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傅阎在战场上短暂醒来时,他再找不到认不出同吃同住六年的同伴他们的残骸。可若朝廷援军及时赶到,镇北军何至于死得如此惨烈。他们命如草芥本就该死?那些狼狈离开家园,流离失所的幽州百姓活该吗?皇帝主和主战摇摆不定,权臣世家为了各自利益勾心斗角,盛朝北部边境的隐患犹如蚁穴,正在悄无声息地摧毁这个王朝。傅阎从椅上起身,对梅如悔道:“如悔,我想我活着的时候,看不到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你可愿同我去深渊,改变这个世道?”
再后来就是傅清许氏给他来信了,告知替他娶了妻,等他回来再拜堂。
那名自来熟的小伙抢过书信,一目十行看完内容,见傅阎打坏了一个练武木桩,知他心底愤懑难平。
那人笑骂着安慰傅阎:“完了,你一拳下去一个月的军饷要罚没了!你小子啧,怎么比我还早娶妻了!我不管,等你回去拜堂摆酒,我定狗皮膏药地跟过去,灌新郎官灌得洞不了房哈哈哈……”
……
幽州城中的百姓还在出城,城墙上的镇北军坐在满是血污的地上,沉默无言地擦拭手中砍北戎人砍卷的雁翎刀。
那个曾经戏说要灌傅阎喜酒的青年,从怀里掏出一只绣工精细的鸳鸯香囊,他平静地抚了抚,将香囊珍之重之地递给傅阎,语气一改往日的跳脱:“下一波狗蛮子攻城,我怕是活不了。众人皆知傅兄武艺高强,连徐将军也不可及也。
如果傅兄活下来了,可否托你替我把这只香囊送给山南东道,钦州新桦县的柳珍儿。告诉她,我已身死,不必等我,另觅良人去吧。”
等傅阎在战场上短暂醒来时,他再找不到认不出同吃同住六年的同伴他们的残骸。
可若朝廷援军及时赶到,镇北军何至于死得如此惨烈。
他们命如草芥本就该死?那些狼狈离开家园,流离失所的幽州百姓活该吗?
皇帝主和主战摇摆不定,权臣世家为了各自利益勾心斗角,盛朝北部边境的隐患犹如蚁穴,正在悄无声息地摧毁这个王朝。
傅阎从椅上起身,对梅如悔道:“如悔,我想我活着的时候,看不到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你可愿同我去深渊,改变这个世道?”
梅如悔一改浪荡贵公子的神色,一拱手一拜:“君心怀天下,有君为挚友,如悔之大幸也。”
接着他的认真劲头又像蜕了皮去,玩笑道:“去长安便去长安,哪个男儿郎在少年时没幻想过自己当一回保家卫国,拯救天下的英豪呢?”
傅阎行叉手礼:“有如悔同道,纵前方艰难险阻,元钰也不寂寞了!”
梅如悔扬声大笑,遗憾地想如果傅阎的身世再好些,不是世家子,是个寒门子弟,他未来的路也不会走得那么艰难。
他问:“阎,六年过去,你可找到那个小师太?”
傅阎出生在一座尼姑庵。
傅阎的娘亲许氏当初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去了娘家探亲,一个多月回家途中跌了一跤,在一座名为莲花庵的寺庙里早产。
但这只是许氏的一面之词,傅阎八岁那年离开云奚村,去往扬州寻找谋生和求学,还特意去过一趟莲花庵。
他怀疑自己的身世,却不曾想莲花庵早已败落,空无一人。附近常上山砍柴的人说,庵里的师太们早在八年前不知被一伙什么人给杀了,被人发现时只剩白胖蠕动的蛆虫,还有遍地的骨头。
那人又说,官府的仵作验尸后,找不到庵里一个十岁的小师太的尸骸,人们猜她许是在惨无人道的屠杀中逃走了。
傅阎颔首:“有,是近日才得到的消息,我派了阿信去找她。纵使希望渺茫,我也想弄清楚我到底是不是傅家子。”
百里信已受他之命,前往小师太所在的陇右道。
“呵呵,我见过你三弟,他现在在给郑家当狗腿子呢。跟阎的长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像是女娲娘娘洒的泥点子成了人。”梅如悔收拾着鱼竿道。
傅阎一向不看重自己的长相,他凝视铁桶,看着困在一方窄小天地的鱼在互相啃啄,半响才道:“如悔,今日要害我妻子的梅家人,我不会放过他。”
轻飘飘,仿若拂湖清风的一句,梅如悔身子却一顿。好友多年,他哪里不清楚傅阎这一句话,之后有多少梅家人和替梅家办事的人会死。
家里那些蠢货也是活该,一碰便是阎的逆鳞。也不想想以前阎的退让,是没实力,还是他不在乎,且暂时不愿招人眼。
梅如悔的唇角却在此刻笑意愈发浓厚,他意味深长道:“天策宫少主,你尽管为你夫人出气便是。不过我那个好继母和三弟,还请留他们一命,以后我亲自取。”
……
崔绵终于在姜慈的帮助下穿戴好花俏漂亮的秋衣,寻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名丫鬟。
绕过长廊就是隔着老远,她便收到了来自两个的视线,一个是与她同床共枕多日的傅阎,一个……估摸是姜姨说的贵客,梅如悔。
在好奇的趋势下,也有被梅如悔晃眼的容貌闪到眼的缘故,她忍不住打量他。
梅如悔这位世家子在她过来后,仿佛是忆起了自己的身份,不慌不忙地套上那副儒雅矜贵的面具,调整了大咧咧地叉开腿的坐姿,又放下为了方便钓鱼而挽起来的广袖。
他起身给崔绵行礼:“弟妹,初次见面,在下扬州梅氏梅如悔,与傅兄是多年好友。如悔今日一见弟妹,果然神仙美貌,如画中人,如悔是知道傅兄为何非得从我手里要鱼了。”
纵使崔绵在傅阎日复一日的俊容刷脸下,对美貌逐渐免疫了,可今日梅如悔的盛世美颜着实惊艳了她一把。
好一个狐狸男!
她很难不怀疑傅阎其实是个资深颜控,管家夫妇、手下乃至好友,没有一个不好看的。
不过傅阎他要鱼是什么事?
崔绵不明所以,也给他行了个礼,也装起虚假的淑女人设,化身假笑女孩:“梅公子幸会,弟妹刚来,不知梅公子与郎君说的鱼为何事?”
“如悔拿我打取,绵绵不必管他。”傅阎轻斥地说,言语却不见怒意,倒像是习惯了梅如悔的不着调。
他见到崔绵一袭襦裙,披着披帛而来,脸上还了描眉覆粉涂了口脂,比平日里的灵动多了三分艳丽,自己难以从她的芙蓉面上挪开眼。
崔绵却忽略他眼底生起的情愫,踮起脚凑近傅阎,手遮住嘴巴压低嗓子道:“傅阎,我跟说,今天有人可坏了要欺负我,据说是梅家派的人。”
耳畔尚存着她说话时的热气,傅阎看着崔绵气嘟嘟的告状模样,将她脸颊处的发丝拨至耳后:“此事我已知晓,我会给你撑腰。”
一辈子。
他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