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英不怎么过问这些事,突然一提,叫齐声有些措手不及,他扭头看唐英的表情,见她还是微微笑着,慢慢摇了下头:“没、没有。”唐英轻轻“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随后桌上又安静下来。齐声本以为这事过去了,没想过了一会儿,又听唐英问:“小声,那你想娶个妻子吗?”不等齐声答话,唐英自顾自地继续道:“你二十多岁,年纪也不小了,可以自己留意着,喜欢上哪家的姑娘就和奶奶说,奶奶去替你说亲。”在齐声刚满十八的时候,唐英提过一回这事,齐声当时没这意思,便说妹妹还小,他没这打算。
天地发怒,生灵遭殃。
这突如其来的地动震得人心惶惶,房摇树倒,一小会儿的功夫,姚春娘院门前的橘子树都栽倒了两棵。
好在两家的房子当初修得稳固,除了齐声家的房顶上掉了几片老瓦,不见任何塌陷的迹象。
姚春娘把唐英交给齐声后,着急忙慌回了自己家,四处检查家里有没有摔坏什么东西。万幸最后只清出橱柜里几只碎裂的碗、水缸外一地晃出来的水,外加一屋子从房顶洒下来的老灰。
落灰是没办法的事,收拾起来却费劲,姚春娘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一忙起来眨眼天就黑了。
家家户户今日皆是如此,齐声也没闲得下来,擦完板凳擦桌子,收拾了床收拾地,一刻没得闲。
他刚把厨房的锅碗瓢盆挨个洗净,一个扎着大辫的小姑娘扒着门探出个脑袋,兴致冲冲地问他:“哥,今晚吃什么呀?”
小姑娘就是齐声的妹妹,唐安。今日地动,学校自然也不安宁,先生顾不过来,给学生放了一天的假,让他们回家看看家中是否安好,明日再去学校。
学校离家有段路,唐安背着个书包和同学一起,快傍晚才到家。
她是个好学的,别的学生遇上地动,扔了书跑得鞋子都掉了,她竟还把书笔塞进小书包里齐齐整整地全背了回来。
齐声起身擦净手,指了指里屋,意思让她去问问奶奶想吃什么。
唐安应好,没一会儿蹦蹦跳跳又回来了,高兴道:“奶奶说吃饺子!”
冬日太阳落山早,齐声走出厨房,看了眼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迟疑着道:“会、会晚。”
剁馅擀皮再包上饺子,等饺子下锅天怕是都黑透了,他年轻体壮倒是能挨饿,但唐安和唐英一个小一个大,却都饿不得。
屋里唐英听见齐声的话,开口道:“小声啊,春娘今天送了饺子过来,就放在外面桌上,你煮上吧。”
齐声听见这话愣了一下,他扭头看向桌上扣着的竹盖,揭开盖子一看,下面的确盖着一大盆白白胖胖的饺子。
万幸姚春娘在饺子上盖了张竹盖,才避免这一盆饺子落了灰。
姚春娘包饺子,喜欢往皮里塞足了馅,因为这样就能少擀几张面皮。唐安爬上凳子把脑袋凑到装满了饺子的盆面前,夸张地“哇”了一声:“好鼓啊,像元宝。”
除了刚开始怔愣那一瞬,齐声倒没多大的反应,径直端着饺子进了厨房。
饺子煮得快,没一会儿就呈上了桌。饭桌上,唐安吃着吃着,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扭头眨巴眨巴着眼问唐英:“奶奶,春娘姐姐为什么给我们送饺子啊?”
唐英用勺子喝了口撒了葱花的饺子汤,摇了摇头:“奶奶也不知道,你问哥哥。”
唐安于是又看向闷头吃饺子的齐声:“哥,姐姐为什么送饺子给我们啊?”
齐声不说话。
唐安已经习惯他这闷葫芦模样,她抱住唐英的手,假装生气冲着唐英撒娇:“奶奶,你看哥,他又不理我。”
齐声还是不说话,只从大盆里舀了两个饺子到她碗里,堵她的嘴。
唐英伸手摸了摸唐安的脑袋,并不掺和。
唐安食量小,吃得快,几口吃完后下了桌去厨房烧水,准备待会儿洗澡用。
桌上只剩下唐英和齐声,唐英擦了擦嘴,突然对着身边的齐声来了一句:“我昨天在屋里模模糊糊听见你和媒婆说话,说你要嫁人了?”
她语气温和,内容却叫齐声听了喉咙一哽,差点被饺子咽住。
唐英不怎么过问这些事,突然一提,叫齐声有些措手不及,他扭头看唐英的表情,见她还是微微笑着,慢慢摇了下头:“没、没有。”
唐英轻轻“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随后桌上又安静下来。
齐声本以为这事过去了,没想过了一会儿,又听唐英问:“小声,那你想娶个妻子吗?”
不等齐声答话,唐英自顾自地继续道:“你二十多岁,年纪也不小了,可以自己留意着,喜欢上哪家的姑娘就和奶奶说,奶奶去替你说亲。”
在齐声刚满十八的时候,唐英提过一回这事,齐声当时没这意思,便说妹妹还小,他没这打算。
但现在齐声听了唐英的话,却没直接拒绝。
齐声五岁时唐英就把他带在身边,知道他的性子,听他没吭声,便又道:“也不必只盯着没嫁人的姑娘,便是嫁了人如今没了丈夫,只要品性好,都好。”
齐声大致听懂了唐英的意思,他动了动嘴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做回了闷葫芦,默默收拾起碗筷,进了厨房。
天怒难消,半夜三更万家寂静,地面又开始晃起来。这次晃得不厉害,比起白天那动静小许多。
睡梦里的姚春娘听见床架子“咯吱咯吱”响的声音,吓得瞌睡瞬间就清醒了,她睁开眼,连衣裳都顾不得穿,穿着一袭薄里衣就从床上翻起了身。
白天背唐英那一下扯了腰,姚春娘本以为没有大碍,没想此时倒开始隐隐作痛。
她揉了揉腰,裹着被子跑出门,看见隔壁齐声也正背着唐英出来。
唐安跟在齐声身后跑出来,显然也是刚从梦里晃醒,脑袋后的辫子睡得乱七八糟,头顶毛茸茸的,像朵炸开了的蒲公英。
但她带出来的东西倒挺多,一手抓着她的书包,另一只手抓着她的衣裳,她随手把书包扔在棺材上,往棺材一坐,拿起衣服慢吞吞往身上套。
她倒是乐观,不哭也不闹,看见姚春娘后还冲她摆了摆手:“春娘姐姐!”
姚春娘被屋外的冷气冻得打了个喷嚏,她紧了紧身上的被子,问唐安:“你不怕呀?”
唐安老实地点了点头:“怕呀,不过有哥呢,如果我出什么事他会救我的,就算房子塌了他也会再修一个的。”
唐安倒是十分信任齐声,把修房说得和造棺材一样简单,她说完还扭头问正扶着唐英坐下的齐声,求证般严谨:“对吧,哥?”
姚春娘也转头看向齐声,齐声当真顺着唐安的话点了下头:“嗯。”
唐安听齐声回答她,咧开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她自豪地对姚春娘道:“你听见了吧,春娘姐姐,我哥可厉害了。”
说完又扭头问齐声,傻乐道:“是吧,哥?”
这回齐声不理她了。
地动百年也难遇上一回,本以为晃上一次就结束了,哪想半夜又震一次,这下弄得大家都不敢回屋睡觉,打算在外面熬上一宿再说。
为了给木料挡雨,齐声院坝一侧的顶上扯了张不大不小的棚,遮了半边院子。
他找来一只火炉,在棚子下生了火,又进进出出不知从哪找了两块板子和板凳,在火炉边搭了张简易的木床。
旁边唐英盖着被子,靠在一张摇椅里昏昏欲睡,唐安用火钳夹了夹炉子里的火,估计着柴不够烧,进屋去抱柴火了。
齐声这边炉火通明,暖如春日,隔壁姚春娘裹着被子孤零零地坐在屋檐下,只一盏灯火幽暗的煤油灯相伴。
她坐在小凳子上,并拢了双脚,有些害怕地看了看远处黑黢黢的深夜。夜风一吹,看不清的地方便响起奇奇怪怪的窸窣声,像有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在贴着墙走。
姚春娘知道这是在自己吓自己,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因为她怕鬼,怕得要命。
姚春娘看向往床板上铺被子的齐声,拖着小板凳朝他的方向挪了一点,然后又挪了一点。
她看了眼睡着的唐英,压低了声音叫他:“齐声。”
齐声耳朵尖,他放下被子,抬起头看她。温暖的炉光晃动着,远远照在她动人的眉眼间,映得那双水灵灵的眼像盛着亮人的星光,又像是装着莹莹的泪。
姚春娘看了看他宽得挤得下四个人的木板床,眨了下眼,小声道:“你们是要在外面睡吗?”
齐声点了点头,见她欲言又止地轻轻咬了下红润的唇,眼巴巴地看着他,轻声问道:“我可不可以和你们一起睡?我、我有些怕。”
她像是怕被他拒绝,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两只手有些紧张地捏紧了被子。
齐声并没有问她怕什么,也没迟疑着思索多久,几乎是姚春娘话一落,他便在她期待的目光里,再次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