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的情意没有得到相同或是哪怕一点点相似的回应,长久不得宣泄的爱恨积攒到最后又会变成什么呢?越想,便越是叫人后怕。这已经不是奚夷简情不情愿能决定的事情了。想着,姑娘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不安,转身便跑出了屋子。从这邻水的住处再到奚夷简的气息消失的地方,中间必要途经寒堂亭。当她匆匆经过的时候,夜色已深,无论是这准提观的学子还是整个生洲大地上的生灵们都已经安然入睡,整个天地一片静谧,唯独那点着灯火的亭子里,映出了一个年老却依旧挺拔的身影。
奚夷简一直知道,有些事情不宜想得太多。但在姑娘说出这句话之后,那一瞬间,他还是忍不住想入非非了。
该想的不该想的,各种各样的画面在脑子里走了个遍,以至于那时露出的眼神让容和和眉头一皱,差点再瞪他一眼。
但她到底还是没收回这句话,哪怕她的本意和他所期待的绝不相同。
这倒让奚夷简从一开始的惊讶渐渐变为了满心的困惑,他不明白自己的小姑娘这是怎么了,她留他肯定不是因为回心转意,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不想让他去玲珑那里留宿。
而这只会让他更加想不通,毕竟玲珑又不是什么姑娘家,怎么就……
想到这里时,好友那带着笑意的目光又在心头飞快闪过,奚夷简一愣,再看向面前的姑娘回想过往,恍惚间,如遭雷劈。
他满目骇然的神情实在是太罕见,嵇和煦本还在困惑,便见这年轻人忽然冲出门,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夜幕之中,眨眼间便消失在夜色里。
而容和和见他终是跑开,也未有失落不满,只在衣袖下攥紧了拳头怔怔tຊ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许久才收回目光看向身侧的师兄,“我放心不下。”
嵇和煦是聪明人,可也到底是个普通男人,直到此时方才想通那令人惊骇的事实,听她这么说,不由出言劝道,“他可不像是会妥协的样子。”
他不是没听过外面的流言蜚语,说那男生女相的奚夷简有断袖之好,但事实如何,外人看不清,难道容和和这个当妻子的还看不出吗?
流言不过是流言罢了,不提奚夷简对待自己的妻子如何,就连结识对方还不算久的嵇和煦也能断言,对方绝不至于接受玲珑的示好。
他匆匆忙忙地跑出去,无非是忍受不得这样的猜测,想要亲耳听到答案。
对于一些人来说,装作不知道或许是最好的做法,但对于玲珑和奚夷简,后者绝不能任由事情这样不清不楚地继续下去。
一刻都等不得。
但容和和却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
奚夷简是什么样的人,她若是真的不清楚,那十年的夫妻便算是白做一场。说到底,从见到玲珑的开始,她心底最深处所担忧的还是那个已经变得很是古怪的青莲老君。
玲珑他看向奚夷简的眼神太过炽烈,而正如他们所猜测的那般,这个男人在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了奚夷简一个朋友,后者是他所有情意的寄托。
如此浓厚炙热的情意,太容易扭曲入魔,就如当年的小小那般,一不小心,便是两败俱伤。
若是他的情意没有得到相同或是哪怕一点点相似的回应,长久不得宣泄的爱恨积攒到最后又会变成什么呢?
越想,便越是叫人后怕。
这已经不是奚夷简情不情愿能决定的事情了。
想着,姑娘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不安,转身便跑出了屋子。从这邻水的住处再到奚夷简的气息消失的地方,中间必要途经寒堂亭。
当她匆匆经过的时候,夜色已深,无论是这准提观的学子还是整个生洲大地上的生灵们都已经安然入睡,整个天地一片静谧,唯独那点着灯火的亭子里,映出了一个年老却依旧挺拔的身影。
容和和的脚步不由放慢了下来,待走到亭子前的时候,更是站住未动,对着那亭子里的人微微颔首,“普延真人。”
在这样一个夜晚,普延真人却坐在池水边望月,不能说是不寻常,但却让她不由想到了白日里听到的那些故事,眼下“无意”相遇,她相信对方还是有话想对自己说的。
而果然,听到她这一声唤之后,普延真人便也从亭子里站起身,指了指池水示意她过来看一看。
容和和站在原地未动,淡然得看不出任何悲喜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直到对方要再次开口的时候才依言上前,然后看到了他所指的那个东西——只化作一半人形的那条朏鱼。
仍是白天时所见的少女模样,那朏鱼在水里游动了一会儿便冒出头来,趴在亭子下面的石头上仰头看向他们。
“朏鱼远比寻常人所想的要聪明。”普延真人弯下身,对着下方的池水伸了伸手,很快,那少女模样的朏鱼便也伸出了手握住他的,唇边带着那天真又羞涩地笑。
身为一个忠诚的仆从,她唯独对自己的主人尽忠,也只听主人一个人的话,主人没有让她开口的时候,她绝不会多说半个字。
与那擅自做主的小小很是不同。
此时方知这条朏鱼的主人是谁,容和和也是稍稍惊讶了一下,但紧接着,便陷入了更多的困惑之中,半晌才看着那少女问了一句,“她认识小小吗?”
这话既是问那朏鱼,也是在问身边这个人。
普延真人沉默了一瞬,接着放开了那少女的手,似是轻叹了一声气之后才答道,“论辈分,你我本是平辈,我便唤你一声仙子吧。仙子与奚夷简交情匪浅,远非我所见得那般简单,那今日也该看出一些端倪了。师兄他……他对奚夷简,并不是外人眼中的朋友之情。”
他说的是容和和早就知晓的事情,但后者却没想过他竟会如此直白地说出口,一时也没有接话,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而普延真人在再次顿了顿之后,却没有顺着这句话继续说太多,或许在他心中也不愿提起这件事,过了片刻之后,才说道,“我的天赋或许不如师兄出众,驯养朏鱼也终是没能成功,但是现在看来,这样简单的失败反倒更好,总好过师兄的那条小小入了魔酿成大祸。”
相似的话他已经说了两遍,但容和和偏偏就在这句话里寻出了一点不寻常的痕迹。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水池,这一次却是与那少女模样的朏鱼四目相对了,“小小到底是如何看待奚夷简的?”
无论是普延真人还是奚夷简自己,都曾说过小小对他的嫉恨。但这些话听在容和和耳朵里,却总是让她抱有一丝怀疑。
并不是怀疑他们所说为假,而是在怀疑已经入了魔的朏鱼,到底会不会让旁人看出自己真正的心思。
少女模样的朏鱼仍托着腮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她,长长的鱼尾在水下掀起阵阵波浪,看起来似乎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而容和和本也没指望着她会未经主人许可便开口,未过片刻便换了一个问题,也是她困惑已久,真心想问的事情,“朏鱼当真会因为主人而嫉恨他人吗?据我所知,被驯养的生灵无一不是与自己的主人相似,驯养得越成功,留在那生灵身上心上的痕迹便越深。”
这话才出口,普延真人抓着栏杆的手便倏地收紧了,而等她问完,身旁的这个老人也长舒了一口气,不像是释然,而是已经放弃挣扎的无畏。
他慢慢垂下眸子看向水池中的少女,后者眨了眨眼读懂了他的意思,这才终是将目光投向亭子里的容和和,开口道,“主人厌恶什么,我们便厌恶什么。主人喜欢什么,我们便更喜欢什么。”
“哪怕是情爱之情?”
“哪怕是情爱之情。”
少女一字一句说出了朏鱼一族与众不同的执念,也击碎了容和和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话音未落,后者已经匆匆跑出了这个亭子,几乎是疯了一般地向奚夷简所在的地方赶了去。
她并不知晓玲珑的住处在哪里,但结合了对此处地势的判断和些许的猜测,也不难找到方向,甚至不用逼问那普延真人,将剩下的时间都用在了解开那道结界上。
青莲老君布下的结界自然难解,她道行不如对方,哪怕是仗着天赋过人用聪明才智去想破解之法,也需要很久。所以,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少女轻轻合拢了手掌,再次张开时,掌心已经多出了一把长刀。那是他们蓬丘的至宝,也是身为掌门人的象征,每一次出鞘,都会耗费握刀之人许多心力道行,非常人所能驾驭。
而下一瞬,没有半分犹豫地手起刀落,寒光硬生生划破了那道结界的同时,姑娘已经一脚踹开了房门。
奚夷简抬眼望过去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容和和那似乎永远无波无澜的表情,但即便离得再远,他也看得出她眼底的怒不可遏,好像最锋利的刀子,不仅闪着尖锐的寒光,就连被看上一眼,都好像能被刮下一片肉来,让人胆战。
轻叹了一声气,他从未这样认真地看向正揽着自己的那个年轻人,简单明了地说了三个字,“你完了。”
而不论来者是谁,玲珑的手还握在他的腰际,让这个已经尽失修为的人完完全全地被禁锢在身下。
见对方不说话,奚夷简难免一笑,眼底是化不开的怅惘,又说了一遍,“这下子,谁也救不了你了,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