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额间传来丝丝痛感,不得不让池清婉清醒几分。她艰难地爬起,却无力起身,便只能席地而坐,碎发扑了一面。透过发的缝隙,她再次真切看了一阵,才伸出手将发撩至耳后,“您便是镇抚使大人吧。”池清婉先前也见过几个如同宋知逸这般周身气质不凡之人,不过与之相比,总是缺些什么。她瞥一眼剑眉,心下便知晓,缺少的那份,是宋知逸独有的狠厉。见宋知逸不言,池清婉更加断定方才的推测。她微吐一息,像是终于苦尽甘来,“大人能来,想必事态已然查出了端倪。”
夜似乎从此时开始,变得冗长。蟋蟀的叫声被无声放大,就如此响彻黑夜。
细雨一场接一场,连着几日不见金乌上悬。道路变得泥泞不堪,浑浊的水珠打在衣角上,不禁让人心生厌烦。
宋知逸身着月白蓝圆领袍,撑着油纸伞身姿挺拔立于破庙前。他眉间因这难捱的大雨而轻叩,深邃的眼看着那有些破败的门。
寺庙内渡了金的佛像早已落满了尘土,供案上翻了的香炉在案沿上摇摇欲坠,好似有风一来,便随之而落。
池清婉双眼无神坐在蒲团上,脑袋斜歪靠着供案,青丝凌乱,几缕碎发乱糟糟遮住了她欲要阖上的眼。
听见身后木门咯吱吱被打开,她也好似早已习惯,眼也不抬,一动不动,声音略略沙哑,“放那吧。”
宋知逸将屋内迅速扫一眼,除了几个看守的锦衣卫,还有几个极其惹眼的陶土碗。
过了许久,池清婉也未听见木门的吱呀声,便慵懒地回眸看了一眼。不过她不同往日那样,一眼便瞧见木门。
而是一抹月白先入了眼。她心中咯噔一声,眼迅速上移,直到落在那副高高在上,又极为冰冷狠厉的眼上,她的眼才蓦的泛起了光。
“你是?”池清婉扶着供案猛然起身,脚下虚浮一瞬,整个人便往前扑去。
宋知逸紧皱着眉,脚下快速一折,让出空地,任由池清婉重重砸在地上。他垂眸冷眼一瞧,便别过了眼。
掌心额间传来丝丝痛感,不得不让池清婉清醒几分。她艰难地爬起,却无力起身,便只能席地而坐,碎发扑了一面。
透过发的缝隙,她再次真切看了一阵,才伸出手将发撩至耳后,“您便是镇抚使大人吧。”
池清婉先前也见过几个如同宋知逸这般周身气质不凡之人,不过与之相比,总是缺些什么。
她瞥一眼剑眉,心下便知晓,缺少的那份,是宋知逸独有的狠厉。
见宋知逸不言,池清婉更加断定方才的推测。她微吐一息,像是终于苦尽甘来,“大人能来,想必事态已然查出了端倪。”
宋知逸侧眸扫视一眼,声音阴沉,“听说你要见我。”
池清婉莞尔,顾不得到底是因为她要见,还是他想听。她面上严肃几分,声音略沉,“的确是民妇想要见您,不过不为求情。”
“那求什么?”
“证据!”
池清婉对上宋知逸沉着的眼,毅然道:“官盐官粮私买私卖的证据!大人能抓住我,定是已经查到那件事上。不管大人信与不信,我做此事,绝非贪念!”
宋知逸剪在身后的一只手捻着,“要活命,就别废话。”
他不管她参与此事是何目的,但她说的证据,倒是想听几句。池清婉呆怔一瞬,眸中坚定,“每月十五,他们都会在码头交易。”
“这我知道。你最好说些我不知道的。”宋知逸耐心半退,转回身背对池清婉。
而池清婉也只是没料到,这一线索已被查到。她定定神,继续道:“城中走私的买家,大体算下来有二十一家,商人官员不一,甚至有如我一样的平民百姓在其中。”
“船只来向我虽不知,不过这其中都有一个共同点,每只船的桅杆上,都有一只蜘蛛样式的图案。不知这与盐粮来向可有关。”
她略略思忖片刻,又道:“我能发现买家,也是因为每人都带着绣有蜘蛛图案的帕子或者汗巾。只是这帕子特殊,每月十五拿了东西,便要收回,待十五前夕,再送回来。”
“每次送来的地点也不相同。”池清婉垂下眼,不去看宋知逸的背影,“这应当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听说你是绣娘?”宋知逸回身,踱几步到供案前,盯着桌沿的香炉。
池清婉猛然回身,不解为何宋知逸会问她这个,“是。民妇的确是绣娘。”
“那帕子汉巾用的什么布料,蜘蛛又是怎样绣的,这些你可瞧的出?”
跪坐在地上的人垂眸一想,当即答道:“妇人拿的,皆是粉绸绣花手帕。而男人拿的,都是些棉麻的汗巾。”
话落此处,池清婉猛得明白为何要问这些,她赶忙抓住机会,“这些布料我皆能寻到,那蜘蛛我也会绣,若大人不嫌,此事就交于我来做。”
宋知逸眼落向池清婉。与聪明的人说话,确实有不少好处。不过他也只是轻轻嗯一声,声音比方才略柔,“你是怎么摸上这条路的?”
问及此,池清婉也想到魏意说的话。她消失许久,也不知如今魏意是何景象,更不知是否借宋知玄探了口风。
至此她只能避重就轻,以免暴露魏意。她眼看着地面转半圈,迅速接上宋知逸的话,“妇人我是做生意的,认得好些贵人的家眷,也时常与她们送些帕子去,空时便会闲聊。先前我一好友,因此事家中落了难,我便时常在那些贵人前念叨想赚些大钱。”
“也就是那时候,家中便开始出现绣了蜘蛛的帕子,开始我并不知是何用处,后来一打听,才知晓是用来买盐粮的暗号。但是这其中从未有人提起过,这盐粮来何处tຊ,有人说,是一个外来的商贾大户带来的,无人怀疑。”
她话罢抬眸,却落进宋知逸锐利的眸中,好似有一汪深渊要将她吞噬。见此,她赶忙解释道:“我只买过两次盐粮,却皆未卖出,都在家中隐蔽的地方搁置着。”
“去第三次的路上,我便被抓到这里来了。”
宋知逸知晓池清婉没有说谎,可总觉得,她的动机过于牵强。由此,他便继续问道:“你说你有好友因此落了难?是哪一家?”
池清婉有些怔住。方才她说的已经极其简短,却不想还是被宋知逸抓住了重点。若是胡诌一句,恐怕也会被查到。
她镇定片刻,才决心道出,“去年今时,大人可知锦衣卫去过城东一家魏姓商贾家。那家的主母,是妇人闺中好友。他们落难,也是因为盲目信了传言,以为是正规商贾的货,却因此被抄了家。”
她不知魏郝安在做此事前,知道的是否与她说的一致,为了魏意,也只能这么说。毕竟这么多人中,唯有魏家遭了难,实在蹊跷。
宋知逸想起之前陈煜办的那个案子,那家的确姓魏,当时案子进展快,都无人过多怀疑些什么,如今想来,处处蹊跷。
“我虽信你们的姐妹情深,却不怎么相信你独自一人,为了一家子死人涉险。”他阴暗的瞥一眼池清婉。
寺庙外雨滴砸着瓦片,噼啪的雨滴声接憧而至,乱雨将方才祥和的气氛猛的扑成了碎片,噔噔的声音入耳,让池清婉分不清是雨滴还是自己的心跳。
惊雷劈下,昏暗的天被分成了几瓣,闪电应声而下,霎时天色一亮,惊的池清婉后背一僵。
短短一瞬,宋知逸便知晓还有事未报。眼中冷意更甚,面上却似有嘲笑之意,“瞧你如此紧张,让我猜猜。”
“是魏家还有人活着吧。此人,是个女眷,年纪不大。毕竟方才你已经说了,你的闺中好友已落了难,其余人,犯不上让你这么做,如此一想,是那家的姑娘,侥幸活下来了吧。”
越说他越弯下腰去看池清婉难看的脸色。
地上的人也忽然想明白,若是被骗,也只能从轻处罚,罪不至死。而魏意又是不管外事的闺阁女,怎得也不会死了。现如今人又在宋府,又跟在宋二公子身边,大体不会太被为难。
想及此处,她便心下一横,抬眸看向立在身前挺拔的人影上,“那又怎样呢?如今在世的,唯有她孤独一人,想要寻得真相又因身份受着限制,这才托我替她打听些事。”
话罢,她莞尔苦笑,“却不料锦衣卫正在彻查此事。”
她摇摇头,眸中含泪。
“现下她人在何处,即使不知贩卖盐粮的事,却难免被此事牵连,再者她竟从锦衣卫眼皮子底下逃脱,也是要问罪的。”宋知逸步步紧逼,池清婉咬牙抬眸。
那双眼中的嘲弄,讽刺与幽暗的眼神,让她有些后悔将此事全盘托出。她怕此时宋知逸发作,拿魏意简直易如反掌。
阴恻恻的凉风一刮,激起了眸中的狠厉。
“就在宋府!”无奈之下,她也只好实话实说。
闻听人在宋府,宋知逸微有一怔,随之不自觉脑中便出来了魏意那张脸。
他不常归家,可家中的万事他皆知晓一二。唯独魏意的出现令他有些意外,第一面,便提起了秦颂案子的关键证据。
而此时他不是十分笃定,宋知玄院中的骄月是不是魏郝安的女儿。
“她想寻得真相替父母讨回公道,便求我替她寻个门路去做。”池清婉话还未完,泪先落。
“也是因为宋大人,您的父亲的官职,她才决心想借此为生身父母平冤。”她落下一滴泪,伴着屋外的雨声,无声而下。
“可碰巧遇上了我,才搁置了。”宋知逸接过她的话,冷笑一声,“你可是要这么说。”
“确实如此。先前与她见过一面,当时提起大人,那时不知盐粮之事的真假,不敢贸然让大人知晓。”
宋知逸想起因秦颂的案子见骄月,那时她看他的眼神中,总有些难掩的拘束。作为镇抚使,有人怕他是常事。
不过那种怕,是发自内心对他的恐惧。而那时的骄月,除却仅有的害怕,恐怕便是对他的探究与试探。
话到此,便无须继续。宋知逸离去时只叮嘱池清婉,安静待在寺庙中,现下放她回去,以免打草惊蛇,她自己也会招来杀身之祸。
这厢又差人买了布匹丝线,交于她手中。
雷雨绵绵,水长流。屋檐雨珠成线,残花落尽夜无眠。轩朗端立于廊下,墨黑的衣角雨水混着泥土滴落在青石上。他一手紧握,昏黄的纱灯下,手心被攥出的血红清晰可见。
另一只手紧握着身侧的长刀,下颚上挂着剔透的水珠。清瘦的面容紧绷着,眼中露出的愤慨与杀意,犹如翻滚的黑云。
待身后响起低沉而铿锵的脚步声,他猛然回身时,才骤然松手,将面上的情绪隐去几分。
轩朗直直看着灯下的来人,远远便急切地上前半步,“大人!”
“进屋。”宋知逸瞧出轩朗今日的一反常态,他迈着大步上前。轩朗早已替他开了门,点上蜡烛。
“今日不是你来汇报的日子。”宋知逸落坐案后,抬眸看一眼轩朗,“有何事?”
轩朗压下心中的着急,“大人,他们已经有所察觉,开始有了行动!”
宋知逸十指叩桌,面色凝重。距离此案发生已过月余,即便再慢,进展已然过半。对此,他不惊讶已经有人开始动手,却想不出是谁。
“他们?什么行动?”
轩朗颔首,忍着怒气,“他们手段卑劣。前几日属下去探望祖母,恰巧遇上有贼人夜袭杏园!”
“你祖母是否平安?”宋知逸眼眸沉静,微微一抬,落进轩朗眸中。
轩朗立刻道:“祖母辛得那对姐妹照料。属下去时,那贼人正与骄月姑娘对峙,祖母已然平安躲进屋内。”
闻言,宋知逸微微一怔。他竟不知她还会些手脚。
“那贼人呢?”
轩朗省去当时现场惨状,直接道:“死了。贼人欲要偷袭,被骄月姑娘发现刺死了。”
宋知逸心下又是一惊,“既然人死了,又怎能确定是打草惊蛇?”
话及此,轩朗愈发愤慨,“属下原当是意外,谁料这几日闻听诸兄弟们讲,家中也遭有变故。属下觉得蹊跷,便带几人去蹲守一番,幸亏抓住一人。”
“人带回诏狱便招了,说他也是被人雇去杀人的。雇他的人年纪小,身形也小,说话也细声细语,周身有着极其浓郁的松香,却也掩盖不住骚气。”
此言说的已经十分明确。宋知逸拔座而起,唇角微勾,眼神却极其凛冽,“西厂无疑!原先便有诸多矛头指向他,我却只当他是参与者,而非主谋。”
如今他才明白,为何宋楠淮当时会与他说那些话。想必大理寺早已查出一些关于西厂的线索。而他们决定彻查下去,无疑是与西厂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