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好累。”姜雪又端起了酒杯,她仰头,酒灌得很急,从她嘴角溢出,混着眼角留下的泪水,滴落到地上,和泥土融为一团。世人皆知,泪水是咸的。但谁能分清,是酒苦还是泪水更苦。周未以第一次接触如此复杂的人生,她除了震惊,有些恨铁不成钢,她无法理解姜雪,在她看来,人坠入深渊,抬头总是能看到天空,顺着光亮爬,总能找到出路。可姜雪深陷沼泽,她挣不脱。“他的爱太泛滥了,我得不到独一份。最绝望的时候,我从楼顶往下看,地上的人都跟小蚂蚁一样,我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我做不到。”
姜雪开了一辆轿跑,保时捷帕拉梅拉,停在宿舍楼下。周未以坐上了车,顿时陷了进去,她还是第一次坐这样豪华的车,舒适感比一般车好不少。
“有忌口么?”姜雪对她笑,问她。
“没有啊!什么都吃。”周未以痛快回答。
“成,附近有一家开了很久的烧烤,从烧烤小推车开到烧烤摊,现在已经有店面了。我们就去吃那家。”姜雪说罢踩了一脚油门,瞬间加速的推背感让周未以晃了一下神,不愧是完美的轿跑。
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烧烤店。
B 市离羊肉产地很近,早上杀的羊晚上就能端上桌,小羊羔肉很鲜,没有膻味,切成小方块,串上铁签,先把外层油脂烤出来,然后刷一点点油,再烤就能锁住内层的嫩。
端上食客桌上八分熟,每个桌上还有个小炉子,烤个一两分钟就可以入口了。
两个人落座,姜雪换了一袭无袖长裙,妆容依旧精致,不过脚上穿了一双平底鞋,走起来还是有些不得劲儿。周未以穿着灰色卫衣和牛仔裤,随意扎了一个丸子头,两个人的打扮形成鲜明对比。
姜雪很熟这家店,七七八八点了一堆,羊肉、肉筋、羊排、脆骨,周未以听着就流口水,但是还是劝她别点多了,俩人吃不了那么多。
“没事儿,你今天受惊了,得多吃点。能喝酒吗?”
周未以说,“酒量不太好,但是一瓶没问题。”
姜雪要了半箱啤酒,熟练地用筷子撬开了瓶盖。“嘭”地一声,瓶盖飞出完美抛物线。
今天中午的姜雪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以前姜雪对谁都是笑意盈盈。
“中午把你吓到了吧?胳膊咋样?是不是还很痛?”姜雪看向她。
周未以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开口说:“睡醒好多了,她呢?怎么样了?”毕竟是中午她舍命救下来的人,也希望她不要再冲动了。
姜雪知道她指的是乔安娜。
“下午去了一家私人医院,已经做完手术了。”姜雪不咸不淡地开口。
“啊,”周未以长大了嘴,最终姜雪还是说服了乔安娜。“可是……”她犹豫了一下,没说出口。
“可是什么?可惜么?还是我是刽子手?”姜雪看向她,眼里的情绪很复杂。
“不是,我是说,那毕竟是一条生命啊。”
周未以一直以来都觉得,黑白分明才是这个世界的底色。她执拗,她直率,她勇往直前,她毫不避讳自己对真善美的尊崇。有时候,世人也会羡慕这样的人,没有铠甲,没有伪装意味着她被保护得很好,在成人之前,准确地说在工作之前,她没有受过什么大的挫折。
或者说,坦坦荡荡的人总是无所畏惧,但某种程度上也很幼稚。
她敏锐,但她不够强大。把心剖出来给所有人看,以大善去与每个人交往,受伤的总归是自己。
姜雪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她盯着烧烤炉子,里面的碳闪着暗红色,没有明火,但碳也不会熄灭。她转了一下烤串,拿了几根羊肉串放在了周未以面前。
她说,“你知道吗?我跟着张大赫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她歪头想了一下,但没给出具体数字。
周未以注意到了,她用的是“跟”。
姜雪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跟所有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姐姐妹妹是用来给弟弟吸血的,姜雪也不例外。她被早早辍学,下地干活,日晒雨淋但还是掩盖不了她的美,雪白的皮肤,高挑的身材,两个麻花辫到腰间,18 岁时她被许给了一个邻村从没见过的男的,她只知道那个男的 30 岁了,对方许了高额彩礼,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她费尽心思逃了出来,在歌厅工作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张大赫,张大赫收留了她,给了她一份在自己公司做前台的工作。
姜雪心甘情愿地和张大赫在一起,她以为他是她的救世主。
张大赫有一个家世显赫的老婆,纵然老婆很有手段,但也经不住张大赫的沾花惹草。
那个年代的房地产是一片蓝海,张大赫的老婆在家教子,帮他打点关系,而她则跟着张大赫走南闯北。
他们在各个地方拿地盖楼,她曾在区委书记办公室门口守过三天三夜,最终闯进去了,区委书记说她是她见过的少有的如此执着的人,女人心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拿到了区委书记的签字。
她跟着张大赫见一场场世面,从不会喝酒到练到半斤白酒面不改色,她在土地局的听证会舌战群儒拿下一张张规划证,张大赫抱着她说宝贝你真棒,张大赫的楼盘从各地拔起。
后来张大赫不做地产了,他有了一大片商业版图,多点开花,地产只算得上锦上添花。
“你知道吗?五年前我就被查出来了肝硬化,医生说不能再喝酒了。”
“我以前很瘦的,腰很软的,现在我每天都在吃保肝药和激素。”
听到这里,周未以心里皱成了一团,她夺下了姜雪递到嘴边的酒杯,“别喝了。”她说。
“张大赫的老婆一开始见过我,她说我不是张大赫身边唯一一个女人,她家张大赫是男的,不吃亏。她说我没什么特别的,想留在他身边就留吧,但是我不能有孩子。”
“我曾经就要有一个孩子了,但是张大赫带我打掉了。”
“他抱着我哭,他说他爱我的,但他老婆家里不会放过我们的。”
姜雪眼里映着暗红色的光,眼角留下了一滴泪水,哭她再也不会出生的孩子,也哭自己。
“我后来才知道,他爱他周围出现的每一个年轻女人。”
“他老婆就默许了我的存在。我帮他老婆处理过他身边出现的莺莺燕燕们,他老婆只有一个要求,他的儿子只能是她生的。”
“乔安娜不傻,她本来也不想生,她每天都画着浓妆到处找张大赫,五天前我去找她,她还在家喝酒。她只是不甘心只有那套公寓,她没有 B 市户口,房子不能过户到她名下,意味着公寓没办法立刻变现。”
周未以叹了口气,她无言以对。上午自己的纵身一跃现在看来何其讽刺。“你不能离开他吗?”她自己闷了一口啤酒。
姜雪摇了摇头,“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我跟他牵扯的太深了。我知道他所有的肮脏手段,我离开他,他不放心。更可笑的是,我真的爱他。”
“你知道吗?从 18 岁开始,我就没有家了。张大赫给了我一个家,但他又击碎了它。”
“我真的好累。”姜雪又端起了酒杯,她仰头,酒灌得很急,从她嘴角溢出,混着眼角留下的泪水,滴落到地上,和泥土融为一团。
世人皆知,泪水是咸的。但谁能分清,是酒苦还是泪水更苦。
周未以第一次接触如此复杂的人生,她除了震惊,有些恨铁不成钢,她无法理解姜雪,在她看来,人坠入深渊,抬头总是能看到天空,顺着光亮爬,总能找到出路。
可姜雪深陷沼泽,她挣不脱。
“他的爱太泛滥了,我得不到独一份。最绝望的时候,我从楼顶往下看,地上的人都跟小蚂蚁一样,我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我做不到。”
“我今天真的怕乔安娜一头扎下去,我更怕你被她带下去。你太傻了,未以。”姜雪看着懵懂的周未以,她想,年轻的时候她也是这个样子,横冲直撞,无所畏惧。
但那个时候的她无人诉说。
“哈哈,今天跟你说太多了。你可别嫌我烦。”姜雪挤出一丝苦笑。
“怎么会怎么会,姜雪姐,说出来会好受些吗?”周未以有些心疼。
姜雪没看错,一个愿意救陌生人的人,心总是软的。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过了今天,乔安娜她以后,还会有很好的人生。”
“乔安娜比我聪明。如果一开始,我没有爱上他就好了。”
周未以这下恍然大悟,姜雪的每一个笑,她的贴心,她的种种为人考虑,甚至每一天的星巴克,都是她在刀尖上跳舞。
小美人鱼爱上了王子,她用自己的嗓子和巫婆交换,换得了一副双腿,走进了人类的世界。
但人生,怎么会像童话故事一样,拥有完美结局。
周未以吃不下了,她有些难过。姜雪的人生太沉重了,她的爱太沉重了,重到压死了姜雪所有的希望。
“嗨,没事,你看,我的镯子,我的车,我的房子,都是他给的,但都在我名下。我过得也很好的。”姜雪举起了自己的手腕,亮给周未以看,在周未以眼里,卡地亚的钻从未如此刺眼。
“后来我也读了书,圆了自己少时一个梦。”
周未以握住了姜雪的手。她的手太冰了,冰到周未以心里。她心疼姜雪。
“不用可怜我,这都是我的选择。”姜雪戳破了她。
“跟你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未以,生命很宝贵的,每一天都有每一天的意义,每一秒过去了就不会再重来,下次伸手的时候,记得先想想自己。”
本来写得很沉重的心情看到你这条笑出来了误删了,“以前都没遇到这么掏心掏肺的客户”
什么都不说了,姜雪选择了这条路,跪着也只能走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