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小心翼翼地迈上台阶,但见他一言不发,只拿起一件披风平铺在身旁的砖瓦上,示意她坐在上面。“天冷。”祁念笑瞧她扭扭捏捏不敢坐下来的样子,皱眉吐出两个字。待她坐安稳,他又将另一件披风塞到她怀里,后者登时瞠目结舌。“盖上。”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祁寒从怔愣中回过神来,随即噗嗤一笑。“是是是——”她拖着长音,“我不怕自已染上风寒,有人倒比我更怕。”祁念笑喉结微动,眉梢挑了挑,却又故作漠然地别过头,不去看她。
若放在以往,祁念笑定会换上那副温润梳理的气韵,寻个得体的借口糊弄过去。理智告诉他,不该同这小麻烦倾诉太多。
然而不知为何,他此刻不想戴上平日的面具。许是秋风太过萧瑟,他的心绪已与周遭环境渐融,无法抽离开来。
疲惫感油然而生。
“我并不讨厌你,相反——”他顿了顿,自觉措辞不当,于是重新起了话头。
“我并不讨厌你,只是无法谅解祁涟,连带着将怒气投映到你身上了。”他垂下眼帘,有什么情绪在黑沉沉的瞳底翻涌。“这世上,不是所有父亲,都配做一个父亲。”
“我九岁那年,眼见着母亲在自已面前咽气。”
“透过虚掩的门缝,我先瞧见了踢翻的矮凳,再瞧见离地的脚尖,然后便没有往上看去。”
“出殡那天望着棺木,我心里想的是,母亲终于解脱了。”
“她是个可悲的女人。纵是出身江南世家,纵有才女之称,纵有再标致的样貌,还不是被花言巧语诓骗了,嫁给一个混账。打我有记忆起,她便对我分外严苛。教我习字,写不好就打手心;熟背四书五经,背错一个字便罚抄全本。”
“凡事都要我做到尽善尽美,不能有任何瑕疵,似乎只有那样,我们才能引起父亲的注意。”
“我从没觉得母亲爱我,就好像,我只是她挽回父亲的工具。如果我不听话,就会被关进柴房里,不给食物和水,直到认错为止。记得有一回,我仅仅是在读书时分神,望了会儿窗外的家雀儿,她便认定我不用功,不成器,关了我四天四夜,差点没回过气儿……”
“但我不恨她。她只是太疯魔。那个男人从前对她细致入微,可其目的只在得到她背后的家族势力,娶回家便百般冷落。”
“那时我还年幼,却也突然意识到,原来人间情谊,皆可以伪装出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不重要。”
“如果后来,祁涟没有过河拆桥,害我外祖命丧黄泉,或许母亲不会绝望崩溃至此,一根白绫结果了自已。”
“至于祁涟,二十年来我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就像秦嬴政不断派人去海外寻找长生不老药,祁涟多年来,一直四处寻找起死回生术,不为我母亲,而是为了那个惨死他手的义姊。整个祁家,都仿佛被他弃之不顾。他早年开的商铺早就经营惨淡,现下祁府一切开支,全靠着我那点俸禄。”
“虎毒不食子啊……天下怎会有这样的父母……”祁念笑低声自语道。“所以后来,我毅然决然地从军,哪怕从最小的兵卒做起,吃尽苦头,也要远走高飞逃离这里。只是不曾想,前方等着我的,是更大的阴霾……”
……
身边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祁念笑回顾,发现那小累赘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
他不禁哑然失笑,眼见夜还漫长,白露未晞,丑时刚过。她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睡得那样深,总归不能叫醒来罢。于是倒也不再犹豫,轻手轻脚地抱起她走下屋檐,穿过逶迤的长廊,径自回了南苑。
小心翼翼放她在床榻,又拉开拧成一团的被褥盖在她身上,这一幕似曾相识。
“等你醒来,可别怪我没让你看到日出。”祁念笑望着面前酣甜的睡颜,心中暗道。
翌日再见到祁寒,后者果然颠颠地跑了过来,上来就是一通责问。
“怎不叫醒我……”她略带埋怨,却又小心翼翼道。“我都没等到日出。”
“日出每天都有,不差这一次。”他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更深露重,你非要染上风寒让我愧疚,才算好受?”
当月望日晚,祁寒再次踏入蔹院,蔹院的主人似乎不感意外。
他依旧独自坐在檐上,只是这回,臂弯处搭着两件厚绒披风。
祁寒小心翼翼地迈上台阶,但见他一言不发,只拿起一件披风平铺在身旁的砖瓦上,示意她坐在上面。
“天冷。”祁念笑瞧她扭扭捏捏不敢坐下来的样子,皱眉吐出两个字。
待她坐安稳,他又将另一件披风塞到她怀里,后者登时瞠目结舌。
“盖上。”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祁寒从怔愣中回过神来,随即噗嗤一笑。
“是是是——”她拖着长音,“我不怕自已染上风寒,有人倒比我更怕。”
祁念笑喉结微动,眉梢挑了挑,却又故作漠然地别过头,不去看她。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着,良久无言。
“今日天朗气清,是不是就能看到所有星星了。”她仰望夜幕,满脸雀跃。ł
祁念笑却有煞氛围地否定。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他沉声道。“参宿在西,商宿在东,此出彼没,此沉彼浮,终不能共天幕。”
气氛又陷入了尴尬的僵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