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不睡觉吗?她能不吃不喝吗?她可以在这儿坚持多少年?十年还是二十年?只要她有一瞬间的松懈,露出任何一个破绽都有可能轻而易举被攻破防线。这里是污染区域,却找不到污染源,祝宁进过两次污染区域,一次鱼人一次是猪头人。她能通过线索追溯到污染源,一旦找到污染源污染区域自动坍塌。但房子没有污染源。这是祝宁第一次见到污染孢子附着在没有生命的物体上,并且活过来,还有了一套自己的运行逻辑。
丁超杰感觉到背后大门打开了, 他被迫一步一步走进背后的空间。
咣当,然后他眼睁睁看着绿门再次合上。
眼前是一个玄关,自己应该是走进了绿门内部。
丁超杰被追杀了这么久, 这是第一次进来, 他手脚无法动弹,像是被粘在蜘蛛网上那只可怜的苍蝇。
四周冷得要命, 他只穿了一件夹克,浑身汗毛都炸了。
他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丁超杰脖子僵硬, 就感觉到有人缓慢地贴近自己。
他无法回头, 但能看到面前投下的阴影, 有人在背后高高举起一把榔头。
砰!
……
异化成蜗牛的猎魔人在电视机下方。
祝宁面对着电视机,她刚想去查看猎魔人手上的员工手环。
员工手环的作用类似于黑匣子, 里面可能记载了猎魔人死亡的过程, 祝宁想不通一个猎魔人怎么死在这儿。
突然她动作一停,背后有人。
她能看到来人投下的阴影, 从电视机的倒影来看像是个瘦长的女人。
一把榔头从背后用力砸来。
祝宁身体一软, 砰地一声砸向地面。
祝宁在格斗课被猎魔人揍了几百回,不可能会被这么轻易撂倒。
她本来想挣扎,犹豫了一瞬,不动了。
砰砰两声,那人可能是怕她反杀, 又狠狠在她后颈处砸了两下。
注射基因药剂后皮肤硬度提高,好像在工作服里又穿了一件柔软的铠甲, 保护着脆弱的颈椎。
有痛感, 但没有疼到无法忍受。
危险预知没响,不像上次猪人偷袭那么危险。
祝宁听到咣当一声,那人把榔头扔了。
然后有个女人在大声呼吸, 她好像一直陷入极度恐慌的状态,喘息声特别大。
这声音很耳熟。
“抓到你了。”女人惊魂未定地说,“我抓到你了。”
紧接着祝宁脚一沉,女人像拖尸体一样拖着她的脚。
她有点好奇女人打算干什么。
祝宁本人加上这身工作服起码有一百五十斤,女人拖着很费力,走走停停的。
祝宁趁机观察这间房子,地上有一套猎魔人的钢铁制服,应该是那个猎魔人留下来的。
厕所门口还有两具高度腐烂的死尸,大概是异化失败,已经看不出是男是女。
女人把祝宁拖进了主卧浴室。
浴室内部简直是个杀人现场,里面血红一片,血点子溅在天花板上。
浴缸边缘血迹都干了,好像曾经有人在这儿杀了一个人,放了一浴室的鲜血。
房间里还有个人。
咔嚓一声,女人把她的手腕铐在水管上。
借着这个姿势,祝宁终于看到了眼前的女人——黄雅若。
她穿着失踪那天的碎花睡裙,脚上踩着一双兔子模样的白色拖鞋,只不过被鲜血染红了。
黄雅若披头散发,头发枯黄,瘦得眼框都向内凹陷。
因为眼睛凹陷,她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个披着皮的骷髅架子。
她跟视频里柔弱无助的形象一样,几乎没有变老,还是很容易陷入惊恐状态,但双眼明显透出一股疯狂。
系统声响起:【支线任务追杀人的房子,找到失踪的黄雅若已完成,目前净化进度百分之60】
这人真是黄雅若。
黄雅若看上去也没有任何异常,起码没长出蜗牛壳。
黄雅若一直念叨着:“怎么多出来一个?怎么多出来一个?”
多出什么?
黄雅若本来好像想脱下祝宁的工作服。
但清理者防护服很难脱,祝宁第一次穿都要花费20分钟,不是内行人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脱。
果然黄雅若只尝试了三分钟就放弃了,最后她脱下了祝宁的清洁背包。
清洁背包内部除了收容工具都是制式武器,普通人看见了甚至不敢碰,很容易走火。
黄雅若看到一背包武器皱了皱眉,“你跟他一样?”
什么一样?是说跟外面的猎魔人是一样的?
黄雅若深深看了祝宁一眼,“别怕,很快就好了,不疼的。”
头盔没有过滤掉血腥味儿,四周都是鲜血的情况下,祝宁觉得这句很快就好是要送她去死的意思。
黄雅若根本没想跟她交谈,她拿走祝宁的清洁背包,放在浴室门口的墙角。
祝宁和清洁背包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过一米,金属控制技能无法使用。
但她手上的手铐和背后的水管都是金属制品。
咔嚓一声,她走出浴室,关上了门。
等人走后,祝宁才开始看浴室里另一个受害者,对方双手被绑,蜷缩在浴缸边缘,身上都是鲜血。
可能也被榔头砸过,后脑勺和肩膀都是血,祝宁怀疑他身上骨头可能碎了。
这人看着好眼熟。
是丁超杰?
他不是在安全局吗?安全局帮不了他?
丁超杰背对着祝宁,一直在细细抽搐。
祝宁一时间觉得这事儿非常诡异,她和丁超杰好像一种储备食物。
刚才黄雅若的举动是在处理食物,现在要去叫人来吃饭。
但丁超杰的出现一下子打破了房子的诡异,起码这人是个活人,不是个死人。
祝宁可以跟他说话。
当一无所知的时候人类擅长于自己吓自己。
最后一片遮挡物被挪走,事情的面貌逐渐清晰。
祝宁开始重新思考这件事。
丁超杰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祝宁和他分别被绑在浴室的两头,但这个浴室本身也没多大。
祝宁用脚踹了踹他,小声问:“喂?丁超杰?”
丁超杰瞪大眼睛,他听出了祝宁的声音,一抬头果然看到了一个穿着机车服的女人。
丁超杰就算死也不会忘记这个怪人,他瞪着发红的双眼,“骗子!你骗我!”
祝宁:“……”
不是,这时候是讨论谁骗谁的时候吗?
丁超杰浑身是伤,祝宁注意到他的十根手指全都碎了,好像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黄雅若这么凶残?
但仔细看也不像,手指头都是被反折的,一个普通女人没这么大的力气能反折成年男人的手骨。
祝宁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了?”
丁超杰脸上都是鲜血,他被祝宁一问,像是被戳中了伤心事,把头抵在浴缸边缘,“这都是报应,报应,它找到我了。”
丁超杰声音听起来非常沉闷,“这是我杀了她的报应。”
什么东西?
祝宁刚见到丁超杰的时候只觉得他精神紧张,现在觉得他好像有点神志不清。
“哈哈哈哈哈哈,”丁超杰喃喃自语,“它追到安全局了,没人能救我,这是报应。”
祝宁听得太阳穴突突跳,大概能猜到绿门在安全局重新捕猎了丁超杰,只不过她没想到绿门已经如此灵活。
祝宁提取到关键信息,问:“你杀了人?”
丁超杰的声音更加痛苦,他用额头撞向浴缸,发出砰砰的响声:“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来只是想偷东西,但她说要报警,我我我我,我没办法……”
果然,他给祝宁讲的那个故事隐瞒了一部分事实,丁超杰不是单纯的小偷。
他是入室偷窃未遂,然后被主人发现了。
丁超杰:“我是失手,我有罪,我有罪。”
原来丁超杰的故事是这样,丁超杰入室抢劫未遂,杀了一个人。
杀人后他立即就逃窜了,没想到最先追上来的不是安全局的人,而是绿门。
他杀了房子的原主,自己成了房子新的主人。
这扇绿门绑定了他,他可以逃脱安全局的抓捕,但是逃不掉绿门的抓捕。
绿门可以追杀他一生,直到天涯海角。
长此以往他自己都怀疑这是不是报应,因为杀了人,所以被害者变成了一扇门前来追杀他。
难怪,祝宁刚遇到他的时候他迫切想进安全局赎罪。
干了亏心事,害怕有人来鬼敲门。
还真是报应,活该。
祝宁推测,这间房子可能已经存在很久,绿门不断在人间行走,寻找下一个阴差阳错住进来的主人。
主人一旦被绑定就会被追杀到死,除非你进入绿门后才会解开。
但一旦进入后就被困在异度空间没法走出去,直到你被同化成蜗牛。
那黄雅若又是怎么回事?
她看上去不太像是被迫的。
她一直在照顾这间房子吗?
房子没有主动攻击的技能,如果打个比方,它本身的存在更像是捕蝇草。
黄雅若敲晕了祝宁和丁超杰的这个举动,非常像母亲给幼崽喂食。
幼崽还没有长出獠牙,蜗牛人动作迟缓,黄雅若需要自己咀嚼好了再喂给房子。
祝宁问:“你怎么进来的?”
她想听听丁超杰进入绿门的具体过程,说不定可以找到新线索。
但丁超杰好像听不懂祝宁说话,他突然快速地弹了下,像是一条躺在冰冷浴室地板上的鱼。
丁超杰动作太怪异了,不像人类能干出来的。
祝宁心头一跳,这种条件反射她太熟悉了,像人类变成丧尸的前兆。
祝宁沉默了片刻,问:“你怎么了?”
“我我我,我好冷。”
冷?房子里确实挺冷的,偷窥面板显示的温度现在只有十八度。丁超杰穿了一件牛仔夹克,感觉到冷很正常。
丁超杰一边发出怪叫,一边蠕动自己的身体。
但是他的手被铐住,挣扎时只能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
“你、你你你——”丁超杰瞪大眼睛,他的眼睛里流下了两道液体,那不是眼泪,有点类似于黄色的分泌物。
丁超杰抖动着脖子,像个丧尸一样,一边念叨着你你你一边朝着祝宁爬来。
如果是平时,祝宁想把他一脚踹开,但今天她没动。
“你能帮我看看吗?”丁超杰说。
“我,我后背好疼。”丁超杰:“有点痒,你帮我挠挠。”
祝宁愣了愣。
丁超杰后背有什么东西在生长,自脊椎处破土而出,把夹克撑起了一个夸张的鼓包。
像是村里那种严重的驼背病人。
祝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哧啦一声。
鼓包被撑破,一个柔软崭新的蜗牛壳出现在他后背。
蜗牛壳橙黄色,上面还有一道黑色的漩涡线条,因为是新长出来的,有点透明,甚至可以看到里面的软肉。
他异化了。
“我怎么了?”丁超杰一直努力转过头想去看自己后背,说话声音开始变得很奇怪。
丁超杰很费力地转身,但他看不见。
祝宁突然不知道怎么告诉他真相。
叮咚一声。
一颗牙齿从他嘴巴里掉出来。
祝宁和他本人都愣了,掉下来的那颗牙在瓷砖上特别显眼,牙齿根部还沾着鲜血。
紧接着,丁超杰牙齿一颗颗松动,数十颗牙齿竟然噼里啪啦往下掉。
“啊——啊——”
丁超杰的本意不知道是想说话还是想干什么,他最后只能发出单一的音节。
啊——啊——
丁超杰丧失了语言功能,他被污染孢子寄生了。
祝宁第一想法是,他成了没有意识的污染物。
丁超杰张大嘴,祝宁距离他足够近,完全可以看清楚他异化的全程。
跟丧尸异变有一些相似。
丁超杰牙齿脱落之后,嘴巴里竟然长出了新牙,形成了蜗牛独有的齿舌。
祝宁很应景地想到,之前丧尸世界太无聊自己看到的乱七八糟的科普,蜗牛是拥有牙齿最多的动物,一只蜗牛拥有上万颗牙。
他们的牙齿跟人类不一样,不是用来咀嚼食物,而是用齿舌上里上万颗牙齿将食物碾碎。
现在丁超杰拥有了齿舌。
丁超杰脖子抽动了一下,他双目赤红,手脚却变得更加柔软,掌心正在不断分泌液体。
他扭了扭脖子,好像刚刚适应自己的身体,头一歪。
脸上开始出现水滴,他苍白的一张脸被泡过一样迅速浮肿。
连看祝宁的眼神变得很怪异。
食物,那是食物。
丁超杰张大嘴,双手被吊着的情况下,还要往祝宁的方向爬。
祝宁皱了皱眉,她竟然跟一只异变的污染物待在一间浴室。
咿呀一声,浴室门突然被人打开。
不只是丁超杰。
房门口出现了数十只蜗牛人。
这个房子内的蜗牛人比祝宁想象得多一倍。
他们睁着红色的双眼,张大嘴巴,露出自己的齿舌,缓慢地朝祝宁爬来。
房子要进入狩猎模式了。
祝宁那个世界,网上有个很火的问题。
给你一个亿,下半辈子被蜗牛追杀,只要被蜗牛追上就会死你愿不愿意。
有一半以上的人选择愿意,毕竟蜗牛的速度如此缓慢,只要你比蜗牛快五米就能赢。
有一小部分人不愿意,下半辈子活在提心吊胆里,时时刻刻担心自己会被蜗牛弄死,那也太悲哀了。
祝宁当时看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唯一的疑惑点是,她想象不到怎么被蜗牛追杀。
所以根本没办法回答。
不幸的是,祝宁现在好像能理解这个问题了。
她在丧尸世界里活了这么多年,什么类型的变异丧尸都接触过,这辈子都想不到有一天会被一房间的蜗牛追杀。
蜗牛人完全是蜗牛的习性,他们身体极其柔软,从地面,门框、天花板、墙壁往浴室内蠕动。
黄雅若就站在这群蜗牛身后,一脸阴沉地看着祝宁,好像祝宁就是喂蜗牛的一片叶子。
蜗牛的速度很慢,但丁超杰距离祝宁本来也只有半米远。
污染物开始露出本来面目了。
祝宁进入这间诡异的房子后,一直被里面的氛围压抑得内心烦躁,好像一只无形的手一直在掐住自己的脖子。
迟迟没有污染物出现,无尽的虚无要把人折磨疯。
这时候反而找到了一点感觉。
有了污染物,有了鲜血,有了两个人类。
仔细回想,头盔播报房子只是个c级污染区域。
追杀人的房子就像是小学奥数题最后一道题,出题角度有些刁钻,很多成人都做不出来。
但撕掉所有唬人的伪装,它本身只是一道小学题目而已。
丁超杰蠕动着身体,流着黏液的脚慢慢朝祝宁爬。
祝宁一动不动,任凭丁超杰接近,连躲都不躲。
丁超杰沾满黏液的脚就要碰到祝宁的腿,一旦碰到,工作服会迅速被腐蚀。
突然,他猛地一停,脸上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他张大嘴,但已经变成蜗牛甚至无法喊叫出声。
绑着丁超杰的手铐突然绞死,他现在成了软体动物,锋利的手铐将他的双手齐齐绞断。
祝宁使用了金属操控天赋。
咔嚓一声,她手腕上的手铐应声折断。
祝宁速度极快,翻身而起时,手铐已经猛地砸向丁超杰的脑门。
浴室内部金属物质不少,在祝宁一米之内的范围就有。
浴室花洒如同游蛇般腾空而起,水龙头和浴缸附近的不锈钢把手突然从墙上撕裂。
噼里啪啦一阵响动,祝宁根本连碰都没碰蜗牛人。
浴室内部的金属零件在她的操控下已经干掉了三个。
行动这么慢的蜗牛人在她眼里真的不够看,打一圈下来只花了一分钟。
不得不说,金属操控天赋挺好用的。
咔嚓一声,有人给枪上了膛。
祝宁一抬头,黄雅若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祝宁的背包,拿出一把散弹枪。
“别过来,你别过来。”黄雅若说话声音都在抖,枪口倒是指着祝宁。
祝宁面无表情地朝前走了一步。
黄雅若脸色惨白,“后退,你再过来我开枪了!”
祝宁没说话,她又朝前走了一步。
砰!
黄雅若扣动了扳机,不常摸武器的人在慌乱状态下喜欢乱开枪。
黄雅若闭着眼连开五枪,她们相隔只有五米,就算是非专业射击选手,这么短的射程祝宁也必死无疑。
黄雅若开枪之后,却没有听到子弹打进身体的声音。
她战战巍巍地抬起头,只见祝宁面前一米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五颗子弹硬生生停下,好像被什么力量所操控。
祝宁一点动作都没有,只是静悄悄地站在子弹后。
噼里啪啦。
悬浮在空中的子弹雨点一样砸在地上。
“还开枪吗?”祝宁问。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黄雅若慌了,她从来没见过这种人,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可以操控子弹?
黄雅若连连后退,最后她发现自己退无可退,如果说这个房子就像是捕蝇草。
那这次它捕捉到了一个很难消化的异类。
祝宁就是那个异类。
“你是变异人?”黄雅若刚开口,祝宁已经走到她面前一米内。
黄雅若双手一轻,散弹枪被人轻松夺走。
整个过程,祝宁根本都没动过手。
散弹枪像是祝宁养的小宠物一样,悬浮在她肩上,黑洞洞的枪口像是眼睛一样盯着黄雅若。
位置调换了,祝宁掌握了主动权。
只要黄雅若有一点异动,死的就是她。
祝宁已经一手勾上自己的清洁背包,这一包都是武器,她甚至可以随意操控。
屋内的蜗牛反应不过来,蜗牛又不是狗,做不到护主。
祝宁可能出不去,但她能拉着黄雅若和这群蜗牛人一起去死。
祝宁检查了下清洁背包,里面的东西都在,祝宁才问:“你是黄雅若?”
黄雅若没回答,反问:“你是谁?”
“啊,”祝宁:“我是来救你的。”
她看出来了,黄雅若除了生活在这个房子里显得诡异一点,其他的表现好像就是普通人。
有时候普通人和战士之间的区别,跟人和动物的区别一样大。
祝宁想杀她甚至不需要使用自己的天赋。
“救我?”黄雅若脸色惨白。
祝宁:“你不是发的求助帖吗?”
黄雅若录了很多视频,主题是求救,她希望有人来救救她。
“帖子?”黄雅若好像很震惊,说话都有点哆嗦,“帖子还在?”
她听到祝宁要来救她一点都不高兴,反而很惊悚。
“你害怕我?”祝宁问。
“没、没有。”黄雅若勉强维持一个笑,但她笑不出来。
祝宁看了一圈,这房间里还有蜗牛,只不过爬过来可能要半个小时。
她内心有很多疑问,她相信黄雅若接下来可以为她解答。
祝宁坐在沙发上,像是这个房子真正的主人。
暂时她并不担心蜗牛人能杀了自己。
“你在养他们?”祝宁问。
“我,我……”黄雅若提起一口气,然后突然说不下去了。
“你故意拍摄视频,上传到网上,吸引人过来。”祝宁帮她说:“为了喂养这个房子?”
“不是,”黄雅若立即否认,她飞快抬起头,大概是想说什么来解释,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太多,好半天才说了一句:“我我我我遇到的事都是真的,我没说谎。”
她真的遇到了灵异事件,醒来之后房间里的家具都会面对墙壁背对着自己。
家具好像隔着一面墙在看另一个空间。
黄雅若以为搬家之后就好了,没想到搬家之后,房子怎么甩都甩不掉。
这个房子在追杀她。
每天都在发出噪音,不管她搬到哪儿,这个房子就追到哪儿。
黄雅若说到这儿哭了,她脸上都是泪痕,好像很难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遇到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我真没说谎,但是,但是。”
“它叫我妈妈。”
妈妈——
视频里那扇门曾经对她发出呼唤,深夜中诱使黄雅若前去。
黄雅若没有孩子,但这个房子就像是她的孩子。
黄雅若用尽自己全部积蓄,在自己三十五岁的时候买下了这间房。
她在几百张墙纸中间选中了最喜欢的那张纸。
她跑了一个月的家具市场才选到了这些家具,沙发的尺寸,花色材质都一一对比。
屋内灯光的色温都再三挑选。
她需要花费两周才能定下一个家具。
因为手头紧,所以她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很慎重。
因为太热爱自己的房子,所以她愿意返工重新再装修。
终于,她得到了自己最满意的房子,它简直是完美的。
房子的每一寸都按照黄雅若内心所想而实现。
她给别人打了一辈子工,没有爱人没有孩子,这个房子很像它的孩子。
但它慢慢暴露出自己不完美的一面,半夜时,这些家具会动,他们会诡异变换队形,好像是活的。
活的,黄雅若一直觉得这个房子是活的。
从那天起,黄雅若就快疯了,她千方百计地想把家具恢复原位,但每天醒来,这些家具都有自己的意愿。
它们不因为黄雅若而改变。
最后她终于搬家了,她抛弃了这个房子,花费了大半辈子的积蓄,花费了无法计量的心血,曾经寄托了她对生活所有美好的想象。
她不要了。
但她放弃了房子,房子却没有放过她,在她搬家后,房子再次跟过来,它在半夜的时候发出拳击一样的异动吸引黄雅若的注意力。
它很愤怒,像是个被抛弃的小孩。
它在半夜中,深深呼唤她。
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
简直就像是噩梦。
黄雅若没有办法,她只能走回自己家,然后她在房子里找到了另外一个空间,房子内部还有一个房子。
她就像是一只蜗牛,从她买房的那一刻起就背上了沉重的壳。
不论走到哪儿,这栋房子都会跟到哪儿。
妈妈,我饿了。
房子说,它饿了,它想吃饭。
黄雅若没有生过孩子,但这一声妈妈绝对是惩罚,她成了一个房子的母亲。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房子和人的关系,变成了母亲和孩子的关系。
“我能怎么办呢?”黄雅若说:“它在求我,它好饿啊。”
所以黄雅若只能去帮忙解决每一个受害者。
房子吃饱之后就不会发出噪音,它会安静好几天,温顺地像一个普普通通的房子。
房奴。
祝宁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她从未觉得房奴这个词语这么贴切过。
蜗牛走到哪儿都背着自己的房子,因此他们行动迟缓,无法走远。
而人穷尽一生买了一套自己的房子,从此就被房子禁锢,成为房子的奴隶。
在祝宁那个时代,房奴和房子之间的关系是贷款关系,到了废土时代,成了畸形的母子关系。
房子就像是个永远在索取的孩子。
“视频是你发布的?”祝宁问。
“不是,”黄雅若猛地摇头,“它、它在模仿我。”
幼儿时期,孩子学习的第一个人往往是自己的母亲。
黄雅若曾经把自己的遭遇发布在网上,引来了很多所谓的驱魔人还有想蹭热度的网红过来打卡。
进入绿门的人已经死了,在这个过程中房子找到了一些规律。
祝宁听出来了,这个房子具有学习能力。
祝宁之前接触的污染区域通常拥有一个污染源,他们大多都曾经是人类,比如之前赶不上末班车的鱼人,还有火锅店的王明。
他们天然就拥有人类的思维模式,祝宁只需要顺着他们的模式思考找到污染源。
但是这个房子是一个污染物,污染孢子寄生在一个没有生命体的污染物身上形成的。
最初这个房子像个婴儿一样,只会半夜哭喊,呼喊着自己的妈妈前来喂食。
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它好像长大了。
它拥有了一些人类的智慧,甚至模仿了黄雅若的动作,把视频发布在网上,去吸引更多的食物进来。
祝宁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看上去这个房子和黄雅若之间的亲子关系已经进行很久了。
黄雅若:“新历65年。”
黄雅若竟然是近15年前的人。
按理说黄雅若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了,但她看上去跟视频里没有什么区别。
黄雅若在供养着房子,房子也在反哺黄雅若。
祝宁猜测黄雅若要么是污染物,要么就是这个房子的一部分。
祝宁问:“你哪儿来的钱买房?”
她还是有很多问题没得到解释,比如,黄雅若当时为什么要买三室一厅。
这个问题太久远了,黄雅若自己也没思考过,导致她想了很久都没回答。
祝宁问了一个她很少会想起的问题。
祝宁坐在沙发上耐心等着。
过了很久,黄雅若才说:“我去楼盘看房,我只能买得起最小的户型,但是我当时参观这个房子觉得很好看,我太喜欢了。”
她说着说着好像回想起了更多细节,语气越来越确定了,“但我买不起,它超了我预算的三倍,第一次看房结束我就回家了。”
黄雅若说:“后来售楼小姐联系我,说因为看我太喜欢了,所以愿意用最低价格卖给我。”
“说起来很奇怪,他们报出的价格刚好就是我的账户余额,我只有八十万,他们说刚好卖给我八十万。”
当时黄雅若的购房预算是六十万,剩下二十万装修。
但是这间房子要八十万,黄雅若思考了一夜,总觉得这是个天大的便宜,错过了自己会遗憾终身。
过了很多年后,黄雅若竟然能清晰地想起自己当时买房的心情。
黄雅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他们、他们是故意的?”
黄雅若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后来房子里出现异象,黄雅若曾经回去找过一次售楼部,但当时卖房的销售离职了,新来的员工对她打太极。
每次问起来都说:“这种事情我们不能负责呢。”
但这么一想,整个买房的过程实在是太奇怪了。
祝宁不知道怎么说,在她看来,房子是个污染物。
他们是在给房子找个母亲。
并且不是白送的,如果白送一套房,得到房子的人可能不会珍惜。
要找的就是黄雅若这种,穷尽一生只想买一套自己的房子,她会爱惜它,照顾它,像热爱生活一样热爱它。
如果白送还好,偏偏他们榨干了黄雅若最后一笔钱。
哪怕他们根本不在乎这笔钱。
这样黄雅若不会轻易抛弃它,甚至心中怀疑的时候都会自我说服。
沉没成本太大了,她甚至不敢想会出问题。
“我,”黄雅若自己想明白了,“我连装修的钱都是跟爸妈借的。”
投入的越多,黄雅若就越难放弃,她跟这个房子的感情就会越深。
她会千方百计地说服自己爱房子就像爱孩子。
黄雅若大口呼吸,面对家里爬满的蜗牛人,她才发现这件事多么可笑。
她供养着一个房子竟然长达十五年,为此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而背后的人就像是在逗猫狗一样看着她挣扎。
祝宁看黄雅若露出一个笑,紧接着又落下泪,她哭哭笑笑的,正常人一时间都很难接受,更何况她被困在这儿十五年。
但祝宁没时间让她处理情绪,很快就问出下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公司的名字吗?”
黄雅若整个人都有点恍惚,她甚至没有办法回答祝宁的话。
祝宁重复一遍:“你还记得公司的名字吗?这很重要。”
她笃定地看着黄雅若,虽然戴着头盔,黄雅若根本看不见祝宁的表情,她甚至都不知道祝宁长什么样。
但她说自己是来救她的。
“你会救我吗?”黄雅若问。
“会。”祝宁不假思索:“我能带你出去。”
“我,我是个杀人犯。”黄雅若后退了两步,她不信任祝宁。
祝宁:“那是安全局该考虑的事,不是我该考虑的事。”
祝宁只是个扫垃圾的,她又不是义警,抓捕犯人惩奸除恶不属于她的业务范围。
况且黄雅若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需要进审判庭来审判。
祝宁一个普通人,没有资格审判任何人是否有罪。
黄雅若沉默了。
“文件,”祝宁提醒她:“你们签署过文件,或者留下过什么东西。”
黄雅若反应过来了,祝宁可以救她,但需要条件。
黄雅若必须证明自己有被拯救的价值。
“我没留下文件,但我看过他们的公司资料,”黄雅若说:“我当时觉得是骗子,他们给我看了公司的资料,说这是永生药业旗下的一个慈善项目,专门为我这种人实现梦想。我当时以为是骗子,特地查过,慈善基金会合规合法的。”
永生药业。
又是这家公司。
事情串起来了。
这是祝宁找到的第二个跟永生药业相关的污染区域,但这次跟火锅店老板的不太一样,火锅店老板是永生药业的受害人。
准确来说应该是医疗事故。
但这个房子明显很像一场蓄谋已久的……实验。
他们好像在监测这里,看黄雅若到底能不能成为房子的母亲,他们在看一个正常人生活在一个不正常的房子里会怎么样。
或者说,他们在研究人类和污染物之间的亲子关系?
人类和污染物真的有亲子关系吗?
如果这里真的是个实验体,不可能不加以监管,理论上来说,祝宁进来就已经被监测到了。
事情麻烦了点。
哪怕她侥幸从污染区域逃脱,大概率立马面对的就是永生药业的追捕。
普罗米修斯,祝宁咬牙切齿,好样的。
真是一把就把祝宁推进了火坑。
祝宁问:“怎么出去?”
黄雅若闭了闭眼,“出不去的,进入内部空间就没人能出去。”
黄雅若作为房子的母亲都出不去。
这么多年来她就没见过活人走出去过。
“它会慢慢耗死你,出不去的。”黄雅若捂住自己的脸。
就是因为过于了解这间房子,所以才更加绝望,十五年来,黄雅若试过各种办法都没用。
最后她只能顺从自己的命运,成为房子的母亲。
祝宁体验过这个房子的风格,它会让你失去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并不会对你伸出獠牙。
它只是简简单单当个困住你的房子,不断对你施加精神污染,让一屋子的蜗牛来追杀你。
祝宁就算再厉害,她能每次都杀了蜗牛人吗?
她能不睡觉吗?
她能不吃不喝吗?
她可以在这儿坚持多少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只要她有一瞬间的松懈,露出任何一个破绽都有可能轻而易举被攻破防线。
这里是污染区域,却找不到污染源,祝宁进过两次污染区域,一次鱼人一次是猪头人。
她能通过线索追溯到污染源,一旦找到污染源污染区域自动坍塌。
但房子没有污染源。
这是祝宁第一次见到污染孢子附着在没有生命的物体上,并且活过来,还有了一套自己的运行逻辑。
“怎么办?”黄雅若无助地看向祝宁,十五年过去了,她经不起折腾了。
祝宁戴着头盔,黄雅若看不到她的表情。
祝宁走到了墙边。
“不能走回头路的。”黄雅若提醒她,还以为祝宁想原路返回。
这个房子的规则是,外面那层的人可以通过倒着走走到里面的空间,但里面的人却无法走回去。
但祝宁没有再试着走回去,她的一只手贴在墙上,额头轻轻抵着墙壁。
处理污染物有两条路。
第一条,找到污染源,然后杀了污染源。
第二条,暴力平推。
幸运的是,这个房子,它是钢筋混凝土制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