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又见长了。”薛兰信蹲下身将东月搂入怀中,满眼慈爱笑意:“我们乖乖月儿生得真漂亮,是兰姨见过最漂亮的娃娃。”东月在薛兰信怀中蹭了蹭,羞怯一笑:“兰姨才最漂亮。”女童忽然有些好奇地看了看薛兰信:“兰姨,最近爹爹给我讲人伦道理,爹爹说,姑姑的夫婿叫姑父,姨姨的夫婿叫姨父,什么是夫婿?兰姨有夫婿吗?我怎么从未见过?兰姨的夫婿,月儿是不是该叫姨父?”薛兰信的笑意微僵,“男儿未必都有妻子,女子也未必就要嫁人的。不想要男人,出家去道观里清修的也大有人在。兰姨就没有夫婿。”
薛兰信皱了皱眉,还是召来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女官吩咐道:“去昌仪宫那边看看,派自己人盯着,广陵来的那批秀女,都给我看好了。尤其是那个江都赵氏女,别叫人在她身上使什么花招,让她入不了殿选。”
晚些时候,宫里的众人只知道薛贵妃身着华丽衣裙,乘坐着奢华的轿辇进了帝王的寝居大中殿侍奉皇帝了。
郭妙菱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气得又要在自己房中砸东西。
“赵氏是个娼妇,她身边带出来的人也个个都是些娼妇!就会勾引陛下!哄得陛下这些年来宠妾灭妻,眼里哪还有本宫半点?那大中殿,本宫至今也不曾踏足进去一步,陛下是不是厌倦本宫,故意想打本宫的脸?”
身边侍奉的嬷嬷又连连过去安慰她。
“娘娘!娘娘您是陛下亲自聘娶回来的中宫正妻,正妻便有正妻的气度,自然不和这些妖精做派的妾室们一般计较了。”
这话稍稍消解了些郭妙菱的怨怒,她亦跟着喃喃自语了两句:“是了,本宫是正妻,原不该去搭理这些货色的。”
见皇后的怒意渐渐平息了下来,殿内侍奉的宫人们也就渐次退了下去。
漫漫长日里,郭妙菱不停地抚着手中的檀嵌八宝珍珠玉如意,似乎只有这些象征着皇后权力的冰冷死物才能给她带来稍许安全感。
某个寂静的片刻,她忽地想到了当年的赵观柔。
表哥当年也是真心喜爱过赵观柔的,亲自求娶了赵观柔时,也曾在赵老将军的牌位前立誓此生唯赵观柔一人。
然而男人的承诺,有哪一句话是可以入耳相信的。他后来还不是左一个妾室右一个妾室的往幽州侯府中纳了来,这个疼那个宠,个个都给足了颜面。
于是由此,他和赵观柔的情谊也不复往昔恩爱了,两人之间也时常为了一些琐事争吵。到五年多前,赵观柔生下孽种被他虐待致死之前,他们的那点夫妻情意本就岌岌可危了。
赵观柔是指望着靠这个孩子好歹拉近些和梁立烜的关系,没想到最后反而适得其反,将自己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当年的赵观柔,是否和今日的自己是一样的心境呢?
在表哥宠幸吕嫆或是乔芙君的时候,她有没有这般伤心、怨怼,可是又不敢在那个男人面前表露出半分的不快?
*
其实大中殿里面并没有什么秘密,只是寻常的帝王起居之所而已。
而邺帝梁立烜之所以将大中殿严防死守看管得犹如铁桶一般,则是因为这里面养着他此生唯一的心肝至宝,东月。
——至于那个毕生挚爱么,已经不在人世了,无可挽回。
他不愿意让外人时常进来走动,能看见他的东月。
薛兰信入了大中殿后并未去见皇帝,而是径直去了长乐阁寻找东月。
彼时东月正静静地伏在桌案上画着画。
自从梁立烜开始教会东月画纸鸢面后,东月便喜欢上了画画,而且她表现出了十分惊人的绘画天赋,临摹花鸟虫草之物时,总是格外的入神。
邺帝梁立烜在书房处理政务,东月一个人待在长乐阁里。
踏入长乐阁时,薛兰信淡淡仰首望着牌匾上梁立烜亲手所书的“长乐”二字,唇边又忍不住勾出一个嘲弄的笑意。
害死了她的亲生母亲,污蔑她是野种,现在却又这般惺惺作态祈祷她长乐安康,也不知是做给谁看,还是为了弥补自己心里的亏欠愧疚。
若是有朝一日,东月知道那个疼爱自己入骨的父亲曾经骂过她是孽种,虐待她生母致死,东月还会这般诚挚地仰慕着她的所谓父亲么?
见到薛兰信来了,东月放下手中的画笔,蹦蹦跳跳地飞到了薛兰信的身边:“兰姨!”
显然是对她极为熟悉和信任的模样。
“月儿又见长了。”
薛兰信蹲下身将东月搂入怀中,满眼慈爱笑意:“我们乖乖月儿生得真漂亮,是兰姨见过最漂亮的娃娃。”
东月在薛兰信怀中蹭了蹭,羞怯一笑:“兰姨才最漂亮。”
女童忽然有些好奇地看了看薛兰信:“兰姨,最近爹爹给我讲人伦道理,爹爹说,姑姑的夫婿叫姑父,姨姨的夫婿叫姨父,什么是夫婿?兰姨有夫婿吗?我怎么从未见过?兰姨的夫婿,月儿是不是该叫姨父?”
薛兰信的笑意微僵,“男儿未必都有妻子,女子也未必就要嫁人的。不想要男人,出家去道观里清修的也大有人在。兰姨就没有夫婿。”
梁立烜像是亲手建立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温室,将东月娇养在其中。东月也极少见到外人。
她暂时还不明白自己父亲的“皇帝”身份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也不知道面前疼爱自己多年的兰姨,名义上是她父亲的妾室,薛贵妃。
她更不知道外面那些所有的人,郭太后、郭皇后、魏淑妃、秦王梁臻、柴子奇……
所有的她都不知道。
“道观是什么?兰姨在道观里吗?”
这对东月来说又是个新奇的东西,薛兰信又花费了好一番功夫和东月解释起来。
一边说着,薛兰信一边拉着东月的手走到她方才画画的桌案前,想要看看东月适才画了些什么。
然而,当素白绢布上那个女子的画像闯入薛兰信眸中时,她却不由得微颤。
“月儿、这、这是谁?”
东月歪了歪头,懵懂地从桌下的抽屉里抽出了一张名帖递给薛兰信看:“我听见爹爹和韩千年韩叔说,这画像上的女子像月儿的娘亲,所以我就偷偷将这张名帖从爹爹的书房拿了回来,想要自己画一张阿娘的像,我想把它挂在月儿的床前,每天晚上陪着月儿入眠。这样月儿也是有娘的孩子了。”
薛兰信望向月儿递给她的那张名帖。
这是用官中专用的筏纸,纸上还大大小小地盖过了数个章。
其中有两个便是扬州刺史的官印和代表江都赵氏宗族的族印。
名帖上的女子,是江都赵氏女,本朝这一年从地方上选上来的秀女。
这是秀女专用的记录容貌、身段特征和家世名姓年纪的名帖纸。
而眼前这个人,即便只是在纸上寥寥数笔勾勒出来的容颜,也已经像极了那位故人。
薛兰信想到了那个宫娥绯儿和她说的话,知道这就是被郭妙菱视为心腹大患的江都秀女。
果真这般像赵观柔啊。
薛兰信捏着这张纸的手指都在发颤:“你爹爹好端端的,怎么和韩大人要来这东西?”
今年的选秀办到现在,他连张望过问半下都不曾,明明从来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的。
月儿想了想,低声说道:“今日下午我在爹爹书房里午睡,迷迷糊糊似乎听到爹爹在同韩叔说话。说什么柴……柴子奇或许就是看到她了……说这女子容貌很像我娘,爹爹还为此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别的我就记不大清了。”
还不等薛兰信再问什么,东月又拉着薛兰信的衣袖哽咽问道:“兰姨,我听韩叔似乎说道,说我阿娘已经死了很多年了,是真的吗?月儿是没有阿娘的孩子?兰姨,你一定见过我阿娘是不是?她像月儿画的样子吗?”
然而薛兰信此刻心乱如麻,已经开始无暇思考后面月儿又和她说了些什么。
柴子奇、柴子奇,好端端的,梁立烜和韩千年为什么又提起了他!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