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你快回去休息吧。”她开门下车。司机老章发动车子,望一眼后座上的陈䜣,说了一句:“小陈总,那我们现在回家去啊?”“走吧。”开出良久,后座传来陈䜣略带醉意的声音:“章叔,春栖山上晚上人多么?”“春栖山?白天倒是热闹得很,晚上我没怎么听说有人去。”“晚上还开放?”“免费的也没人管,但一般人么都是白天去看的,那边路灯就亮一两个钟头,八点多就黑咕隆咚了。”安静片刻,陈䜣突然吩咐:“去春栖山吧。”
于菀踱到电梯口,摁了上行按键。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了一眼来人,并不惊讶。
电梯门已开,她走进去,点亮了顶楼的数字。那人紧随其后,站在电梯后方并无动作。于菀也懒得管他。
直到于菀出了电梯走到走廊的尽头,身后的男人既不说话也不离开,只是跟着。
尽头处是一扇巨大的朝西的落地窗,站在窗前可以俯瞰整个临州。此时正值黄昏,赶上了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整面天空都是金灿灿的。
一直跟在身后的陈䜣走上前来,和她并排站在落地窗前。
“这座大楼是临州最高的楼,站在这里看日落、看夜景,都很美。”于菀开口,好像在和他说话,又像自言自语,“还是高中的时候他带我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一点没变……临州可真好啊,回忆永远都等在原地。如果是在海市,早就不知道有多少新的高楼大厦超越它了。”
陈䜣瞧她一眼,没说话。
“我印象中他给我指过他家,”于菀指了指西南方向一处,“是那儿吗?”
陈䜣顺着看去,回:“记忆力不错,他爸妈还住那儿。”
于菀点点头,收回了手。
“读书的时候我就喜欢爬到教学楼的最高层看风景,我觉得很放松心情。他知道了就带我来这里,他说这里有临州最美的俯瞰图……其实从山上看下去更美一些,只是那时候我们两个高中生没有时间爬夜山。后来毕业了,我自己倒是去过几次。”
“哪座山?”
于菀奇怪地看他一眼:“咱临州市里就只有一座春栖山。”
陈䜣顿了一顿,解释:“我很小就去海市了,后来又出国念书,所以我对临州没有那么熟悉。”
于菀恍然:“原来你是个假临州人。”
他笑了笑,点头:“对,所以我对临州的感情很浅……更多时候,是我在欧洲,每到一个城市,都会找个空闲的夜晚,独自驾车去一个能俯瞰城市全景的山顶,那确实是很不错的体验。倒是自己老家,我从没去过。”
他说得随意,于菀心中却划过一丝异样。
她触动于这一小小癖好某种意义上算是心心相惜,却不知道对方是否有同样感受。女人总是太过感性,而男人大多对这些细枝末节表现钝漠。
她侧头望向他:“有哪里让你印象深刻吗?”
他思索了几秒,像是在回忆,“……巴塞罗那吧,天气好的傍晚,天空是蓝粉色的。我还记得有天晚上,山顶狂欢的人群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记得周围万籁俱寂,前面万家灯火,仿佛它们都是属于我的。”
他的声线低沉,娓娓道来。
于菀轻声说:“听起来很美。”
他轻笑着摇头:“其实论风景,巴塞罗那远远比不上很多城市。”
“那为什么?”
“可能……因为那是我最失意的时候,所以才会印象深刻。”
陈䜣低头看着她,他的脸一半被夕阳的余晖映照着,另一半隐在黑暗中。
“那时候我刚毕业,意气风发,不久就拥有了第一家公司。我的合伙人是我从初中到大学的同学,我很信任他。一年后,公司初具规模,他通过一些非常规手段稀释了我所有股权。”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平和,“其实现在看来,他的手段并不高明,我损失的钱也不值一提。但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背叛……我还很不习惯。”
于菀有些意外他会向自己吐露这些。
“习惯,”她重复了一下这个词,“你的生活听起来很残酷。”
“也没有,”他淡淡说,“因为残酷并不针对我,而是世界本质如此。我们应该明白,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于菀听着,有些愣神。
他突然问:“他结婚还会让你痛苦吗?”
于菀像是被刺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不会了。”
沉默中,她垂下眼睑,她想起了什么,“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看过一个电视剧,女主是名地下工作者,她有一个很相爱的恋人。后来女主为了事业牺牲,男人不知道她是假死,他悲痛欲绝。男人的父母立刻安排了漂亮姑娘给他认识,他也不为所动。就在我感动于他情比金坚时,镜头里的男人,缓缓回握住了那个漂亮姑娘的手。
这一幕给了当时年幼的我极大的震撼,因为那时候的我看了太多童话、太多小说,所有故事里面的男女无论生死都对彼此忠贞不渝,而我误以为爱情就该如此。所以当我看到那个男人面对痛苦,选择进入另一个女人的温柔乡时,我难受极了。
我认真追完了整部剧,我一直在等待男人的悔恨,我想看他在余下的日子里痛苦地挣扎,我想看他知道女主还活着的消息,然后跪下来痛哭流涕……可是没有,一直到结局都没有。男人的戏份在他回握住另一个女人的手时就已经结束了,他接下去的人生,和女主再无干系。”
她抬起头,看向陈䜣:“爱不持久的真相,对一个小女孩来说真是残酷,不是么?”
陈䜣安静听完,脸上出现了一丝难得的动容,他想了想,说:“美好事物的幻灭对成年人来说也很残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停了停,又问:“所以,女主后来怎么样了?”
于菀怔了怔,轻松一笑:“女主也活得很好,她为自己的事业奉献终生,还遇到了更加志同道合的爱人。”
“那很好,”他点点头,“比你想要的结局更好。”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也逐渐湮灭。夜幕已拉开,楼下灯火璀璨。可惜,属于小城市的辉煌终究比不得海市一个角落的繁华绚丽。
于菀深吸一口气,从那种莫名惆怅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对陈䜣说:“你回去吧,出来够久了,别错过他的婚礼,也……谢谢你跟我说这些,谢谢你安慰我。”
“你呢?”
“我当然是回家,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想再看会儿。”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好,你早点回去。”
于菀轻声回了个嗯,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陈䜣回到宴会厅时大家都已落座,婚礼即将开始。他径直走到最前面新郎朋友那桌坐下。一桌子全是熟人,互相打了打招呼,婚礼进行曲便响了起来。
“哥,去哪儿了?”李绍霖按捺不住靠过来低声问他。
陈䜣解了西装扣子坐下,面无表情地说:“送了送你的新女友。”
李绍霖顿时乐了,又压了压自己的笑声:“哥,今天可多亏了你,给我白捡一漂亮女友。回头川北也得谢你,要不是你机智,他绝对玩完儿,他当时那破罐破摔样我都担心他要逃婚!”
“他不会的。”
“怎么不会?我看他反常得很。”
陈䜣笑了笑,又随口吩咐:“回头跟李叔说一声你分手了。”
“我都不用说,就我这尿性他还不了解?他根本没当真。”
“以前小打小闹他懒得说你,现在你也算开始自己做事了,李叔对你各方面都会有要求,明知你不认真,也要在那点你。事情不管大小,你都得摆出点正经样来。”
李绍霖抓抓脑袋说:“行,那我听哥的。回头我大小事宜都给他汇报。”
陈䜣拍了拍他肩膀,没再说话。
台上婚礼顺利进行,隆重而盛大。新人在台上交换对戒,宣读誓词。李绍霖又靠过来轻声吐槽:“川北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半点不受影响啊,心理素质够可以的。”
陈䜣望着台上没应他,眉眼深沉。李绍霖得了个没趣,不敢再多说,讪讪退回了自己位置。
仪式结束,晚宴开始,宾客们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待新娘换了敬酒服回来,新人又开启了一轮敬酒,气氛一时火热。
在场多家都是熟识,亲戚朋友间不是官场上沾亲带故的关系,就是生意场上的伙伴,大家乐得互相社交增进感情。几圈应酬下来,陈䜣和李绍霖都喝了不少。
终于得了空,陈䜣靠在椅背上拧了拧眉头,放在口袋的手机忽的震了两下,间隔很短。他没在意,过了一会儿才拿起来看。
是微信消息,来自于菀,他没给她备注,所以只显示了一条鱼的 emoji。
先是一张夜景照,然后是一段简短的文字:【春栖山独家风景,送给你这个假临州人】
他眸色一晃,点开照片来看。只见照片上,万家灯火在远处点点铺陈开,天空则被拍出了一种奇幻的暗蓝色。
陈䜣回过去:【现在?】
那边很快回复:【实时报道,明天再给你出一张日出图】
他极少有微信闲聊的习惯,因为电话效率更高,时间等于金钱在他这里有具体的数字。他下意识想点开语音通话,又停下了。身旁人影攒动,有人过来敬酒,陈䜣收了手机,端起酒杯,一番寒暄之后才又坐下来。
他给于菀回过去:【你要待一整晚?】
手机却始终安静,直到宾客要散场都没有再震动。
韩娅今一晚上都陪着新娘,临结束终于得空来到陈䜣身边,她在他边上坐下,大剌剌靠上他肩头:“亲爱的,当伴娘可太累了,我都要睡着了。”
“今天早点休息。”
韩娅今撒娇:“我要你陪我。”
“我今晚回老宅。”
“那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的呀。”
“难得回临州,你爸妈不想你么?”
韩娅今看他一眼,叹气说:“行吧,我妈确实才打来电话催我。”
大约再坐了一刻钟,大家起身去辞行,几家长辈互相一一道别,而新郎新娘还在忙着聊天、合照。
陈䜣自己开车过来,他父母则是家里的司机送来的。陈母没喝酒,便把司机拨给了陈䜣,她自己载陈父回家。
陈父坐在后座交代陈䜣,让他明天准时接今今去家里吃晚饭,他淡淡应了声,关上车门。
路上,韩娅今终于找到机会问陈䜣:“今天怎么回事?于菀怎么也在,她和川北又旧情复燃了?”
陈䜣看起来兴致不高,在韩娅今的连续追问下才说了一句:“就跟你见到的一样。”
“哎呀,你就跟我说说嘛,我可太好奇了!她是不是过来闹婚礼呀?选在今天来纠缠川北?”
陈䜣皱眉,“她不是那种人。”
韩娅今一愣,又恢复笑容:“那是我猜错了,不过也是啦,她还假装绍霖女朋友帮忙遮掩呢,那就是巧合?”
陈䜣嗯了一声,闭目凝神并不多言。
韩娅今家里离得近,司机开了十分钟就到了,她抱着陈䜣的手有些不舍:“真不跟我下去吗?要不去打个招呼?我爸妈一直都很欢迎你来的。”
“今天太晚了。”
韩娅今偷偷瞧他,见他一副微醺的样子,话语间并无转圜之意。
“那好吧,你快回去休息吧。”她开门下车。
司机老章发动车子,望一眼后座上的陈䜣,说了一句:“小陈总,那我们现在回家去啊?”
“走吧。”
开出良久,后座传来陈䜣略带醉意的声音:“章叔,春栖山上晚上人多么?”
“春栖山?白天倒是热闹得很,晚上我没怎么听说有人去。”
“晚上还开放?”
“免费的也没人管,但一般人么都是白天去看的,那边路灯就亮一两个钟头,八点多就黑咕隆咚了。”
安静片刻,陈䜣突然吩咐:“去春栖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