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乔灯志是有认真考虑过自杀这个选项的。他心里也清楚,被抓只是退而求其次,最好就是一跃解千愁——然而就像那人说的,自杀对他来说,似乎真的很难做到。他的体内就像是被安装了某种强制性的保护程序,每当快要迈出那关键的一步,整个身体便自动锁死,死活无法再进行下一步行动。因此,在发现自己可以冲向枪口找死的时候,他还挺激动的——虽然这激动中,多少掺着些心惊胆战。……然后他就被□□的烟雾喷了一脸,痛苦倒地,生不如死。
面对方叶心的问话, 男人明显怔了一下。
很快又再次笑起来,轻轻摇头:“什么蠢话。”
“是不是蠢话你心里清楚。”方叶心淡淡道,“那个A大的年轻博士……没记错的话, 姓莫是吧?应该也是你下的手?”
听她提起这个, 男人的表情再次顿住。方叶心微抬下巴:
“我听人描述过他的样子。死的时候身上全是口子,尺寸正好和USB接口一致。我不认为这是巧合或者是你的恶趣味。唯一的解释,就是,当时你正在尝试。
“你那个时候,刚获得了用U盘获取他人能力的技能, 但还不会用,所以你要反复地试。
“那就有意思了——如果这是你自带的能力,为什么还会这么抓瞎?而这种只有杀人才能生效的能力, 你又是怎么意识到它的存在的?”
方叶心轻声说着, 视线冷冷地扫了过去,语气中故意带上了几分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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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也不是你自带的能力,对吧?
“也就是说, 目前你展示出的几个能力中,只有‘低存在感’和‘远程锁定’这两个能力,可能是你自带的。
“别说,比起其他能力,这俩似乎是不怎么拉风哦?”
男人:“……”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男人只是再次闭上了眼, 甚至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显是不愿理会方叶心带着嘲讽的猜测。
方叶心已经很习惯自说自话了,见状也没理, 只平静继续:
“倘若真像你说的,能力是人痛苦的投射,那这两个能力,又代表着怎样的情感呢?
“低存在感的话……被忽视?自卑?孤独?
“如果是那个锁定技能的话,那更有意思了。自己唯一的能力,就是能看到其他人在其他地方发光发热……真的不会觉得不平衡吗?”
“又或者,就连这两个稍微有用点的能力都不是你的?诶呀,那不是更得妒忌了——”
“妒忌?妒忌什么?”
没等她说完,男人终于克制不住地再次出声,连脑袋都扭了回来,属于乔灯志的脸上挂着再明显不过的冷笑:
“妒忌你们那些千疮百孔的能力吗?别太自以为是了。不管你信不信,我对那些残次品根本就不感兴趣……”
“行行行,没兴趣。”方叶心笑吟吟地点头,“说错了就说错了呗,你急什么呀?搞得好像我猜对了一样。”
“……”男人的话被生生堵了回去,堵得脸色都有些泛青。
“况且,你说我们是虫子,那你又算什么呢?”方叶心轻描淡写地又补上一句,“你把自己和我们做出区分,把自己包装成高高在上的俯视者,把话说得冠冕堂皇,谁知道是不是为了合理化自己到处杀人的事实?”
“还是说,这样会让你更容易接受比普通虫子更不堪的自己?”
“……”男人似是又被她的话语给扎到了,用力闭上眼睛,“随你怎么想吧。夏虫不可语冰。”
“什么冰?深井冰吗?”方叶心面不改色,“那确实不太容易理解。”
男人:“……”好烦。
这个女人,真的好烦!
另一边,方叶心托着下巴坐在床边,面上依旧似笑非笑,看向男人的目光,却又多了几分审视。
有意思,她想。
他只否认了妒忌,但没有否认贪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叶心承认自己刚才的话是有些挑衅的成分——毕竟对方总是动不动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乔灯志那边又大概率难以自杀成功,他们必须做好再次交手的心理准备。
因此,情报的榨取至关重要。
换言之,必须让他开口说话。
而从他之前的发言来看,这家伙,说得时髦点叫中二,说得土一点就是自命清高。这样的人往往最听不得污蔑,任何拉低他们格调的脏水,对他们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
所以方叶心方才的话里,确实带着几分故意泼脏水的意思。你看不起,就偏说你妒忌,你高高在上,就非说你贪心。猜没猜对不重要,重要的是要逼得对方说话,他说得越多,自己这边越不亏。
但这个男人……却并没有反驳关于贪婪的说法。
是懒得说吗?还是说……他自己也认同这点?
心中再次一动,方叶心这回索性直接发问:“所以说,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男人表情微怔,随即不耐烦地闭眼:
“我说了,我只是想要提纯而已。”
“我是问你想要的,不是在问你在做什么。”方叶心淡声,“况且你根本就不会这个,在这儿跟我扯什么淡。”
……!
男人刚调整好的呼吸瞬间又乱了,睁眼难以置信地看方叶心一眼,方叶心理直气壮地耸肩:
“看我干嘛?我又没说错。
“毕竟从你目前的表现来看,你根本没有任何提纯、甚至优化他人技能的能力,不是吗?”
“……现在没有而已。”男人做了个深呼吸,“以后会有的。”
“还是将来时啊。”方叶心哦了一声,诚恳发问,“谁给你画的饼?”
刚做完深呼吸的男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什么画饼——”
方叶心:“没有把握就许下的事,可不就是画饼吗?”
男人:“谁说没有——”
方叶心:“那谁跟你说有了?”
“……”男人张口似要说些什么,还没出声,又一下子反应过来。
瞪着方叶心看了片刻,又默默将嘴闭上。
竟是又不说话了。
可恶,没诈出来。
方叶心在心里叹了口气,果断决定换一个话头。
“孤独的果核,你知道这个ID吗?”片刻的沉默后,她再度开口,“一个写小说、打游戏的女孩子。”
“你找到了她,又在她的文章评论区里留言,声称自己是她的同类……又假装要带她参与能力相关的研究项目,把她骗进了野山,没错吧?”
男人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她,嗤了一声:“你知道得倒清楚。”
方叶心笑了下,捏着扶手的手指紧了一紧。
没有再和他废话,她直接道:“我比较好奇,你说的那个研究项目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男人偏过脑袋,不假思索,“唬人的东西罢了。”
——骗人。
方叶心在心里道。她看得清楚,在自己提到研究项目几个字时,对方的表情绝对有所变化。
“那个研究,是存在的,没错吧?”她缓缓坐直身子,开始直线进攻,“你从他们那里获取情报。所以你知道乔灯志能力的限制、能够精准选出具备合适能力的人。所以你说得出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错了。”
男人打断了她的话。
又看了眼方叶心:“错得离谱。”
方叶心一拍扶手:“难道你想说就靠你一个人——”
“就靠我一个人。”男人声音冷了下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那什么见鬼的研究组,对,确实存在过。”
“但它屁用没有。
“因为参与其中的人,和你们一样,都是作茧自缚的虫子。有天赋又怎样?畏首畏尾、不思进取、坐井观天,只满足于眼前看到的东西——他们看不到更长远的。甚至还会拖我的后腿。
“至于我知道的东西,不管你信不信,全是我自己找到的。我确实不被眷顾,但那又怎样,我敢拼着命地不要去挖掘去求索。那些都是我应得的!
“你不是想知道,是谁在指点我,谁给我保证,谁推着我走——行,我现在就告诉你,没有人。
“只有我自己。从头到尾,理解这一切、选择这一切的,只有我,也只能是我。就是这么简单。”
“……”
什么意思?
方叶心微微蹙了蹙眉。
听这家伙的意思,他确实是有某种特殊的情报来源。但这个来源,并不是她之前所猜的某个组织……那他的来源到底是什么?
方叶心又一次打量起面前的男人,沉默地评估对方说谎的可能性。男人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片刻后,似是明白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所以你从来没接触过那个,对不对?
“真是可笑。你离得比任何人都近。我光是为了靠近一点都要费劲全力,你就站在那么近的地方,却连多走一步都不愿意。”
……走去哪儿?靠近哪里?
方叶心眉心蹙得更紧了些。她直觉觉得,对方说的应该不是物理上的地点——更像是精神或者意念上的。
想要再问什么,对方却又闭上了眼睛。方叶心唇角微动,尚在思索,手机忽然震了下,拿出看了眼,抿了抿出门,缓缓起身。
“最后一个问题——”
“别想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躺在床上的男人冷漠睁眼:“我是来杀人的,不是来送经验的。”
“不。”方叶心奇怪看他一眼,“我只是想问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
男人微愣。方叶心语气淡淡:
“乔灯志无法自杀的事,我们这边早就有心理准备,自然也有备用计划。所以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抢银行了。你做下思想准备吧,如果入狱的话,好像得给你家里人发通知来着。”
方叶心边说边往门口走,走到门边,复又顿住,半转过头:
“还有,你说的那东西,其实我接触过。只是我觉得没意思,所以就没再管了而已。
“所以我还挺惊讶的,居然真的会有人把它那么当一回事。甚至为了它杀人……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看到的一切,本身就只是一张大饼呢?”
说完,没再搭理躺在床上的人,转身出门。
钟杳就坐在外面,手里还拿着手机。方才就是她给方叶心发了消息,让对方先出来一趟。
“我哥刚来消息,说他们带回来那几个U盘读取不了。所以准备销毁了。”钟杳压低声音飞快道,“他们想再问问你的意见。”
“嗯。没事。那就直接砸了吧。”方叶心点了点头,又听到钟杳好奇道:
“话说,你刚刚说的‘那个’,到底是指什么啊?”
方叶心神情古怪地看她一眼:“我怎么知道。”
钟杳瞪大眼:“那你还说得煞有介事的?”
“逗他玩儿呗。”方叶心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压低声音,“反正看他那样子,明摆着是不打算和盘托出了。而且提到那东西时,酸味儿都快溢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酸些什么,但他在酸自己,这点毋庸置疑。
既然如此,那就两边一起谜语人吧。
就算诈不出来,给他添点堵也是好的。
“添堵?”钟杳挑眉。
“对啊。”方叶心抱起胳膊,“比‘别人的成功’更伤人的,是‘别人能轻而易举地成功’,比‘别人轻易成功’更伤人的,是他轻松做到了你必须拼命才能完成的事,但人家还不稀罕。”
是那家伙自己把刀递过来的。那就别怪她接过刀反手捅他一下。反正又捅不死,撑死捅破防而已——
仿佛是印证着她的话一般,方叶心话音刚落下,便听见屋里传来一阵砰砰砰的声音。
方叶心吓了一跳,赶紧推门。正见床上那人竟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地,正在拼命拿头撞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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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对视一眼,钟杳满眼震惊。
不是她说,这破防得也太厉害了吧。
*
不过后来两人才知道,这事儿她们真误会了。
对方破防归破防,但真不至于破防到拿头撞墙的地步——虽然之后再看到方叶心时,眼神里确实都是冒着火的,可发疯这事,完全是被乔灯志那边刺激的。
当时乔灯志带着电脑离开,原本就带着要把电脑毁掉的心思。因此与林苍苍分别后直奔五金店,搞了把锤子,一下下地把那台电脑给砸了。
砸了还不算,还把里面的零件都拆出来,趁着没人注意,分别丢到了不同的公厕和垃圾桶里……
事后几人核对了一下时间线,发现那人失控撞墙的时间点,恰好与乔灯志开始破坏电脑的进程重合。
由此可见,这两者之间的联系,或许比他们想象得还要紧密。
因为那头乔灯志又是砸电脑又是拆零件的,所耗费的时间还挺长;以至于这头凶手折腾的时间也不短。一开始还只是拿头撞墙,越撞越响,响到方叶心都听不下去,赶紧冲进去给他拿枕头垫着,以免真的把乔灯志的脑壳撞出个好歹来;没多久又开始浑身抽搐、面目狰狞、手脚蜷缩,给方叶心看得,还提心吊胆了好一会儿。
倒不是被他的模样吓到,主要是怕被邻居听到,以为他们在做什么奇怪的事情。那真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还好,那家伙折腾的力道到底有限,随着时间流逝,似乎也渐渐没了力气,慢慢消停下来。
等方叶心再次靠近,拿走堵着他嘴的布料时,那人已然不动了。双眼翻白,仿若昏厥。
又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才再次醒来——不过这回醒来的,就是货真价实的乔灯志了。
也不知道乔灯志在外面经历了什么,一醒过来就捂着胸口拼命喘息,下意识地死死闭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方叶心的安抚下逐渐冷静下来,边喝着水,边与二人说起自己换身后的经历,顺便与她们对了下时间线。
发现凶手与那电脑的联系后,还有些后悔,说早知道对方会因为砸电脑而昏厥,就晚些下手了。这下好,平白失去了一个小时多打听情报的机会。
“算了,问题不大。”方叶心倒觉得这不是什么事,“反正当时那家伙已经又开始装死了,再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况且我们已经刨到不少情报了,总归不亏。”
说完,又问起乔灯志那边最后的结果。乔灯志倒是言简意赅:
“哦,被抓了。”
哦豁。
方叶心肃然起敬:“你真去抢银行啦?”
“那不能啊。今天工作日,人家银行大厅里都是老人,就这么冲进去抢,万一把人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乔灯志义正辞严,随即叹了口气。
“所以我去抢了旁边的ATM机。”
说是抢,不如说是砸——正好砸电脑的锤子还带在身上呢。
“今天也是巧,那家银行今天正好有武装人员。我当时哐哐砸那台ATM机,当场炸出来两个荷枪的警备。我当时还开心呢,想着都有枪了,那要直接死掉应该也很容易,他们瞄准我的时候,我还特意往前凑了凑——谁能想到,现在人家用的都是防暴弹。”
说实话,乔灯志是有认真考虑过自杀这个选项的。他心里也清楚,被抓只是退而求其次,最好就是一跃解千愁——然而就像那人说的,自杀对他来说,似乎真的很难做到。
他的体内就像是被安装了某种强制性的保护程序,每当快要迈出那关键的一步,整个身体便自动锁死,死活无法再进行下一步行动。
因此,在发现自己可以冲向枪口找死的时候,他还挺激动的——虽然这激动中,多少掺着些心惊胆战。
……然后他就被□□的烟雾喷了一脸,痛苦倒地,生不如死。
“然后我就被按在地上了,旁边都是声音,特别嘈杂。”乔灯志认真回忆,停顿了一下,忽然有些尴尬地笑起来,“再然后……不知是不是因为刺激太大,我突然感到心脏不太舒服……”
准确来说,是整个人都不太舒服——心脏抽痛、左臂发麻、呼吸困难。
就像心脏病发作了似的。
他对这感觉太熟悉了。小时候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明明是很痛苦的经验,此刻重温,竟让他感到了几分解脱。
随着那感觉逐渐剧烈,他的意识也随之抽离,直到最后,彻底归于沉寂。再次醒来,人已经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诶?心脏病?”钟杳在旁边默默听着,终于忍不住插口,“什么意思?是那家伙本身就有病吗?”
“我倒觉得未必。”方叶心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不知怎么,又想起了那凶手的“叶子虫子论”。
“或许这也是你能力本身的机制,只是你不知道?”她轻声道,“类似某种强制脱出机制,一旦你的感受超过了某种阈值,就立刻把你拉回来……”
“用心脏病发作的方式?”乔灯志忍不住嘶了一声,无意识地又按了下胸口,“真扎心。”
“某种意义来说……还挺实际?”方叶心微微侧头,眼中的思忖更重了些。
乔灯志没明白她的意思,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方叶心这才回过神来,忙摆摆手表示这不重要,眸光微动,瞥见乔灯志手腕上深深的勒痕,又不由抿了抿唇。
“……总之,辛苦了。”片刻的沉默后,她轻轻吐出口气,伸手抓起乔灯志的手腕,凑近打量一番,又轻轻揉了揉。
“真是抱歉啊。”方叶心诚恳道,“这次最辛苦的就是你,差点又让你直面死亡。”
“……”
说话间,指腹再次擦过手腕内侧的皮肤,不轻不重的力道按下去,带来微微的疼。
似是被她的动作惊到,乔灯志整个人猛地一颤。抬头看了眼她揉着淤痕的手,又飞快移开目光,不过转眼,耳垂又隐隐开始发烫。
“没……没事。”他强作镇定地回答,只觉胸口又开始砰砰作响,像是有一只小鹿,正在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
想要抽回手,又有些不想。乔灯志只好僵在原地,强迫自己继续大义凛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况且,这、这不还没死吗。要是放着他不管,我迟早也会出事,我这也是自救,没什么好在意……?”
话未说完,忽然注意到挂在旁边椅子上的棉布。
方方的、粉粉的、看上去就很柔软。
未竟的话语被一下吞了回去。又过两秒,乔灯志迟疑开口:“这块抹布,为什么会在这里?”
“哦。”方叶心看了一眼,随口回答,“刚才有用,就拿过来了。”
“……”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方才还一脸无所谓的乔灯志脸色微微变了。
脑海中警铃大作,直觉在警告他别再刨根问底,然而乔灯志犹疑半天,终究还是没忍住:“请问,具体是怎么做的?”
“堵嘴啊。”方叶心觉得他问得奇怪,“他当时一直咬牙,我怕他咬你舌头,就说先堵一下……”
“?乔治?没事吧?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乔灯志没有应声。
他只是在意念里沉默地招手,把那只正在胸口乱跳的小鹿招回来,栓好,关进栅栏,严严实实。
别乱动了宝。
现在不是动的时候。
他不知道方叶心是从哪里找到这块布的,但一般来说,这布他都是放在卫生间里擦水渍用的……
所以他现在只想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