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念安蓄意妨碍禁卫军办差,念其重伤之故不予严惩,故只领了皇后的降责懿旨一道。如此惩戒不伤身,却伤心。帝后官方盖章,此后祝念安在京城算是彻底没了脸面。司墨震惊地看着府医:“先生果真神机妙算!”府医淡定地收拾东西:“当今与晋王兄弟情深,晋王英年早逝,当今一腔疼爱无处安放,自要放在活着的人身上,晋王世子在他眼中,那是比白莲花都清白可怜又无辜的存在。”司墨表情复杂而微妙。晋王是当今太后幼子,正元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出身尊贵不言而喻。
回到侯府,云渠先去前院见了镇北侯。
现在的她毫无势力,当然刚不过穆庭,但不代表旁人不能。
谁还没个政敌了。
穆庭更不用说,放眼朝堂皆政敌。
镇北侯心系百姓,还是个有脑子的大老粗,自会将此事借旁人之手查个清楚。
“对了。”说完此事,镇北侯道对她道,“现下外面皆在传城北男尸为你所杀,顺天府没这样的好狗胆,想是有心人借此生事,我已叫人去查了,你莫要理会外人之言。”
“外祖父放心,我不会因旁人的看法影响到自己。”云渠顿了顿,“不过幕后之人……外祖父若查明,万要平心静气。”
“你知晓是谁传出的流言?”
“是陆川表哥。”
云渠没什么要替陆川隐瞒的意思。
亲手养大的孩子意图针对自己疼爱的外孙女并付诸行动,这的确难以令人接受,但她外祖父身强体壮千帆过尽,不至于受不住这等打击,也不必非得等到他查明事实看到真相她才马后炮般坦白。
镇北侯不是那等偏听偏信无脑偏宠的长辈。
对于云渠之言,他不会尽信,也不会不信。
果然,镇北侯惊愕过后,只对她道:“我会查明事实,若当真如你之言……我会给你个交代。”
云渠则含笑道:“外祖父不必介怀,只要表哥知错能改,向我道歉,我愿意原谅他,与他和睦相处。”
一瞬之间,镇北侯只觉糟心不已。
半晌他才道:“……学点好的吧。”
还不如从前那骄横跋扈得理不饶人的德性呢。
云渠含笑不语。
现在如祝母镇北侯等人只认为她是在效仿祝念安行善,以挽回从前跋扈名声,却不知这都是她真心之言。
人非圣贤,只要陆川知错能改,她真的愿意毫无芥蒂地原谅他。
镇北侯挥挥手叫她退下。
云渠刚出院子,就见管家匆匆走来,看到她时,脸色猛地一变。
“姑娘怎得在这里?夫人正寻您呢。”一边说着,他一边引着云渠想叫她去正院。
云渠看了他一眼:“管家如此急切,是出了何事么?”
管家支支吾吾片刻,才在她的坚持下回道:“是祝府又来人了……听闻祝二姑娘在城外受了重伤,祝太傅不知为何,知晓姑娘您今日又出了门……想来是以为您伤的二姑娘,便遣人来叫您回府。”
解释完后,他便忙劝道:“姑娘您可不能犯傻,祝二姑娘被晋王世子痛骂又重伤的消息都传遍了,祝太傅竟还想往您身上撒气,无非是晋王世子得罪不得,而他仗着生养之恩,能对您吆五喝六罢了!这时候可不能上门受气!”
管家不愧是镇北侯府第一得力之人,深谙镇北侯夫妻处世之道。
云渠叹了口气:“妹妹重伤,好在现下已经回府医治……只可惜我空坐后宅无能为力。”
“姑娘您——”
“劳烦管家请府医来寻我吧,我在前头凉亭里等他。”云渠不走心道,“待我医术有成,想来日后便可帮到家人了。”
闻言,管家一下就乐开了花:“姑娘孝心可嘉,奴才这就去请府医!”
云渠点头。
已经学得了满身医术,自不该藏着掖着,等过了明路,她便可以用一身本事帮到更多的人了。
管家乐呵呵去请府医了,腿脚倒腾的极快,瞧着老寒腿都好了不少。
至于祝府的人……那当然是再打出去了。
而在云渠随府医潜心学医时,外头流言也已经满天飞了。
祝府这几日本就在风口浪尖,什么侵占嫁妆、宠妾灭妻的,可叫众人看了个清楚。
即便朝堂上那茬过去了,却总有阴谋论之人怀疑官官相护,怀疑有人包庇祝太傅,而本将后者奉为鸿儒的文人们如今也百般看他不上。
且因他宠的妾正是祝念安生母,后者又适时传出了沽名钓誉的名声,往日高洁善良的形象直接一夕崩塌,父女俩连日来被讽刺诟病不止。
后头祝念安虽总想法子回转名声,却回回巧的撞上云渠,使得假面更岌岌可危。
故而今日在她意图冒领灾民感激与善名,随后当众被穆庭揭破痛骂后,此事便立即传了开来。
也正如云渠所料,穆庭那八字评断当真席卷京城,成了祝念安挥之不去的标签。
流言传得越广,就被加工的越多,这几乎是无论哪个时代都无法避免的事。
传到云渠这里来时,祝念安已经成了佛口蛇心而厚颜无耻的心机女,穆庭也没好到哪儿去,当众纵马重伤臣女一事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至在传闻中,祝念安已经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了。
“听闻御史台已经愤怒不已,扬言要齐齐弹劾晋王世子,陆御史更已经进宫面圣了。”司棋禀报道。
陆御史的陆与镇北侯府的陆同出一脉。
且很巧的,陆御史的父亲就是当日陆氏族老齐上祝府门时,被查案的禁卫军差点撞倒的那位。
族老当时迫于反派淫威忍气吞声,可转头第二日,陆御史一道弹劾奏折就直上御前,参了反派一本横行霸道。
“晋王世子圣眷不衰,只怕陆御史要白跑一趟的。”云渠随手摆弄着桌上的药材。
“若以自己假定结果为事实,因此毫无作为,御史便不会是御史了。”
说这话的是一直沉默寡言的府医。
云渠也不由点头:“您说得对。”
“不过外头流言闹得这样凶,即便晋王世子如日中天,当今为堵悠悠众口,也不能轻轻揭过吧?”司墨道。
祝念安再如何也是太傅之女。
“未必。”又是府医开口,“祝二姑娘多行不义,晋王世子此举,落在当今眼中,或许是为民除害。”
司墨张了张嘴:“……”
因为过于离谱,她反而有点信了。
“对了,顺天府已查明,在城北闹事那人是眼红姑娘您慷慨救民,却又怨您不够大方,他占不到便宜,因此故意闹事。”司棋继续禀报,“不过似乎有人看到那人与云来酒楼的掌柜往来密切。”
“云来酒楼是杜学士夫人的产业,后送予杜三公子。”府医悠悠道。
云渠点了点头。
杜学士这种段位,出手不会这样不痛不痒,怕是那杜三自作主张了。
而后头那人与云来酒楼掌柜来往的消息,八成是祝太傅查清后顺手放出来给政敌泼脏水。
云渠没再关注外头的消息,只一心跟着府医研习药材,一学就直学到了天色将黑。
此时正元帝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祝念安蓄意妨碍禁卫军办差,念其重伤之故不予严惩,故只领了皇后的降责懿旨一道。
如此惩戒不伤身,却伤心。
帝后官方盖章,此后祝念安在京城算是彻底没了脸面。
司墨震惊地看着府医:“先生果真神机妙算!”
府医淡定地收拾东西:“当今与晋王兄弟情深,晋王英年早逝,当今一腔疼爱无处安放,自要放在活着的人身上,晋王世子在他眼中,那是比白莲花都清白可怜又无辜的存在。”
司墨表情复杂而微妙。
晋王是当今太后幼子,正元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出身尊贵不言而喻。
偏生他命不好,在正元三年就因病去世,没有同室操戈,没有兄弟阋墙,他死在了最合适的时候,就此成了正元帝心中最不可触碰的一道白月光。
他偏宠穆庭,一半因后者是晋王嫡子,一半因他容貌肖似晋王。
“咱们当今啊,总喜欢追忆死人。”府医摇摇头,“元后难产而亡,他悲痛过后将元后所出的太子捧上云端,晋王英年早逝,他哀泣过后给晋王世子无上荣宠,人过半生,却总是在追求不可得之物……不过说来,晋王倒比元后更得他心,毕竟继后早至,晋王世子至今都还无缘袭爵呢。”
因为正元帝接受不了旁人被称作晋王。
“事后诸葛,干嘛都赶不上热乎的……”府医一边嘟囔一边告退。
云渠耳尖地听到,深以为然。
她觉tຊ得古代人一样很颠。
“对了。”
她将手中瓷瓶递给司棋,这是她方才随府医制好的金疮药。
“你将药送回府去,交给二妹妹,她身受重伤,我只能略尽些绵薄之力,望她莫嫌弃。”
司棋接过应是。
云渠看了看桌上还剩不少的药材,想了想:“妹妹有了,哥哥也该有,不能厚此薄彼。”
借着最后一丝夕阳,她又制了一瓶金疮药,叫侍卫送去直隶。
灾民得安,她这两日得了更多空闲,便潜心随府医研习医术。
与此同时,城北男尸案也有了结果。
——顺天府查明其为匪寇作乱,已在全力围剿后者。
云渠杀人的名声在顺天府告示与百姓争相赞颂中洗了白,但却没完。
“姑娘,侯爷请您前去前院。”这回是管家亲自来请的。
府医察觉不对,迅速告退。
云渠随管家去了前院。
她到时,镇北侯夫妻坐在上首,面色沉怒,陆川跪在下头,眼中悔意明显。
她进来见礼过后,便被镇北侯夫人拉去了身边。
陆川想说什么,却被镇北侯眼神震得不敢贸然开口。
“渠姐儿,在外污蔑你杀害灾民的幕后黑手业已查明,正是这小子!”镇北侯愤怒之余,眼中尽是失望,“你倒是好本事,尾扫得也够干净,若非昨日晋王世子与祝念安一事闹大,叫你慌不择路想拿渠姐儿杀人一事盖过心上人的骂名,我竟险些揪不住你的狐狸尾巴!”
云渠有些惊讶地看了陆川一眼。
“表哥竟如此喜欢妹妹,这等情境下也能奋不顾身为她出头。”
相比之下,反倒是她昨日只付出一瓶金疮药的行为过于无情。
以后该注意着点了。
“祖父、表妹误会!”陆川却不愿认下,忙解释道,“孙儿与念安表妹不过寻常点头之交,只因姑母之故才对她照拂一二,钟情于她无从说起,此事……的确是我之过,我见祖父祖母待表妹更加亲近喜爱,一时心生嫉妒,头脑发昏做下如此蠢事……孙儿早便有悔,却已伤及表妹名誉,实在无地自容,愧疚不已……孙儿不敢奢求表妹原谅,愿请祖父祖母重惩,孙儿绝无二话!”
他眼中悔意极盛,方才陈情间更浮上一抹水光,衬着微红的眼眶与紧皱的眉头,更叫人觉他真情流露,悔不当初。
镇北侯夫人凉凉开口:“说得轻巧,你的悔恨与重惩能挽回我渠姐儿已损的名声么?你也配敢与我渠姐儿相较?!”
她说得难听,陆川却并无怨怼之色,只一心告罪,自请重惩。
镇北侯怒气未歇,沉声开口:“我陆氏族人,从未有将利剑对准至亲之说,你却罔顾手足,行事冷漠,今罚你三十军棍与一年月例,再跪去祠堂悔过,你可认?”
陆川自是认罚,诉尽悔意后声泪俱下,连连向云渠道歉。
一向清冷自持的人这样情绪外露,加之绝佳的演技,的确令人觉他是真心悔过。
在侍卫将他拉下去后杖责后,镇北侯夫人冷笑开口:“侯爷未免太过偏心,如此恩将仇报之白眼狼,合该送回本家才是,欺了我渠姐儿,还要留下他再享我侯府富贵资源?”
过继陆川时后者已经记事,多是镇北侯在教导,故而她对陆川的感情并没有镇北侯来得深。
镇北侯失望至此,何尝不是在他身上投入的感情太多之故。
“夫人之言,我会斟酌。”镇北侯思虑过后,还是模糊答道,“他毕竟长于我膝下十五年,总有感情在,待我再观察一二,若他并非真心悔改,定再不饶他。”
镇北侯夫人冷哼一声:“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等他再出手,悔之晚矣!”
说罢,她径直拉着云渠离开,一个眼神都不想留给镇北侯了。
大胤民风开放不假,女子名声却一样珍贵,若云渠当真被他损了名声,后半辈子也算毁了。
镇北侯夫人对陆川是有感情,但对云渠却更深,取舍便更也轻易。
云渠随她出门,一路上轻声安抚着她。
三十军棍不算轻,镇北侯此举也不算轻轻揭过。
不过若换做一般情况下,陆川背刺此举必要叫他思忖要不要继续培养前者,但他才知自己或许尚有亲孙在人世,考虑的便多了些。
他敷衍镇北侯夫人,一半因为对陆川尚有感情,一半因为现在若妄动陆川,惹得外人猜疑,只恐惊了南疆两母子的回京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