸上长了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眼窝很深，神色总是带着些惊惶。见乔安上车，她皱着眉头，满脸焦虑，抱怨道：“真是的！你怎么那么晚，大家都在等你！”
乔安一眼看到一个女人坐在商务车中间排，猜测这就是传说中的尹荷。乔安虽然多年前在北大的“律政大咖秀”见过她，但是当时她坐在礼堂后排，只能远远地看到尹荷利索的身影。而如今终于有机会近距离一睹芳容。从外表来看，尹荷不过是一个疲惫的中年妇女，脸颊有些浮肿，不施粉黛的脸上，细碎的皱纹清晰可辨。泪沟纹、法令纹、木偶纹，都是向下的，然而她一双眼睛，虽然不大，但是眼神却非常有力，故而整张脸看上去有一种向上的气势，难以言喻。她虽然一身漂亮的西服，但是气质却有些莫名其妙的国企范儿，和乔安印象中叱咤风云的资本市场女魔头不一样。不过幸而谢莉也是朴实无华的风格，一身深色西装，素面朝天。两个女合伙人坐在一排，看上去倒是还挺搭配得当。
乔安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尹律师，我是乔安。上周和你打过电话的。”
“乔安是我们 team 的中流砥柱。”谢莉补充介绍，很明显是想在尹荷面前表现一下乔安的优点，夸赞道：“你也知道，我们美国组的写书律师，就是需要能熬。乔安熬起夜来很拼，这么多年来没有叫过苦。”
“哈哈哈，谢莉过奖了。”乔安陪着笑。
“我觉得写书律师能坚持三年以上，都算是特殊人才了。”尹荷倒是显得通情达理。
谢莉和尹荷坐在中间排，乔安就只能坐在最后一排。戴文跟在她身后上了车。最后一排宽敞，两人各把一个窗边位。
“你们俩住一个楼？”尹荷好奇地扭头问道。
“我这房子是租朋友的。”戴文道，“也是巧，我上周就在电梯里碰上乔安了。是不是，乔安？”
“嗯。”乔安矜持地点点头，“挺巧的。”
“那你们俩挺有缘啊。”谢莉乐呵呵道，“说不定以后还会更有缘分。”
戴文也没多做解释，顺着她道：“借您吉言。”
几人寒暄了一阵，戴文问谢莉道，“这个项目的对家律师似乎还没有定下来，你有什么消息吗？”
“说起这个，我还真的听到一点消息。”谢莉道，“我听说原本已经定了一家英国所 M&M，但是还没有正式委任，投行忽然强烈建议公司换另一家魔圈所 X&X，公司正在考虑呢。”
“哈哈，这两个所都不是同一个层级的，报价也不在一条水平线上。投行怎么忽然推荐 X&X 了？难道是公司给的预算忽然增加了？”戴文问。
“据说 X&X 有个年轻的合伙人，这一阵风头正盛呢，和保荐人关系很好，好像给了特别优惠价，诚意很足，保荐人这边难以拒绝。”谢莉解释道。
尹荷挑眉问道，“什么年轻的合伙人，威廉程吗？”
“是他。我之前有过几面之缘，一表人才的，说是青年才俊也不为过。”谢莉道，又对尹荷道，“说起来，X&X 也是你的老东家。威廉程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尹荷轻笑一声，扭过头去，道：“这个人么，也就只剩下表面上一表人才了。”
见她不愿再做评价，显然是和威廉程有点过节。谢莉本是在努力讨好尹荷，只可惜她情商一向欠佳，这下更是踩到了雷点，全身发散着焦虑和尴尬。
乔安连忙帮谢莉解围，转移了话题，说道：“说起来，这个保荐人盛银国际这几年也算是势头很足。这一段他们有不少独家保荐的项目。”
不料尹荷又把话题带了回来，道：“我知道盛银这个组，杨明牵头的，风格很狂野。也难怪能和威廉程混到一块去。”
戴文道：“不过他们带威廉程进项目，还是得威廉程那边自降身价，去匹配 M&M 的报价。我没想到才多久没见，威廉程居然能掉价到这个程度。”
“他这个人，我还不知道么。”尹荷说道，“见钱眼开，什么钱都想赚，什么项目都想接，荤素不忌。”
谢莉终于摸清了对话的走向，帮腔道：“哎，我最烦这种见钱眼开的律师，一门心思都放在别处，哪里有什么余力去钻营法律问题？”
“这倒是有失偏颇。”尹荷立刻否定，道，“律所合伙人哪有不爱财的？不喜欢钱的合伙人，缺乏基本动力，肯定不会是好合伙人。而且我们做的这些资本市场项目，又不是什么 rocket science，还要每一天做科学探讨。只不过凡事都要有个度。”
戴文道：“没错，威廉程就走到了天平的另一端。”
“哎，真希望到时候别和他们做对家。”谢莉讪笑道。
尹荷又说，“我呢，确实不欣赏威廉程这个人。但是我也不怕和他做对家。我知道有很多律师，喜欢抱怨对家律师的水平差，合作起来困难。但是我们作为律师，选择合作对象的机会不多。项目上的中介是谁，都只不过是项目进程的一部分。”
她这长篇大论的一番输出，很明显是对谢莉有诸多不满。乔安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于尹荷与这个威廉程有什么深仇大恨，而谢莉非常不合时宜地提起这个人，还很不知趣地夸赞他“青年才俊”。
乔安怎么也没想到尹荷会是这种性格，顿时觉得压力山大。坐在尹荷身边的谢莉显然也十分慌张。乔安求助地看向戴文。
“你们要听歌么？”戴文问，“今天早上四点多就起起床了，我实在是有点困。”
“听呗。”尹荷疲惫道，“这漫漫长路的，大家都补个觉。”
戴文问，“你们有什么想听的么？”
几人都说随意。戴文便和司机交涉，片刻，车厢里就回荡着轻柔的钢琴曲。尹荷打了个呵欠，往后靠了靠。谢莉也显然是松了口气，僵硬的肩膀沉了下去。
等到两位合伙人都睡了，乔安也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脸转向一边，额角贴着冰凉的车窗，眯着眼看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忽然腿上一沉，她转身一看，是戴文在她腿上放了个靠枕。
乔安压着声音道：“哪来的？”
戴文小声答道：“车上的。你没看老板们都自己枕上了么？就你傻。”
乔安往前排望去，果然谢莉和尹荷都各自抱着枕头。她对戴文一笑，感激道：“谢了。”
“谢啥呀，都是一个公司的。”戴文摆摆手，又指着乔安座位前的袋子，“车上也备了水，你别渴着自己。”
乔安出门前没喝水，确实有些口干舌燥。她从座位前取出司机准备的矿泉水喝了两口，想到戴文的体贴，心里却忽然觉得挺不是滋味。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看到有一条未读，是戴文十分钟以前发给她的。
戴文：困不困？你脸上怎么挂着那么大的黑眼圈
乔安心里好像被什么挠了一下。上一次有人这么仔细的关心她，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她胡思乱想着，戴文明明有女朋友，何必又这么殷切。但是转念一想，戴文也不过是细心人好，这本是无心之举，偏偏被她放在心上了。
乔安把手机锁了屏，把脸扭向一边。有了靠枕倒是也不需要用额角去顶着车窗了。她闭了会儿眼，感觉清晨的阳光带着点温度，透过黑色的遮阳贴照在她的眼皮上，颈边靠枕的触感刺激着她的皮肤。她心里烦躁起来，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座位那头的戴文，只见那人正仰着头，抱着手臂睡觉，领口松了一粒扣子，脖子伸得挺长，在喉结处有个漂亮的折角。
乔安的目光回到手机屏幕上，顺着对话框往上划了划，一目十行地扫过两个人不到一周的各种闲聊。戴文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也可以说是落落大方。除了偶尔会冷不丁来一下这种戳心窝的体贴，他很少在聊天的时候代入什么私人情绪。乔安心里败下阵来，对自己的悸动一阵鄙视，回复两个字：谢谢。
乔安觉得这个误会不能全怪自己。
戴文的微信朋友圈她早就看过，没有一点点秀恩爱的痕迹。封面是他母校的照片，分享的内容大多是工作相关的，还有一小部分是日常吐槽和转发的时事新闻，偶尔有一些深夜歌曲分享。乍一看是一个挺典型的单身社畜的画风。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年龄的男性社畜，单身的可能性确实非常非常非常小。
但是她觉得这也不能全怪戴文。乔安的生活环境貌似喧喧嚷嚷很热闹，但其实非常封闭。资本市场这项业务本来就女律师多，乔安的团队里女性占了大多数，组内唯一的单身男性查理是个 gay，最近还隐约有了些脱单的痕迹。平时接触的单身适龄男性大多是项目上投行男，一言不合就互相捅刀打架，很难产生友好的感情。
所以有一个稍微正常一点的人出现在身边，乔安就多想了。
更何况“稍微正常”这个形容词如果用在戴文身上，实在是有点委屈了他。
戴文，高大，潇洒，帅气，温和，幽默…
而且正常。
这是多么的难得！
回到家后，乔安心里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平息。思来想去，她点开自己好友左伊的微信。
左伊和乔安在纽约读法学院的时候是同学，毕业后两个人都来到香港做资本市场相关的非诉业务。乔安进了一家这些年发展迅速、风头正盛的美资律所做 IPO；左伊则进了一家规模颇大、久负盛名的英国魔圈所圈律师事务所是五家总部位于英国的律师事务所，被认为是世界上最负盛名的律师事务所之一。做发债业务。这几年外资律所的资本市场业务发展势头很猛，两个人各自忙得昼夜颠倒，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彼此哭天喊地地抱怨一通。然而这半年两人好像逐渐竟然过出了时差。乔安负责熬前半夜，左伊熬后半夜。因而虽然都在置地广场工作，却仿佛很久没有见面了。
左伊的上一条微信还停留在周一凌晨五点。
左伊：我又要死了。
很明显，她的微信被淹没在了各种糟心的工作微信里，乔安忘了回复。她敲了敲左伊，确认她存活以后，和她约了个午饭。两人很接地气地吃约了顿重庆小面。乔安提前到了，帮左伊也点上。没多久，就看到她迈着大长腿潇洒地走了进来。
乔安夸赞道：“你看着状态不错啊。”
左伊甩了甩头发，自信一笑，大声道：“三天没洗头了！出门前喷了点 dry shampoo，你看是不是显得特干净？”
“你别甩头了！”乔安赶紧把自己的碗护住，“头皮屑别掉碗里。”
“没事，没什么头皮屑。”左伊道。她嗓门大，隔壁桌听了，都频频往这边张望。左伊也毫无顾忌地看回去，笑了笑。她长得明艳大气，这么大大方方的一笑对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追究，转过头去。
左伊道：“你这么多天不理我，我本来就当你死了。今天是不是得祝贺你起死回生？”
“从某种程度来说，天天都想死。”乔安敷衍道，随即飞快地转移话题，切入正题，道：“哎我和你说，我遇到了一个人。”
左伊道：“难得。你是说——是男的？”
“是男的。”乔安看到左伊表情猥琐，连忙道：“你别想歪啊，是我们所香港组新同事。”
左伊狡黠地看着她，问道：“你说实话。你到底是想让我想歪，还是不想让我想歪？”
又板起脸，威胁她说：“我时间宝贵，你最好有话直说。”
乔安用筷子戳着面条，“哎，那你就比平时想得歪一点吧。”
“呵！女人！”左伊如此评价。
乔安道：“主要是，我今天想得有点歪。好不容易想歪了，然后发现，他有女朋友。”
“怎么发现的？他告诉你的，还是你侦查到的？”左伊问。
乔安道：“人家大大方方的说了，根本没有避着我。所以还是得怪我自己想歪了。”
左伊皱着眉，道：“可是根据我对你多年的理解，你也不是容易想歪的人啊。所以说是他做什么让你误会了吗？”
乔安摇头：“他其实也没做什么。今天我们俩约着一起去长洲岛，然后他可能就是对我挺好的——普通的好。然后我心里多少有点受不住。我这个人就是太久没有遇到正常男的了。”
左伊挑起一只眉：“你们俩去长洲岛？是你们所组织的活动嘛？”
乔安道：“不是。他刚来香港，约我去逛逛。”
左伊一双大眼睛瞪出了下三白：“他约你？就你俩？那不就是个 date？这还能怪你想歪！这出发点很明显就是歪的好吧。”
乔安道：“但是他也没怎么样啊，他当着我的面照了一堆照片，然后发给他女朋友。”
左伊撇嘴，道：“这个人不行，太狗逼了。他有女朋友，和你这拉拉扯扯的，还告诉你他有女朋友。合着你如果想对他做点什么，全都得怪你。“
乔安还没来得及给戴文说句好话，左伊就气愤地怒吼：“现在的男的怎么了，一个个的一点担当都没有。“
隔壁桌一对情侣又忍不住侧目。乔安赶紧提醒左伊降低音量。
乔安道：“他这个人其实也还不错。“
左伊拿出手机，问道：“这人谁啊？名字告诉我，我避个雷。“
乔安就怕她寻根问题，瞬间就有点后悔和左伊透露这些。她举手投降，道：“算了！他人不错的！是我的错！这个破工作，做得我一天天清心寡欲，心理变态了！怪我！怪 A&B！怪资本市场！“
左伊劝道：“你也别凡事都怪自己，多去怪怪别人。”
左伊思维跳跃，聊起一些人生大道理，关于戴文的话题很快就岔过去了。
周末的美好时间稍纵即逝。周一一早，新项目的启动会议在珠海召开。
谢莉安排的车在早上五点半接乔安。周末心情起起伏伏，多少有点影响状态。乔安迟到了大概五分钟，期间谢莉给她打了不下五个电话。她匆匆忙忙跑到楼下泊车处，一眼就看到戴文站在车外向她挥手，一身西服笔挺，戴了条深色的领带，和休闲装的气质大相径庭，看上去有点陌生。
“不好意思。”乔安气喘吁吁地钻进车里。
谢莉坐在车里。她是个有点神经质的女人，瘦骨嶙峋，肤色苍白，满脸雀斑的脸上长了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眼窝很深，神色总是带着些惊惶。见乔安上车，她皱着眉头，满脸焦虑，抱怨道：“真是的！你怎么那么晚，大家都在等你！”
乔安一眼看到一个女人坐在商务车中间排，猜测这就是传说中的尹荷。乔安虽然多年前在北大的“律政大咖秀”见过她，但是当时她坐在礼堂后排，只能远远地看到尹荷利索的身影。而如今终于有机会近距离一睹芳容。从外表来看，尹荷不过是一个疲惫的中年妇女，脸颊有些浮肿，不施粉黛的脸上，细碎的皱纹清晰可辨。泪沟纹、法令纹、木偶纹，都是向下的，然而她一双眼睛，虽然不大，但是眼神却非常有力，故而整张脸看上去有一种向上的气势，难以言喻。她虽然一身漂亮的西服，但是气质却有些莫名其妙的国企范儿，和乔安印象中叱咤风云的资本市场女魔头不一样。不过幸而谢莉也是朴实无华的风格，一身深色西装，素面朝天。两个女合伙人坐在一排，看上去倒是还挺搭配得当。
乔安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尹律师，我是乔安。上周和你打过电话的。”
“乔安是我们 team 的中流砥柱。”谢莉补充介绍，很明显是想在尹荷面前表现一下乔安的优点，夸赞道：“你也知道，我们美国组的写书律师，就是需要能熬。乔安熬起夜来很拼，这么多年来没有叫过苦。”
“哈哈哈，谢莉过奖了。”乔安陪着笑。
“我觉得写书律师能坚持三年以上，都算是特殊人才了。”尹荷倒是显得通情达理。
谢莉和尹荷坐在中间排，乔安就只能坐在最后一排。戴文跟在她身后上了车。最后一排宽敞，两人各把一个窗边位。
“你们俩住一个楼？”尹荷好奇地扭头问道。
“我这房子是租朋友的。”戴文道，“也是巧，我上周就在电梯里碰上乔安了。是不是，乔安？”
“嗯。”乔安矜持地点点头，“挺巧的。”
“那你们俩挺有缘啊。”谢莉乐呵呵道，“说不定以后还会更有缘分。”
戴文也没多做解释，顺着她道：“借您吉言。”
几人寒暄了一阵，戴文问谢莉道，“这个项目的对家律师似乎还没有定下来，你有什么消息吗？”
“说起这个，我还真的听到一点消息。”谢莉道，“我听说原本已经定了一家英国所 M&M，但是还没有正式委任，投行忽然强烈建议公司换另一家魔圈所 X&X，公司正在考虑呢。”
“哈哈，这两个所都不是同一个层级的，报价也不在一条水平线上。投行怎么忽然推荐 X&X 了？难道是公司给的预算忽然增加了？”戴文问。
“据说 X&X 有个年轻的合伙人，这一阵风头正盛呢，和保荐人关系很好，好像给了特别优惠价，诚意很足，保荐人这边难以拒绝。”谢莉解释道。
尹荷挑眉问道，“什么年轻的合伙人，威廉程吗？”
“是他。我之前有过几面之缘，一表人才的，说是青年才俊也不为过。”谢莉道，又对尹荷道，“说起来，X&X 也是你的老东家。威廉程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尹荷轻笑一声，扭过头去，道：“这个人么，也就只剩下表面上一表人才了。”
见她不愿再做评价，显然是和威廉程有点过节。谢莉本是在努力讨好尹荷，只可惜她情商一向欠佳，这下更是踩到了雷点，全身发散着焦虑和尴尬。
乔安连忙帮谢莉解围，转移了话题，说道：“说起来，这个保荐人盛银国际这几年也算是势头很足。这一段他们有不少独家保荐的项目。”
不料尹荷又把话题带了回来，道：“我知道盛银这个组，杨明牵头的，风格很狂野。也难怪能和威廉程混到一块去。”
戴文道：“不过他们带威廉程进项目，还是得威廉程那边自降身价，去匹配 M&M 的报价。我没想到才多久没见，威廉程居然能掉价到这个程度。”
“他这个人，我还不知道么。”尹荷说道，“见钱眼开，什么钱都想赚，什么项目都想接，荤素不忌。”
谢莉终于摸清了对话的走向，帮腔道：“哎，我最烦这种见钱眼开的律师，一门心思都放在别处，哪里有什么余力去钻营法律问题？”
“这倒是有失偏颇。”尹荷立刻否定，道，“律所合伙人哪有不爱财的？不喜欢钱的合伙人，缺乏基本动力，肯定不会是好合伙人。而且我们做的这些资本市场项目，又不是什么 rocket science，还要每一天做科学探讨。只不过凡事都要有个度。”
戴文道：“没错，威廉程就走到了天平的另一端。”
“哎，真希望到时候别和他们做对家。”谢莉讪笑道。
尹荷又说，“我呢，确实不欣赏威廉程这个人。但是我也不怕和他做对家。我知道有很多律师，喜欢抱怨对家律师的水平差，合作起来困难。但是我们作为律师，选择合作对象的机会不多。项目上的中介是谁，都只不过是项目进程的一部分。”
她这长篇大论的一番输出，很明显是对谢莉有诸多不满。乔安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于尹荷与这个威廉程有什么深仇大恨，而谢莉非常不合时宜地提起这个人，还很不知趣地夸赞他“青年才俊”。
乔安怎么也没想到尹荷会是这种性格，顿时觉得压力山大。坐在尹荷身边的谢莉显然也十分慌张。乔安求助地看向戴文。
“你们要听歌么？”戴文问，“今天早上四点多就起起床了，我实在是有点困。”
“听呗。”尹荷疲惫道，“这漫漫长路的，大家都补个觉。”
戴文问，“你们有什么想听的么？”
几人都说随意。戴文便和司机交涉，片刻，车厢里就回荡着轻柔的钢琴曲。尹荷打了个呵欠，往后靠了靠。谢莉也显然是松了口气，僵硬的肩膀沉了下去。
等到两位合伙人都睡了，乔安也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脸转向一边，额角贴着冰凉的车窗，眯着眼看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忽然腿上一沉，她转身一看，是戴文在她腿上放了个靠枕。
乔安压着声音道：“哪来的？”
戴文小声答道：“车上的。你没看老板们都自己枕上了么？就你傻。”
乔安往前排望去，果然谢莉和尹荷都各自抱着枕头。她对戴文一笑，感激道：“谢了。”
“谢啥呀，都是一个公司的。”戴文摆摆手，又指着乔安座位前的袋子，“车上也备了水，你别渴着自己。”
乔安出门前没喝水，确实有些口干舌燥。她从座位前取出司机准备的矿泉水喝了两口，想到戴文的体贴，心里却忽然觉得挺不是滋味。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看到有一条未读，是戴文十分钟以前发给她的。
戴文：困不困？你脸上怎么挂着那么大的黑眼圈
乔安心里好像被什么挠了一下。上一次有人这么仔细的关心她，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她胡思乱想着，戴文明明有女朋友，何必又这么殷切。但是转念一想，戴文也不过是细心人好，这本是无心之举，偏偏被她放在心上了。
乔安把手机锁了屏，把脸扭向一边。有了靠枕倒是也不需要用额角去顶着车窗了。她闭了会儿眼，感觉清晨的阳光带着点温度，透过黑色的遮阳贴照在她的眼皮上，颈边靠枕的触感刺激着她的皮肤。她心里烦躁起来，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座位那头的戴文，只见那人正仰着头，抱着手臂睡觉，领口松了一粒扣子，脖子伸得挺长，在喉结处有个漂亮的折角。
乔安的目光回到手机屏幕上，顺着对话框往上划了划，一目十行地扫过两个人不到一周的各种闲聊。戴文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也可以说是落落大方。除了偶尔会冷不丁来一下这种戳心窝的体贴，他很少在聊天的时候代入什么私人情绪。乔安心里败下阵来，对自己的悸动一阵鄙视，回复两个字：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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