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乡野,连个像样的册封礼都未曾举办的长公主,又有何处可尊贵的呢?那日与阳湖风光极美,可什么东西都是晦暗的。直到婉柔以一己之力拨开了那堆围观的贵女,挡在她的跟前。明明比她大不了几岁,可她一身肃然气势,单枪匹马、毫无顾忌地护着她。“长公主就是长公主,是玉牒在册的嫡室子,亦是我谢氏一族追随拥戴之殿下,容不得半分诋毁。诸女郎若要辩议,就是宣政大殿谢氏婉柔也敢登堂奏辩!何苦人前畏缩却在背人处争长论短,做城狐社鼠。”
皇室的公主享受百姓供奉却如此言行无状,岂非叫天下万民心寒?
这时,皇后说了一句,“其实陛下若要三公主懂事知礼,却也不难。”
“皇后有什么好法子吗?”
“都说读书使人明理,公主们一向都拘于后宫,念书习字也是自个儿念。妾听说前朝士族清贵家中,不论儿女都是一同念书习文,这才有当年才女谢道韫闻名于世。我皇室公主虽不拘于虚名,可没道理要当个不知文墨的。”
“皇后的意思是?”
皇后语气和缓,一字一句郑重道:“大邕建朝不过三十余年,正是需要广纳贤才,积攒国望之际。先帝时,琅琊王氏一族领皇命赶赴各士族聚居之地游说多年,到如今士族中渐渐兴起入朝之大势,眼瞧着大邕文明礼仪之盛就在眼前,皇室也该有所表态。”
她看向永丰帝,“妾听闻现下太原王氏与兰陵萧氏皆有才女声名在外。令公主郡主及民间有才之女入国子监同学诗文,一来叫她们修身养性,二来若女学中有优才者,也不致叫人耻笑我大邕皇室无人。也好叫天下人看看,士族人有其士族风骨,我大邕皇室亦有海纳百川之胸襟。”
永丰帝细听之后,拊掌拍案,“皇后有此远见,实乃大善!”
皇后所说内容是其一,除此之外,永丰帝也还有政事上的考量。
“此事,就由皇后作主筹办。”
才出了杜尚仪的事情,这件事情若再叫景贵妃经手便很不恰当了。
何况这样开创先流的事情,终究还是要大邕朝国后才能做的。
殿内帝后就此事看法相谈甚欢,外加一个唐翘作陪,也是格外温馨。
可殿外没受召见却等来一旨责罚的玉嫔脸色就五彩斑斓了。
咸芳宫内的茶盏当日平白碎了许多。
*
夜深了,夜幕中星子点点,皎洁明月倾洒下温柔恬静的光辉,笼罩着宁静的椒房宫。
“殿下还没休息呢,大姑娘怎么不进去?”
侍女艾艾才从外头办完差事回来就见谢婉柔在清凝殿门口踌躇站着,正要请她进去,殿门就从里头开了。
是唐翘,她似乎料到有人要来一样,这个点还未更换外衣。
“进来吧。”唐翘浅浅一笑,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艾艾,你在外头候着,我与婉柔有话要说。”
谢婉柔是第一回进清凝殿。
在家中时便听闻姑母格外疼宠长公主殿下,为此还特地在椒房宫内开辟了一个清凝殿给公主居住,以便时时照顾。
甫一进门,一股子泽兰的幽香便丝丝缕缕弥漫而来,沁人心脾。
其源乃是两个悬空而挂的镀金镂空香薰球,在橙黄色烛火的映照下散发着暖而悦目的光晕,且不提镂空手艺之精巧,单说其上卷草纹饰走纹之奇,便叫人挪不开眼。
这不过是正殿屏门旁的两个装饰物罢了,胜在精巧,和殿里头件件堪称价值连城的物件比起来,却又实在不值一提。
谢婉柔心中暗暗惊叹姑母对公主的喜爱,可也不过是短暂一时的罢了。
她亦出身不俗,作为秦国公府嫡长女,她自小的眼见并不输大邕朝任何一位公主。
“日间在与阳湖……”此事她不该如何开口,因她实在不知,自己是否一时看错了。
可她千真万确瞧见三公主掉下去之前,腿弯猛地屈了一下。
那是被人踢了才会有的真实反应。
“你自然没有看错。”唐翘在八仙桌前坐了,信手从五瓣葵口秘色瓷盘内拾起一颗枇杷,手肘撑着桌子,手里的果子一会儿颠高,一会儿接住,“是我叫她落水的。”
谢婉柔本有准备,可听她这样半点不加掩饰地袒露出来,还是好一会子没反应过来。
居然就这样承认了?
“为何?”
被抛起的枇杷稳稳落于掌心,唐翘笑着看向她,颇有些混不吝的意思,“你猜。”
“不必猜。”她双手交叠微微放在小腹上,脊背挺直目不斜视,是最标准的世家贵女之仪态。
“想来是那三公主,先有心刁难于你。”
唐翘早料到她会这样,可真当听她这样说时,还是觉得欢欣。
婉柔果然还是那个婉柔。
谢家人,最是护短了。
“婉柔却也不怕我偏你吗?”她捏着枇杷,桃花眼里映了随风跳动的烛光。
她站在光影里,眸光坚定,“你是姑母之女,便也是半个谢氏族人。谢氏族人之间,绝不会相互为难猜疑。”言罢,她直直望向唐翘,“所以殿下,您会骗我吗?”
唐翘看着眼前这个果敢而坚毅的少女,恍惚间便真回到了十三岁那年。
那年端午宫宴,满朝文武携妻女而至,她被出身即贵胄的三公主唐妍拦在与阳湖边,以将她介绍给众贵女为由,极尽羞辱嘲讽。
都说少年时期的人最是天真淳善,可看似无心的话,偏偏又是最能中伤人的。
出生乡野,连个像样的册封礼都未曾举办的长公主,又有何处可尊贵的呢?
那日与阳湖风光极美,可什么东西都是晦暗的。
直到婉柔以一己之力拨开了那堆围观的贵女,挡在她的跟前。
明明比她大不了几岁,可她一身肃然气势,单枪匹马、毫无顾忌地护着她。
“长公主就是长公主,是玉牒在册的嫡室子,亦是我谢氏一族追随拥戴之殿下,容不得半分诋毁。诸女郎若要辩议,就是宣政大殿谢氏婉柔也敢登堂奏辩!何苦人前畏缩却在背人处争长论短,做城狐社鼠。”
想及那年与阳湖边明媚如春阳一般的女子,唐翘勾了勾唇,手边的枇杷紧紧握在手里,直直对上她的眸子。
“绝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