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他为什么,他笑而不答。她扬起稚气可爱的脸庞,目光狡黠,“我知道,雏菊的花语是幸福、希望、美人……还有深藏心底的爱。”深刻的痛楚又袭上心头,他握着花束的手关节泛白。她的幸福在哪里,希望又在哪里?而深藏他心底的只剩下恨。大概因为下雨,行人不多,古老的街道显得格外安静。“爸爸,我要吃那个。”稚嫩的童音在身后响起,一个粉红色的小身影从冷欢身前掠过,冲向对面的店铺。“B.Jannetta!”隔着街,小女孩念着眼前冰淇淋店的名字,笑得格外灿烂,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爸爸快来,我要香草和巧克力味的!”
“女士们先生们,圣安德鲁斯到了。”司机大叔故作欢快的声音自广播里传来,同车的旅客开始收拾行李。
车窗外的天空是苍茫高远的浅灰色,远处的海平面上有水鸟在云雾里穿梭。
冷欢从背包里拿出雨伞撑开,跟在同车旅客后面下了大巴。
来苏格兰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古老的小镇。第一次听说圣安,是因为威廉王子在这里读书,后来叶观雨告诉她,这里在中世纪时是苏格兰王国的宗教首都,也是高尔夫的发源地。
叶观雨在圣安读了四年大学,对这地方感情很深,否则当初爸爸也不会说空下来会带她们一起过来。
然而他却没有做到。如今是她只身一人站在这里。
回忆多美好,如果没有后来。
沿海的悬崖上,风很大很冷,冷欢蹲了下来,伸手摩挲墓碑上的名字。
Teresa Ye.
冷欢,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他。
记忆里,那道甜美的声音涌上心头。
冷欢从背包里拿出包得很仔细的餐盒,从里面取出一块蛋糕,放在墓碑前,点燃一支蜡烛。
“生日快乐。今天爸爸一定陪在你身边吧。”她微笑着,泪却满睫,“这个巧克力蛋糕还是你教我做的,很久没做了,也不知道合不合格。糖好像放多了点,不过你身材这么好,应该也不怕发胖,而且,你怎样爸爸都喜欢……”
声音在那一瞬间骤然止住,她捂住嘴,泪水不可抑制地涌出。
渐大的雨势淋灭了蜡烛,那点微小的温暖也已散去,她终于放声大哭。
你们好吗?我一切都好,只是自从你们离开后,我一直都觉得好寂寞。
“叶先生?”
随行人员撑着伞遮住忽然止步的男人,疑惑地看着他冷凝的脸色。
叶听风望着山坡上那道纤细的身影,大雨淋湿了她,她却像全然不觉。
他可以听见她的哭声,那种无法抑制的痛哭,仿佛带着无尽的难过与悲伤。
他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薄唇里吐出冰珠般的字眼,“走。”
黑色的车窗缓缓升起,挡住了那张冷冷俊颜。然而如墨的双眸却仍紧紧盯着远处,一直目睹着女孩缓缓站起身,如游魂般地走下山坡,经过他的车。
“扔掉。”墓碑前,他面无表情地让下属清理冷欢留下的蛋糕和一小束雏菊。
他的妹妹不需要这种假惺惺的关怀。
观雨生命中的第一束雏菊是他送的。
她问他为什么,他笑而不答。她扬起稚气可爱的脸庞,目光狡黠,“我知道,雏菊的花语是幸福、希望、美人……还有深藏心底的爱。”
深刻的痛楚又袭上心头,他握着花束的手关节泛白。
她的幸福在哪里,希望又在哪里?而深藏他心底的只剩下恨。
大概因为下雨,行人不多,古老的街道显得格外安静。
“爸爸,我要吃那个。”稚嫩的童音在身后响起,一个粉红色的小身影从冷欢身前掠过,冲向对面的店铺。
“B. Jannetta!”隔着街,小女孩念着眼前冰淇淋店的名字,笑得格外灿烂,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爸爸快来,我要香草和巧克力味的!”
很小的冰淇淋店,竟也排起了队。冷欢想起来,旅游资料上说这是家百年老店,有人夸张地说是游客到圣安的理由之一。
她站在那里,望着小女孩雀跃地和父亲排着队,然后从他手里接过甜筒,小脸尽是快乐和满足。
鼻尖在那一刻有些酸涩,她转过身,却在橱窗里看见自己泛红的眼,于是狼狈地低下头。
橱窗里的雕塑,是美人鱼在海里望着王子。她为了见他失去歌喉,她为他跳舞,忍住双脚的疼痛,她为他的幸福化成了泡沫。
小时候她觉得美人鱼怎么这么笨,后来才知道,世上真的有让人甘愿用生命去换的东西。
雨仍然下着,却有阳光从云层里漏下来。当她抬起头,从玻璃上看到那道身影时,呼吸顿时凝滞,说不清为什么,心中竟深深悸动。
被雨淋过的橱窗,明净发亮,映着他挺拔的轮廓。金黄色的光晕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恍若在梦中。
叶听风。
她听见自己在心里轻轻念出他的名字。
世界这样大,他竟也在这里。
“你被淋湿了,怎么不打伞?”他的声音在背后扬起,带着她熟悉的嘲弄,“入乡随俗了?”
她转过身看着他,“我忘了。”
他走到她身边,抽出她握在手里的伞,撑开,“你在中国长大,体质不一样,学英国人不打伞会感冒的。”
他穿着黑色风衣,深灰色的衬衫里是黑格子的丝质领巾,如此英俊,却又透着疏离感,可是她却感觉到了温暖。
“谢谢。”直到他迈开步子带着她离开,她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约了朋友,天气不好没法打球,就随便走走。”他语气平淡,“你呢?”
“看一个朋友。”她沉默了一下,轻声回答。
他半天没有说话,走出十几步才出声,“这是一个好地方。”
冷欢抬头触上他的视线,那双棕眸深不见底。
不知不觉,他们一起走了长长的一段路。眼前出现了深黑色的高大塔尖,是圣安德鲁斯教堂的废墟。虽然只剩残垣断壁,但仍可窥见昔日的华美壮丽。
废墟之下是一座座古老的坟墓,很奇怪的是没有阴森感,只余肃穆。
“你信教吗?”她问。
他摇头,“你呢?”
“我也不。但是我相信,如果全心全意想要什么,总是能够得到的。”她答。
“那你失去的那些呢?你能让他们再回来吗?”他看着她一笑,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笑意有些冷。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怎么了?”他的声音忽然又变得很轻、很温柔。
“如果可以,我宁愿消失的是我。”
“你这样年纪的女孩子,总是把自己弄得心事重重很忧伤的样子,其实对人事又知道多少?”他看着她,嘴角微扬,脸上却没有笑意。
“我不是故作忧伤,我只是……”她抬头看向他,“只是觉得累。”
没有人知道,负担着沉重的爱苟延残喘,让她多么疲惫。
她停住脚步,声音里有深深的无助。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下意识地抬手,脸颊上却传来温暖的触感,他修长的手指勾起那些调皮的发丝,把它们绾在脑后。
她闻到了他指尖淡淡的烟草味,那一刻,她突然想埋首在他的掌心。
温柔的触感在她脸上流连,他未曾收回手,望着她的眼神专注,也让她迷惑。
海浪袭来,岸边的鸟群被激动,扑闪着白色羽翼冲向天空,在他身后织出一张美丽的网。
她应该退后,应该逃避,可是她的身体似乎不听使唤,只是站在那里,迷失在他的暧昧里。
这个男人,他这样好看—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他的鼻子,冷淡的表情和微勾起唇角的微笑。
“听说,罗马人认为这里是最接近世界尽头的地方。”她转头,躲开他的碰触,望向一望无垠的北海,还有岸边蓝底白叉的苏格兰旗。
苏格兰的守护神是圣安德鲁,他被钉死在X形十字架上,修道士圣雷格拉斯将他的遗骸带回苏格兰,埋在如今的圣安。他殉道三百年后,君士坦丁大帝希望把他的遗骨移到君士坦丁堡,但圣雷格拉斯告诉君士坦丁大帝,天使托梦给他,如果把圣安德鲁的遗骨安葬在最接近世界尽头的地方,就可以得到上帝的保佑。最后,圣安德鲁的遗骨继续被安放在这里。
“原来,我是在世界尽头遇见你。”
低沉的声音在风中扬起,仿佛挟着万水千山而来的温柔,震颤了她的心。
那一刻,她突然失去言语。
“冷欢……”他却缓缓念出她的名字,淡淡一笑,“是个好名字。”
后来每当冷欢想起这个午后,就能感觉到当时咸咸的海风、雨后青草的香气、令人目眩的阳光,还有他手指的温暖。也是在后来,她才能体会当他念出她名字时是怎样的心情。
“什么时候回去?”
“打算坐五点的车。”
“坐我的车一起回去。”
冷欢讶然地望向他,撞上他幽深的视线。
“怎么,怕我吃了你?”他嘲弄地一笑。
脸上一烫,她努力维持声音的平静,“那就麻烦你了,谢谢。”
“放心,这次我不会要回报,”他的语气里满是暧昧,“当然,我绝不会拒绝你主动示好。”
“我说过,你的想法并不在我关心的范围内,也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事情,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她看着他,目光清澈平静。
“有趣的女孩,”他嘴角微扬,“我有点喜欢你了。”
“Feng—”冷欢还未消化完他的话,娇媚的呼喊却插了进来。
穿着红色风衣的金发女子迎了上来,搂住叶听风就是个绵长的热吻。
“蒂娜,我有朋友在。”叶听风拉下那女人的手臂。
“爸爸说你来了圣安,我就立刻赶回来了,亲爱的,你怎么不告诉我?今晚去我家吧。”
“你们忙,我先走了,”冷欢看着眼前的两人,微微一笑,“叶先生,我想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冷欢。”他低沉的声音拉住了她的脚步。
“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走?”他的声音有种魅惑人心的温柔。
她转过身望着他,并未言语。
“蒂娜。”他看向身旁的女子,语气淡淡的,但后者显然感觉到了什么,收敛了热情,微微退开身。
“很久不见,我只是想念你。” 蒂娜说。
“相信我,我也想念你,”他轻笑,“只是我今天没时间。”
“好吧。”蒂娜悻悻地,“那下次我去M城找你,你要见我啊!”
“当然。”他答得干脆,却连冷欢都听出了漫不经心的意味。
“抱歉。”
一起继续往前走时,他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你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冷欢出声,微微一笑,这样的男人有这样的插曲不足为奇。
“我的意思是,你刚才不需要回避。”
“我只是遵循基本的礼貌。”
“我得一直对着你的头顶说话?”他止步,沉着嗓问。
她怔住,抬首的瞬间,一阵风过,吹散的花雨落在发上、肩头。
他的眸色忽然变得深浓,她却没有发现,视线被头顶那一树洁白的花朵所吸引。伸出的手,踌躇了半天,却还是收了回来。
“与其任它寂寞枝头,不如就摘下细心收藏。”他缓缓出声。
“怎么知道摘它的人是否珍惜?也许厌了就弃之路边。”她回首,静静地凝望着他。
“这世上有什么事是有定数的?”他扬起唇角,利落地回答。
她低头自嘲一笑,他的话不无道理,也很诚实。
相遇分离,谁能笃定?
天边掩去最后一丝霞光,整个车厢沉入了暮色。
吐气如兰。
年少时自中文书里看过这个成语,此时却清晰地浮上他的心头。恬静的呼吸声,萦绕住他的思绪。
深沉的棕眸凝视倚着车窗睡着的女孩,路灯的光不时在那张白皙的面孔上跳跃,在蝶翼般的眼睫下投出漂亮的阴影。
她也许是累了,起初坐进他车里还有些防备和不安,但二十分钟不到她就睡着了,只是睡得不太安稳。
汽车转弯时,他及时出手托住她的脸颊,稳住那颗晃动的小脑袋。
掌心的触感,柔嫩细腻得不可思议。
迷蒙的眼睁开瞅了他一下,又重新合上。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摆正她的身体,没好气地收回手。
“爸爸。”骤然离开的温暖变成噩梦的一部分。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委屈低泣。
高大的身体瞬间僵硬,他冷冷注视着闪烁于她眼角的水光。
“不要走—”她痛楚地乞求,徒劳地伸出手,“你们不要走。”
他始终冷眼看着她的挣扎。
良久,他抬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指,将她拉进了怀里。
淡淡的烟草味、久违的宽阔胸膛……她贪婪地藏在这怀抱里,眼泪流得更凶。
他的指尖在她肌肤上游移,从额头到鼻尖再到—记忆回到那天清晨,她羞涩、清甜的吻。他俯首,却在碰触到她的那刻,如被灼伤一样,迅速退开身。
他的动作惊醒了她。
水眸从迷茫转为清明,她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却迎上他深沉的视线。
“睡得好么?”他的声音里,有着清晰的戏弄意味,“你哭得好可怜,真让人心碎。”
“请放开我。”她力持平静。
他张开双臂,慵懒地倚在后座上,目光却仍牢牢地锁住她。
“醒了就变得这么不可爱。”他徐声说。
她不理他,径自望向窗外,熟悉的街道映入眼帘,已经到了M城。
下车时,她客气地跟他说了一声谢谢,小脸面无表情。
他凝望着她的背影勾起嘴角,“还是个挺有脾气的玩具,也好,能多一些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