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手表给弟弟的,他快上小学了,别那么早让他用手机,容易养成坏习惯。剃须刀给吴叔,这条围巾给你,待会路上就可以围着,有什么需要再和我说。”许美凤摸着羊绒围巾,“我不冷,倒是你这别墅冷冷清清,叫人操心。”“妈。”许宁夕喊她。许美凤摇摇头,不再说话。吃过早饭,许美凤把家里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把东西都归置好才放心。公司司机在小区外面等着,许宁夕送许美凤出门,在小区门口碰到林云起。他穿了件灰色的大衣,没打伞,静默地站在雨丝里。
许宁夕失眠了。
在第三次爬起来上完厕所,躺下转了两圈,从左边挪到右边,上面窜到下面,仍然找不到睡眠开关后,许宁夕放弃了。
怕许美凤发现,她只好摸着黑打开床头上了锁的抽屉。
抽屉里还封存着江家辰几天前送的爱心礼物,她从抽屉深处拿出一包烟,披上外套,轻轻推开阳台的门。
夜凉如水,月光皎洁。
人们想看星星的时候需要仰望天空,那月亮想看星星的时候是不是在俯瞰地上点点灯火呢。
察觉到自己最近几天的矫情,许宁夕叹了口气,点燃了一支烟。
打火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某种情绪的开关。
林云起看着一缕火光燃亮许宁夕半张落寞的脸,又迅速黯淡下去。
抽完一支烟,许宁夕又摸出一支,打火机刚燃起,突然飞来了一个纸飞机,尖角戳在她的脑袋上,把她吓了一跳,打火机砸在脚上,她不由得哎呦一声。
忙着投入地仰望天空,她都没发现相隔几米的阳台上也站着一个人,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
许宁夕心虚地捡起打火机,把烟在栏杆上摁灭,塞进睡裤口袋里。
“睡不着吗?”林云起问。
许宁夕点了点头,又赶紧把手指头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跑回房间拿了手机回到阳台上。
冷热交替,她打了个喷嚏,在对话框里写道:有点。
对面林云起的手机屏幕亮起,他的脸跟着半明半暗,许宁夕看不清他的情绪。
“我也是。”
许宁夕突然发现不知道回复什么。
他们站在彼此的不远处,面对面捧着手机,手中的些微萤火始终没有熄灭。
双方沉默了一会儿,林云起又发:“进去吧。”
“嗯。”许宁夕对那边挥挥手。
那边的光暗了,窗台上的人消失不见。
这人真是,说走就走,干脆利落。
许宁夕在心里默默腹诽。
林云起总是能很快的抽身而退,让她注视着心中泛起的些许涟漪不明就里。
“替我保守秘密。”许宁夕边走边打字。
“好。”
“晚安。”
林云起回了个月亮表情。
这次抽烟被撞破,加上之前的生活邋遢和最开始的酗酒闹事,她的美好形象可以说是一去不复返了,许宁夕用被子懊恼地蒙住头,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知道许美凤第二天要回去,所以起了个大早,对面花园里的鸡还没有叫。
昨天她听见弟弟给许美凤打电话,吵着哪儿哪儿都不得劲,中心思想是要她速速回家。
许美凤挂了电话当面没说什么,但许宁夕估摸着她今天肯定要回去了。
许美凤是在她大二的时候再婚的。
她在凤城大酒店推销啤酒,难免碰上难缠的客人。
那天一位客人借酒挑事,摸了许美凤的胸一把。许美凤她向来抬头挺胸赚钱,不是任人欺负的,当即给了那人一巴掌。对方是附近街上混得,被下了面子,拿起空酒瓶扬言要弄死许美凤,一路从包厢追到了酒店前台,推推搡搡之间,酒瓶也没落地。
当时吴志刚正在前台买单,许美凤下意识躲到了他身后。
混子最见不得有人替自己的猎物出头,男人最见不得别人比自己更男人,他一直握着的酒瓶终于飞了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吴志刚没多想,本能地推开了许美凤,酒瓶碎在了他头上,去医院缝了 5 针。
吴志刚无名指上空空,家人都在外地,有心无力,许美凤去照顾了他一个礼拜,了解到他多年前已经离异,没有孩子。
出院前一天,她让许宁夕放学带兜水果来医院,许宁夕在病床前给他鞠了一躬。
两人互相亮过底牌,往后诸事便是你情我愿心照不宣。
后来许宁夕家里坏掉的灯泡、漏水的水龙头、裂了的马桶盖也有了人照顾,一照顾就是许多年,直到许宁夕上了大二,她的奶奶去世,许美凤从老宅搬了出去。
许宁夕从大学就开始帮人取快递、送早餐、倒卖小商品,许美凤结婚那天,她拿了一万块钱给许美凤做嫁妆,带着小小的骄傲。
做了那么多年的拖油瓶,她想成为她的底气。
第二年许美凤有了小孩,是个男孩,可是男孩姓吴,入不了村里宗祠,何况她已经从村里搬出去了,住在小区住宅里,平日里大家大门紧闭,不太在乎邻居是生男生女。
窗外灰蒙蒙的,是个阴雨天气,许美凤的房间门没开,许宁夕没去喊她,开了电视关了声音,在沙发上坐下打发时间。
许美凤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别墅里没开灯,静悄悄的,只有电视屏幕发出的光与影在屋子里寂静地跳跃追逐。
许宁夕缩在沙发一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毯子刚挨到许宁夕,她就惊醒了,她睡眼惺忪地看着许美凤手里拎着的豆浆小笼包问:“妈,你出去了?”
“昨天云起和我说这家早餐好吃,买来给你尝尝。”
“我尝尝。”许宁夕笑了笑,伸手去拿。
许美凤打了下她的手,“刷牙洗脸了吗?”
“当然啦。”
许美凤也在沙发上坐下,许宁夕扯了半边毯子搭在她的膝盖上。
小笼包用料不错,皮薄馅大,就是有点烫,一咬汤汁在嘴里淌开,许宁夕一边吃一边抽气。
“慢点吃,吃没吃相。”
闻言,许宁夕坐直了身体,又夹起一个,轻轻地小咬一口,又装模作样地吹了吹,一转头,许美凤正看着没声没响的电视,完全没看她表演。
“妈,你怎么不吃?”
“夕夕,你孤单吗?”许美凤突然问,语气不似平常严厉。
“怎么会。”许宁夕不假思索地否认。
她很忙碌,每天都要见很多人,处理很多事情,付出很多笑容,忙碌得忘记了孤单。
“也是时候找个伴了。”
许宁夕不知道她怎么又提起了这一茬,赶紧把小笼包塞进嘴里,嗷呜嗷呜扮哑巴。
许美凤开启了电视机的声音,房子里突然有了人气。
“云起这小伙子还不错,懂生活,接地气,长得也一表人才,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哪那轮得到我考虑。”许宁夕怕她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只好坦诚地说:“妈,我和他也才刚刚认识不久,可能还没你跟他熟悉呢。”
“就是不熟,才要多接触接触。两家离得这么近,多喊他过来吃饭。”
许宁夕故作不着调地笑,“妈,你让我做饭给他吃?他敢吃吗?”
“别老傻乎乎的,他厨艺不错,你可以让他煮给你吃啊。”
“他凭啥,他在我面前可没有那么乐于助人。”
“那就得凭你的本事了!他出力你不会出菜吗?”许美凤恨铁不成钢。
“我不想欠他人情。”
“欠来欠去,就欠出感情了。”
“你都不问问他干什么的,工作稳定不稳定,每个月赚多少钱?”
“哎呦,你怎么比我还老古板,只要人品端正以后肯定混得不差。”
“他的别墅是租的。”许宁夕在心理腹诽,你们都是被男色蒙了心。
许美凤一愣,又说:“租得起别墅,说明对生活品质有追求。”
“我的是买的。”许宁夕透过落地窗看着林云起门口的野生植物园,无奈地叹了口气,许美凤在对她的“生活品质”和林云起的“生活品质”评判上可以说是格外的双标。
“才富裕几年,就开始嫌贫爱富。”许美凤语气里满是嫌弃。
“你不怕他是图你女儿辛苦赚来的钱?”
“图钱也不错啊,你总得有点东西让人图吧。”
许宁夕撩了撩头发,“我难道没有别的值得图的地方吗?”
她把提前准备好给许美凤带回去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平常她也没少往家里寄东西,所以也只给许美凤一家三口一人准备了一样,聊表心意。
许美凤每次都坚持自己从大巴站坐车回去,拿多了路上也不方便。
“电话手表给弟弟的,他快上小学了,别那么早让他用手机,容易养成坏习惯。剃须刀给吴叔,这条围巾给你,待会路上就可以围着,有什么需要再和我说。”
许美凤摸着羊绒围巾,“我不冷,倒是你这别墅冷冷清清,叫人操心。”
“妈。”许宁夕喊她。
许美凤摇摇头,不再说话。
吃过早饭,许美凤把家里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把东西都归置好才放心。
公司司机在小区外面等着,许宁夕送许美凤出门,在小区门口碰到林云起。
他穿了件灰色的大衣,没打伞,静默地站在雨丝里。
许美凤老远认出了他,喊他的名字。
林云起转身向许美凤问好,头发丝上都是细小的水滴。
许美凤把伞塞进林云起手里,坐上车摇下车窗,突然问道:“云起,你在哪里工作?工作稳定吗?现在能赚多少钱?有没有在临海成家立业的打算。”
许美凤的大嗓门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你别管我妈,她突然发神经。”许宁夕脸一红,羞耻感直冲脑门,赶紧去关许美凤那边的车窗,一边催促司机起步。
“我暂时没有工作,但是想好做什么了,等正式开始工作了再跟您说能赚多少钱。”
在窗户关上前,林云起的回答清晰地传入车里。
车辆终于开始前进,许宁夕扭头往后望去,直到看到林云起的身影在后视窗外缩成一个小点。
他看起来也有点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