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依旧眉眼弯弯,恭敬回礼,一句话不说。看样子问不出来了。她走出房牙子所,对面的乐坊五彩灯笼高挂,丝竹吟唱不绝于耳,热闹得让陈宜心烦。她皱眉捂耳,疾步前行。“陈宜!陈宜!”背后传来呼喊。“陈宜!”一只手拉住陈宜胳膊。徐钧安弯腰喘气,“你跑那么快干嘛?”陈宜没好气回:“你在这干嘛?”说完看了眼不远处花花绿绿的灯笼,极嫌弃咦道:“啧啧啧,骄奢淫逸,你果然全占齐了。”徐钧安不怒反笑,“我早就说过,没有我你做不成生意。”
靖远的酒匠不多,听说保善堂的少东家请人做酒,纷至沓来。 陈宜一一询问经历,竟没一个在这座旧酒坊做过,不禁惋惜,她还指望来个熟手帮大家熟悉场地。 她不贪多,也舍得薪酬,十二个人酿五十坛酒,正月里做工,全部给了双倍酬金,工匠们老实手勤,细细指导下也算进展顺利。 七天后,第一次起酒,酒香四溢。 不到中午,酒坊的门被敲了近十次,有酒饕,也有西市的商户。一传十十传百,挂名兰春酿的九酝春,还未面市,已声势浩大,吊足酒客胃口。 然而当夜,陈宜正做美梦,房门被表兄梁直踹开。 “小宜!事发突然,顾不得避嫌。”他连人带被子,一把裹住,扛在肩上。 “什么?” 可怜陈宜刚梦到坐上花轿,还没看清娶自己的是谁,莫名其妙轿子翻了,天旋地转之下,她睁开眼,满目仓皇。 后院火势滔天,姑父发丝散乱,怀里抱着空水桶,从过堂奔出;姑姑坐在台阶上哭,捂唇低头,见陈宜出来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更夫敲锣,从巷子远处过来,后头跟了好些官兵,都抱着水桶,冲进院子。 陈宜脑子昏沉,以为自己还没梦醒,狠狠掐自己,痛得倒吸冷气,才接受事实。 她陡然想到那五十坛酒。 董参同酒家们签下契约,交货时间堪堪卡在两个月,九次放料,一次都不能出错。若是现在从头开始,定赶不上交期。 更何况,火若烧到酒窖,恐怕越演愈烈,大半夜的找不到沙子,只能烧光了事。 说时迟那时快。陈宜钻出被褥,只着亵衣,抢过官兵水桶,迎头浇下,湿身就往火场里跑。 姑姑、姑父的呼喊声就在背后,她边跑边跟身边的官兵交代:“酒坊西粮仓下有入口,地下酒窖藏有五十坛烈酒。” 官兵一听登时站定,嘴巴微张,腿似卖不动。须臾,又快速奔告,“快!跟着那个姑娘,先去酒窖抢酒上来!” “好!” 他们跑到粮仓,粮堆已挪开,露出酒窖入口。咚咚一阵响声,众人冷汗直冒,生怕酒坛相撞,但见一健硕男子,灰头土脸,左右手各提一酒坛,胳膊下还横夹着两坛。 原来梁直救出陈宜后,立即返回后院。他倒没考虑到火势,只…
靖远的酒匠不多,听说保善堂的少东家请人做酒,纷至沓来。
陈宜一一询问经历,竟没一个在这座旧酒坊做过,不禁惋惜,她还指望来个熟手帮大家熟悉场地。
她不贪多,也舍得薪酬,十二个人酿五十坛酒,正月里做工,全部给了双倍酬金,工匠们老实手勤,细细指导下也算进展顺利。
七天后,第一次起酒,酒香四溢。
不到中午,酒坊的门被敲了近十次,有酒饕,也有西市的商户。一传十十传百,挂名兰春酿的九酝春,还未面市,已声势浩大,吊足酒客胃口。
然而当夜,陈宜正做美梦,房门被表兄梁直踹开。
“小宜!事发突然,顾不得避嫌。”他连人带被子,一把裹住,扛在肩上。
“什么?”
可怜陈宜刚梦到坐上花轿,还没看清娶自己的是谁,莫名其妙轿子翻了,天旋地转之下,她睁开眼,满目仓皇。
后院火势滔天,姑父发丝散乱,怀里抱着空水桶,从过堂奔出;姑姑坐在台阶上哭,捂唇低头,见陈宜出来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更夫敲锣,从巷子远处过来,后头跟了好些官兵,都抱着水桶,冲进院子。
陈宜脑子昏沉,以为自己还没梦醒,狠狠掐自己,痛得倒吸冷气,才接受事实。
她陡然想到那五十坛酒。
董参同酒家们签下契约,交货时间堪堪卡在两个月,九次放料,一次都不能出错。若是现在从头开始,定赶不上交期。
更何况,火若烧到酒窖,恐怕越演愈烈,大半夜的找不到沙子,只能烧光了事。
说时迟那时快。陈宜钻出被褥,只着亵衣,抢过官兵水桶,迎头浇下,湿身就往火场里跑。
姑姑、姑父的呼喊声就在背后,她边跑边跟身边的官兵交代:“酒坊西粮仓下有入口,地下酒窖藏有五十坛烈酒。”
官兵一听登时站定,嘴巴微张,腿似卖不动。须臾,又快速奔告,“快!跟着那个姑娘,先去酒窖抢酒上来!”
“好!”
他们跑到粮仓,粮堆已挪开,露出酒窖入口。咚咚一阵响声,众人冷汗直冒,生怕酒坛相撞,但见一健硕男子,灰头土脸,左右手各提一酒坛,胳膊下还横夹着两坛。
原来梁直救出陈宜后,立即返回后院。他倒没考虑到火势,只想到陈宜的心血不得被毁。
见他架势,陈宜心惊胆战,酒塞只是用普通麻绳绑住,还没换八字结,若松了……她不敢想。
她伸手想接过酒坛,身后的官兵们已拥进酒窖,陈宜挤在中间,气都喘不上来。
等她喘上气,差点当场昏倒。
那些官兵竟学着梁直,全都手提臂夹酒坛出来。
“不行,你们不能这样,要一坛一坛往外搬。”
她尝试阻拦,官兵反而嫌她烦,甩开她道:“让开!莫拿命开玩笑。”
话音刚落,一声尖叫。
陈宜眼睁睁看着火苗咬住小兵,袭上后背,抱着酒坛子的官兵一下子乱成一团。
陈宜当场喊道:“别动。”
又跑过去,一脚踹那人后背,使劲踩踏火苗,总算灭掉。
这下子官兵总算听陈宜的,一坛坛酒运出去。
一个时辰后,临近商户得到消息,都跑来救火。火势得到控制,左右的西市铺子烧掉部分,勉强算保住。
废墟里,姑姑还在哭,陈宜坐在墙角数银票。
“赔偿隔壁损失,四十两。重装酒坊四十两。工匠日薪三十文,两个月即一两八钱银子……”
她掰着指头算,“从徐钧安那里赚得钱勉强覆盖,只是这么多货,没处酿酒,怎么是好?”
事情发生就去解决,能解决都不是大事。
陈宜想通,忽而站起,从丹田呼出声:“好!”
她拍打双膝,决定放弃后院酒坊,立时出门租新院子,归置些东西,不耽误酿酒。
走在大街上,左右路人纷纷看她,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看得她浑身长刺,直想找套壳背上。
刚到房牙子那,就听门口姑婆聊天。
“咦!我听说那妮儿干三得很呢,咋能干嫩事儿?!”
“啊呀,妮儿家的让这么多汉子看了身子,可怎么活呢?”
“可别说了,保善堂掌柜的一早上头都抬不起来哟。”
陈宜听到“保善堂”三个字才站住脚,低头背身靠在墙上,假装等人。
嗑瓜子的妇人,又长“咦”一声,问道:“他家那小子还要娶那妮子?怎么想的呢,这不跟娶对面那些那啥一样式儿了么?”
房牙子所对面是一所乐坊,此时还未开门,看起来不过是花哨点的酒楼。古往今来乐伎为奴,虽通琴棋书画,百姓看来不过以色侍人,还是个妓罢了。
妇人们口音浓重,陈宜听得困难,也听出她们说的妮儿就是自己。
敢情今儿个街头巷尾都编排她淫荡,害得董家也遭口舌。
她嗤笑,抱手站在妇人背后,清嗓子道:“董公子要娶我?我怎么不知道?”
三个妇人吓得哆嗦,手心瓜子洒落大半,回头一看是她,赶紧拎起小板凳要跑。
“哎!”陈宜喊住三人,嗓子大得恨不得整条街都能听见,“董公子是我姑父的徒弟,与我并无关系,不要乱传。”
说完也不管行人脸色,掀起裙摆,挺直脊梁,径直进屋找房牙子去了。
门口小童拦住她,引她坐下,奉上茶,便不再管她。
周边一同等的人换了几拨,红茶加水加到没有味道,小童还不带陈宜进屋。
前厅空空,只剩陈宜和小童。小童微笑,陈宜也微笑。她不急,大不了大家都耗着。
硬等到酉时三刻,眼看要宵禁。陈宜起身行礼道:“还望先生给个明示,哪位贵人不想让小女做生意?”
小童依旧眉眼弯弯,恭敬回礼,一句话不说。看样子问不出来了。
她走出房牙子所,对面的乐坊五彩灯笼高挂,丝竹吟唱不绝于耳,热闹得让陈宜心烦。
她皱眉捂耳,疾步前行。
“陈宜!陈宜!”背后传来呼喊。
“陈宜!”
一只手拉住陈宜胳膊。
徐钧安弯腰喘气,“你跑那么快干嘛?”
陈宜没好气回:“你在这干嘛?”
说完看了眼不远处花花绿绿的灯笼,极嫌弃咦道:“啧啧啧,骄奢淫逸,你果然全占齐了。”
徐钧安不怒反笑,“我早就说过,没有我你做不成生意。”
“我听到兰春酿的消息一猜就是你,夜以继日地赶过来,还是来不及。”
他跟着陈宜往三和巷走。
“断人财路如杀人老母。你呀,不拜码头就算了,还骑人家头上拉屎,没死算你命大。”
话说得粗俗,道理却是这么个道理。
陈宜站定,开窍了。
任何一个地方一个行业都有地头蛇。京城有徐钧安,靖远自然有王钧安、李钧安。说不定后院酒坊的前主人,就是被整到举家搬迁,才会找不到一个在那里帮过工的老工匠。
“走!”陈宜推徐钧安道:“咱现在就去打听,靖远酒商谁是老大。”
“别急别急,”徐钧安按下陈宜,“你明早再来找我嘛,我包了歌伎一夜,银子都给了,现在走岂不亏损。”
陈宜眉毛、鼻子、嘴巴都皱到一起,连连后退,嫌弃之情难以自抑,仿佛跟他呼吸同一处空气都污脏。
徐钧安自洽得很,叹陈宜“有辱风雅”,便转头离开。
乐坊二楼,一名青衣束发的小公子趴在阑干,五指学着摆厅中央舞伎姿势,扭得似抽筋鸡爪。
见徐钧安进门,小公子正色,转身回房,朝屏风后拱手,“公子,他回来了。”
“只有他?”里头人问。
“只有他。”
片刻,屏风后走出一袅袅美人,跟青衣公子行礼后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那青衣公子正是燕笳。屏风背后有两人饮酒,李存安坐在上座。
“什么人劳烦少主亲自盯着?”
“偶遇故人罢了。”
李存安将酒推到一边,意味着要聊正事。
对面的男人大腹便便,络腮胡子碾成一撮麻花,颇有些江湖气,很有眼色,正襟危坐道:“少主有什么吩咐?”
李存安微抬下巴,朝对面房牙子所,“刚刚那姑娘惹着谁了?你晾了她一天。”
麻花大汉立即反应过来,陈宜是李存安的熟人,还是特别熟、要护着的那种。
“是当地酒商。”
他迅速跪地拱拳,道明事情原委,“……是以酒商们联手,不让她再租铺子,逼迫她违反与酒楼的契约,只能赔银子,滚出靖远。”
生意上的事,李存安不能管得太明显。陈宜不想见他,他更要帮得仔细。
他正思考该如何做,一旁燕笳摸着下巴道:“说起来,昨夜追赶细作,路过一个小巷子,我正见几人偷偷摸摸……”
话说一半,燕笳突然想到,昨夜在屋顶追人时,他多瞅了两眼,李存安还让他别多管闲事。
不能再说下去了。
他放下摸下巴的手,果见李存安板着面孔,脸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