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在茉莉看来是史上最严峻的危机,就这么被朱劲草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天大地大,没有男人的心大。茉莉手舞足蹈地跟老妈描述那天所有戏剧化的场面,连见惯了风浪的吴玉兰,也不得不承认女婿宰相肚里能撑船。顾得茂探头问什么船。玉兰叨咕,“茉茉得再要个孩子!传宗接代!”只是,事情是过去了,始作俑者还是个谜团。劲草不在乎,茉莉却不能不在乎。她怀疑榴榴撒谎。玉兰却认为不至于。茉莉说:“你知道那天在她家遇到谁了?”玉兰问是谁。
一场在茉莉看来是史上最严峻的危机,就这么被朱劲草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天大地大,没有男人的心大。茉莉手舞足蹈地跟老妈描述那天所有戏剧化的场面,连见惯了风浪的吴玉兰,也不得不承认女婿宰相肚里能撑船。顾得茂探头问什么船。
玉兰叨咕,“茉茉得再要个孩子!传宗接代!”
只是,事情是过去了,始作俑者还是个谜团。劲草不在乎,茉莉却不能不在乎。她怀疑榴榴撒谎。玉兰却认为不至于。茉莉说:“你知道那天在她家遇到谁了?”玉兰问是谁。
“大表哥,一大早。”
“过夜还是同居。”
“我哪知道。”茉莉嘟囔。
玉兰疑惑,“榴榴会不会被小汪给统战了呢。”当了那么多年官太太,也看了不少谍战剧,玉兰遣词很讲究。
茉莉同样不解,“那意思是,大表哥作梗?”
汪凌霄作不作梗她不清楚,不过邻居里有人作梗是真。这天,顾茉莉刚把囡囡接回家,朱劲草刚洗完澡,就有不速之客上门了。
开门的是茉莉。站在门外的是个光头男人。天热,他短T恤短裤,手tຊ臂上的纹身格外刺眼。茉莉赶紧叫劲草来,又转头对屋里,“囡囡!进屋去!”
“您好,我是社区维稳员。”男人的声音跟外表形成强烈反差。很温柔。劲草挡在门口,问他有什么事。“请问您家有孩子学乐器么。”维稳员问。劲草说我太太会拉手风琴。“最近晚上十点以后拉过么。”他又问。朱劲草想了想,承认了。茉莉确实即兴发挥过。
“有人投诉你们扰民。”维稳员很客气。
劲草和茉莉对看看,都不说话。
好家伙!顾茉莉被投诉了。
投诉渠道:市长信箱。算信访。处理机构:街道派出所。除了这一天这位维稳员,没过几天,又有民警上门,了解情况,仔细沟通,努力劝服顾茉莉晚上九点以后,不要再弹奏拉走任何乐器。
茉莉讪讪表示同意。
她又问:“警察同志,我能问问,是哪一户投诉我们的吗,是这样,真是觉得特别不好意思,我想亲自去表示歉意。”民警告诉她,根据规定和惯例,他们必须保护投诉者的隐私。
沟通完毕,民警走了。顾茉莉关上门,一个人坐在玄关的鞋柜上,思考良久。她打开微信,进入小区业主群。点开“查看更多群成员”,业主们的头像显露出来了。到底是谁呢?她家所在的楼栋,总共五个单元,每单元九层,一梯三户。她在三单元五层。这也就意味着,她能影响的,应该是二、三、四单元她周围的这几户。她当然不至于去理论,深夜拉琴就是不好,这一点她承认。只是,凭直觉,她隐隐感觉,此前的这些匿名短信,搞不好也跟拉琴有关。算算时间。朱第一次收到匿名短信时,是她刚从产后恢复过来,重新玩琴没多久。
茉莉把这个考量跟劲草讲。朱劲草的意思是,不管是不是,以后你拉琴注意点,这事就了了。话虽如此,有如此躲在暗处的邻居,顾茉莉还是觉得脖颈发凉。茉莉唾:“真他妈的不懂欣赏。”劲草道:“你听是音乐,别人听就是噪音。”这话善亚私下也说过,劲草没学给茉莉听,她老人家曾说茉莉拉的琴还不如炸爆米花的风箱美妙动听。
善亚从老家回来,不见悲伤,整个人却跟打了鸡血一般。文萱和牵牛也回去了,没跟善亚碰面。不过,去给老母亲上坟,善亚跟美亚碰头。美亚把苦诉给善亚。核心问题就一个:牵牛要结婚,文萱家提议,两家凑份子,在朱家角拿下一套商住。房子都看好了,就等钱。可准儿媳妇到跟前也没用,美亚两口子,实在没有积蓄。老太爷虽然革命出身,却一身清廉,退得又早,只有一套房子。三个女儿都没沾到他的光。美亚老公在客运公司干,死工资,多少年没涨过。到哪儿弄钱。
美亚跟善亚张嘴,“姐,你要有,借我点,先把孩子婚事办了。”张善亚道:“只有一万,要用你拿去。”说的也是实话,上海一套首付,已经把善亚、大力榨得干干的。她再无闲钱,最有一点底子,是养老看病的本儿,绝对不能动。
“我自己都还租房子呢。”善亚微笑着对妹妹。显然,善亚对劲草和茉莉复述这一切的时候,心情是宁静而喜悦的,万里长征,张美亚卡在路上,买不了房,就进不了上海,而她呢,穷尽毕生功力,终于能让儿子,甚至让自己在上海有个家。定下大局。
试想,如果房子是女方的,她张善亚如今还有面目奔这儿来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吃儿媳妇那碗饭,你就得看儿媳妇脸色。现在好了,儿子住着自己掏钱的房子,她出来租房子也理直气壮些。
千言万语一句话:她张善亚,这辈子,对得起儿子。
至于文萱和牵牛,感情要深,不会分,但凡感情稍微浅点,估计这么一弄,就要分手了。两相对比,善亚又觉得凌霄聪明。汪凌霄跟沈榴榴的故事,已经传到她耳朵里。“直接找个有房子的女的,省多少心。”善亚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地,手在膝盖上揉搓,“不过老三不行,卖相差,人也浮躁些。”停一会儿,又说,“就算大宝跟榴榴,大姐也别想来上海。”
真亚还在黄山婆婆那趴着。
“大姐大姐夫,以后估计就在黄山养老了,出门就是竹海,空气好。”
没过多久,沈榴榴和大表哥“官宣”了。消息是从榴榴朋友圈发出来的。老套路,她的背影,后面手牵手,风景是植物园。配文是:往后余生都是你。
茉莉打电话过去问:“定了?”
榴榴嗯了一声。
“是他。”
“还能是谁。”
“见过你妈了吗。”
“没有。”
“胆子真大。”
“我的事情,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张真亚呢。”
“就说去黄山见。”
“大表哥没房子。”
“我不在乎。”
“我现在该叫你什么,”正经事问完了,茉莉口气轻松起来,“表嫂。”
茉莉又把牵牛、文萱两家的纷争说了。榴榴却说她不想那么多,别说她现在有房子,就是没房子,只要认定了,也照样过。
榴榴问茉莉劲草后来什么反应。
“没提了。”
“就那么过去了?”
“过去了。”
“男人,”榴榴赞,“朱劲草这一票干的,真他妈男人。”又说他妈的男人风流,改邪归正之后就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女人犯错就是一辈子的污点,凭什么。沈榴榴如此力赞朱劲草,反倒让茉莉觉得,这“情报”可能是沈榴榴泄露出去的。起码告诉了她妈。或者大表哥。然后呢。大表哥比劲草话还少,他可能去找善亚嚼舌根么?茉莉想不出头绪,但直觉告诉她,故事里还有故事。
牵牛找劲草借钱,在微信上说的。劲草问茉莉的意思。茉莉的态度很明确。第一,不能让妈知道,因为三姨找妈借钱,妈没借,我们再借,等于打了妈的脸。所以必须让老三保密。第二,如果要借,就必须打借条,亲兄弟,明算账。第三,借太多也不切实际,他黄牵牛要结婚,我们也要养孩子,少则五万,最多十万,不能再多了。劲草考虑再三,借给牵牛六万块。他这个表哥做得仁至义尽了。茉莉把这些事回家学给老妈听。
玉兰道:“我要是黄牵牛,就不会留在上海。”
“因为房子么。”
“不光是房子,”吴玉兰说,“回家,你是鸡头,在这,只能是凤尾,好好家里的上层不做,到这儿当底层。”
“牵牛回去也当不了上层。”
“起码中层吧,”玉兰道,“我们在老家算中层以上了吧,到这儿也只能算普通家庭,搞不好连普通都算不上,所以对所有的外地家庭来说,留在上海的本质是什么?”
茉莉聆听。玉兰一笑,“是阶层的提升,上海就这么大,竞争激烈,有本事的留下,没有本事的出局,牵牛他们只有一个学历,可交换的筹码太少了。”茉莉点头,深以为是。玉兰继续说:“所以,与其这样,不如回老家提升,等在三四线混到上层了,再让自己孩子到大城市,曲线救国。”玉兰吸口气,“以前你妈我也是有机会来上海的。”茉莉问怎么听说过。玉兰道:“为了你爸的事业,我只能放弃。”听着是个悲伤的故事。玉兰转换话题,问她婆婆最近怎么样。茉莉说还算正常,匿名短信也没再发来。不过顾茉莉把邻居举报她弹琴的事跟老妈说了。玉兰劝她消停,不要激化邻里关系。
“翁阿姨晓得伐。”玉兰突然提故人。茉莉说当然记得,公园里那个。“走了。”玉兰说得简略,似乎尽量把悲伤压缩到最小值。茉莉见老妈神色落寞,猜到她的担忧,于是劝说,翁阿姨是个例,你们这代人,老年生活基本都会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