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已经承认杀人事实,差不多可以定案了,陆远章命人将玉童收押,把卷宗发往州府审批。庆三当堂无罪释放了。禾草见庆三出了衙堂,径直朝大门前的孙元娘走去,不知女人说的什么,庆三低着头静静听着,然后女人开始抹眼泪,男人附到她耳边,说了两句,女人破涕为笑,跺了跺脚走了,男人跟在她身后离开。魏泽同陆远从偏厅出来,说笑间,陆远突然像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魏泽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女人上着藕色窄袖对襟小衣,一身蜜色绉丝齐胸拖泥襦裙,越发衬得肤若凝脂,腮如新荔,一头乌云压鬒鬒,簪一根点青玉簪,不是禾草又是谁。
玉童的上衣被衙役们扒下,原本嘈杂的周围瞬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睛全盯在他赤裸的背部,有些人甚至揉了揉眼,想要看得更清楚。
男子的皮肤比大多数女人还要白净细腻,赤坦的背部刺了几行字,百姓中有识字的人,念读出声:
可怜玉小童,微笑摘兰丛。
剪袖恩虽重,残桃爱未终。
这首诗出自《繁华应令诗》,字句浅显,连没读过书的七旬老汉也懂其意,安静的人群开始骚动,议论声渐起。
又是一声惊堂木。
“据你所说,你在逃跑时,背后挨了一刀,无论过去多少年,伤口好了,刀疤总归还在,可你身后平滑不见半寸疤痕。”
不知谁喊叫了一声。
“他背上没刀印!”
“原来他说的是骗人的。”
“他是孙员外的男宠,孙员外不会是他杀的吧!”
“男不男女不女的玩意儿,真恶心人……”
跪在堂下的玉童低垂着头,双拳紧握,额前的发丝遮挡住眉眼。
“好大胆刁奴!谎话连篇,欺到本官面前,依我看,就是你杀了孙员外,庆三同你有旧仇,你便顺水推舟把罪责抵到庆三身上,速速招来!”
玉童身侧的拳头死死攥着,忽然发出一声轻笑,知道自己再说已然无用,本来他有七成把握扳倒庆三,今日一看,庆三一定事先打点过了,不知找了哪个厉害人物。
“人是我杀的,他不死,我一日不得好过啊!”男人说得轻松,全然不在意被揭发。
“刁奴,为何弑主?”
玉童一手撑住眼,先是轻笑,接着狂声大笑,笑着笑着,咳嗽不止,吐出一口血来。
“那年,我六岁……”
他是从外面买来的,进来时才六七岁。
管家见他伶俐便把他放到了孙员外身边贴身侍候,孙员外见他生得清秀,肌如白玉,给他取名玉童。
孙员外有好男风的癖好,在外面包占的有一两个男倌。
随着他年岁渐长,模样长开,孙员外看中了,在书房里以威施压他,乖乖听话他便疼他,若不从,便拉出去卖到倡馆。
他只好屈意从了,完事后,那老猪狗用朱红染料在他后背刺上词句,并念给他听。
从那时起,他便有了杀心!
孙员外有个恶习,一直瞒着所有人,就是嗜赌,他会带着他出入各大赌庄,起先输赢只是几十两白银,后来越赌越大,几百两的输赢,输的时候多,赢的时候几乎没有。
输到身上没钱了,就把他抵押给赌场放码的玩弄……
他本就想杀了这老棍儿,终于让他等到一个机会,只要他死了,他便自由了,隐姓埋名再不受胁迫。
那晚他趁孙员外不注意从后抹了他的脖子,不赶巧庆三从此经过,他连忙躲藏起来,等庆三离去后,本想就此一走了之。又担心仵作从尸首上验出什么线索,当时没敢多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尸体投到江里。
围观众人一阵唏嘘嗟叹,可怜玉童,恨孙员外人面兽心,该死该杀。
“你既然想得自由,为何这个时候又冒出来?只要你不现身,这案子就牵扯不到你头上。”
陆远章问出了一个大家都疑惑的问题,毕竟当年孙员外的尸首并未找到,真要追查起来并不容易,再加上过去了许多年,早已落灰结网的事情,根本无人追究,为何这小厮又突然出现,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这些年我躲在暗处,像老鼠一样,不敢见人,生怕被官府捉拿,庆三那厮却光明正大做了孙家家主!如今,我时日无多,死之前就想把他拖着一起。”
原来这玉童已身染绝症,这么多年过去,对庆三一直怀恨在心,终不能释怀。
偶有一次得知,庆三得了孙家财产,还娶了孙家大姐儿,心中不平,新仇旧恨一齐涌现,便以身入局,想让他陪葬。
既然他已经承认杀人事实,差不多可以定案了,陆远章命人将玉童收押,把卷宗发往州府审批。
庆三当堂无罪释放了。
禾草见庆三出了衙堂,径直朝大门前的孙元娘走去,不知女人说的什么,庆三低着头静静听着,然后女人开始抹眼泪,男人附到她耳边,说了两句,女人破涕为笑,跺了跺脚走了,男人跟在她身后离开。
魏泽同陆远从偏厅出来,说笑间,陆远突然像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魏泽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女人上着藕色窄袖对襟小衣,一身蜜色绉丝齐胸拖泥襦裙,越发衬得肤若凝脂,腮如新荔,一头乌云压鬒鬒,簪一根点青玉簪,不是禾草又是谁。
陆远讷讷吐出三个字:“找到了。”
他并没深想,为何这女人从衙门的偏厅出来,见她就要走远,怕又错过,正要上前,从旁伸出一只胳膊拦在他前面。
他转过头,发现拦住他的是魏泽。
“你拦我做甚?”
陆远这才发现魏泽神色不对,后知后觉,那个偏厅是给魏泽小娘准备的,难道……那女子是他的小娘?!
魏泽的小娘他是知道的,之前因为他的疏忽,那女人让秦落普挟持过,魏泽亲自去追的人,因为这件事,魏泽有一段时日都不侍见他,连他上门,都拒之不见。
……
陆家后院摆了一桌丰盛酒席,旁边站了几名侍酒美婢,又有几名唱者随风送曲。
陆远和魏泽打小认识,那个时候,陆明章并不十分赞同让儿子和这小子混在一起,一个行商之家,终是上不得台面,谁承想,这魏家小儿居然自己闯出了名堂。
魏泽脾性霸道强硬,连庆王二子都敢打,各路官员对他也是客气。这样的人物绝不会盘卧太久,终有一日,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
酒过几巡,陆远章离了席,回房歇息。陆远挥去了一众下人,此时桌上只有魏泽和陆远两人。
两人谁也没说话。
陆远想不到,一心牵挂的人是找到了,却有一个更大的麻烦在等着他,如果是其他任何人,他有能力摆平,可这个人不是别人,是魏泽!
无论如何,他要搏一搏,只要魏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