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高买],指得是出入各种高级场所的高级扒手,银行、珠宝店,大户人家,黑白钱都赚。现在没这么叫的了,他们被分成了两类。入室盗窃的归类为[飞活],而街头行窃的属于[趟活]。[二仙传道],其实就是现在的[换手],因为一开始还没资格做[下手]。[一佛出世],意思就是可以干[下手]的活了。[童子引路],说的是具有了一定的行业经验,可以给人望风踩盘子,不用亲自动手,即可享受胜利“果实”了。我搂住了他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这么大年纪了,这是喜丧!”
很快,陆续有乡亲过来了,我张罗着点烟倒水。
这个家也没有茶叶,只能用大碗装白开水。
赶牛车的刘老汉也来了,看到炕上的楚爷后,红了眼睛说:“这老叽霸灯,秋天下棋输了我五块钱还没给呢!”
另一个老汉也说:“还有我的两块钱,最可气的是,他把我兜里钢镚都偷走了……”
“嗯呐,还有王寡妇晾院儿里的裤衩子!”
“……”
众人七嘴八舌,看似每个人都在骂他,可又透着伤心和不舍。
听着你一句他一句,我渐渐勾勒出楚爷这些年在村子里的形象,看来他过的挺开心,和村里这些老人也相处的很好。
虽嬉笑怒骂,玩世不恭,甚至常常开一些过分的玩笑,但并没谁真反感他。
老钱头端盆进来,一边给他擦脸一边叹气道:“怪不得你这两天总叨咕,说想干儿子了,闹了半天……哎!”
一个多小时后,唐大脑袋回来了,坐着一辆半截子小货车,车厢里拉着一副棺材和一些衣物、花圈和纸钱。
先生给老爷子换好衣服,我帮着众人一起动手,把装戴整齐的楚爷抬进棺材,又挪到了院子里。
东北这个季节,外面就是个天然大冰柜,并不需要往医院太平间送。
院子里,已经有人支了挑杆。
北风一吹,长长一串纸钱哗哗作响。
东屋搭了灵堂,楚爷一张照片都没有,牌位孤零零的,上面写着:恩师楚大才之灵位。
前面摆放了一些馒头,香烟袅袅。
直到半夜,人才陆续离开,我和扎花店老板约好后天早上的行程,又定了一辆大客车。
韩甸没有火葬场,要到双城堡火化。
人都走了,我俩守着灵堂。
唐大脑袋有些木然,想想也不奇怪,毕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
我安慰他:“这老头有福,一点罪没遭,挺好……”
我说的是实话,老话讲: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这一行难得善终,老头活到84岁,又是无疾而终,已是不易!
想到七十三八十四,不由有些惭愧,自己还曾经拿这个调侃过大脑袋。
真是臭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他盯着燃烧的香头,语调平淡,“实话实说,有时我骂他早点儿死,也是半真半假。”
“长这么大了,我最远就到过省城,不敢走远了!”
“折磨了我这么多年,早就够了。”
“可这老不死的真蹬了腿儿,心里又空落落的难受……”
“14岁时,我练[踩鞋]就足足练了一年,放我出去,只能在双城堡干些[二仙传道]的买卖……”
“又用了三年,才[一佛出世],整整五年,才混到了[童子引路]的份上……”
他说的,是过去老荣门五个买卖里[高买]的行话。
所谓[高买],指得是出入各种高级场所的高级扒手,银行、珠宝店,大户人家,黑白钱都赚。
现在没这么叫的了,他们被分成了两类。
入室盗窃的归类为[飞活],而街头行窃的属于[趟活]。
[二仙传道],其实就是现在的[换手],因为一开始还没资格做[下手]。
[一佛出世],意思就是可以干[下手]的活了。
[童子引路],说的是具有了一定的行业经验,可以给人望风踩盘子,不用亲自动手,即可享受胜利“果实”了。
我搂住了他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这么大年纪了,这是喜丧!”
“是呀,”他说:“喜丧,我自由了!”
这一夜,我俩说了好多。
这是我这些年从来没有过的经历。
自从那年二丫病死在我怀里,我没再交过朋友。
这货很奇怪,有时让人烦的要命,可有时又觉得很亲切。
第三天清晨。
起灵时,白事先生大喊:“本家大爷,请盆儿了!”
唐大脑袋跪在灵车前,用力摔碎了孝子盆。
啪!
纸灰扬起,飘出去好远。
他遵守了老荣门的规矩,喊了九年的爹,更是披麻戴孝,亲手摔下了孝子盆。
半截子车拉着棺材,我和唐大脑袋都套了两件棉大衣,缩坐在车厢里。
他挑着幡,我拿了根棍儿,棍儿上串了好多纸大钱儿。
乡亲们都坐大客车,跟在灵车后面。
过路口或者小桥时,唐大脑袋喊:“爹,过桥了!”
我便洒出几张纸钱。
火化过程很顺利,回来途中,在韩甸一家饭店吃的白宴,也让乡亲们暖和暖和。
开席前我让唐大脑袋讲几句,他说不会,也就算了。
抱着廉价的骨灰盒,我们又回到了前三家子,乡亲们也都各回各家。
一场丧事,这就办完了!
进屋后,唐大脑袋把骨灰盒放在了东屋火炕上,说:“就放这儿吧,等开春以后,就洒松花江里……”
我并没有提醒过他,没想到他还记得楚爷临死前这句话,有心了!
望着狼藉一片的家,他沉声说:“这家,就算没了!”
我暗自叹息。
我俩坐在了炕沿上,点着了烟。
他说:“哥,让你破费了!”
我摆了摆手,“一共也没花多少钱,对了……”
我又拿出早就查好的560块钱,递给他说:“把这个给老钱头,咱别欠人家的。”
掐着钱,他开始掉起了眼泪。
在火葬场他没哭,这时候没外人了,终于哭了出来。
想想也不奇怪,认识楚爷的时候,他才14岁,还是个懵懂少年。
磕磕绊绊在一起这么多年,要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
我没安慰他,痛痛快快哭一场,不是坏事。
哭着哭着,他说:“这个世界上,我就剩一个亲人了,还改了嫁……”
我知道,他说的是他老婶,不由也是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
“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听到这句话,我差点没蹦起来,连连摆手:
“不用,不用,你不用是我的人,一共才花了6285块钱,想着还我就行……”
没用!
我怎么说都没用!
这块“泡泡糖”算是彻底黏上我了。
晚上九点,我俩下了双城堡到雪城最后一班大客。
这货棉大衣上还戴着孝,一声不吭地跟在我屁股后面,我快他就快,我慢他就慢。
我停住了脚。
“你说你挺大个人了,能不能别像小孩儿似的?”
“我咋了?”他眨着无辜的小眼神。
“咱自己玩儿自己的行不?你说你死气白咧地跟着我嘎哈呀?”
他又开始摇脑袋,“我说过了,以后我就是你的……”
“打住!”我连忙拦住他,“欠我的钱慢慢还,实在还不起我不要了行不?送你了,你快别跟着我了……”
我说的口干舌燥,啥效果都没有。
前面是公交站,我有了主意。
正好一趟公交过来了,就在关门的瞬间,我“嗖”的一下窜上了车。
终于把他甩掉了。
没高兴多久,当我走进北十四道街,远远就见我铺子门口蹲着个人影,黑乎乎挺大个脑袋……
我艹!
我彻底无奈了,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赖的!
我边走边琢磨,怎么才能甩掉这货。
这时,两盏大灯在我身后亮起,我往一旁让道,唐大脑袋站了起来,兴高采烈地喊:“哥——”
我郁闷了,你说这货,怎么就没有个眉眼高低呢?
看不出来人家烦他吗?
一辆车从我身边滑过,我停住了脚。
竟然是辆橘黄色的宝马Z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