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床还是上下铺,夜深人静,她终于有机会佝偻着背面对着白墙咽下那些流不出来的眼泪。冬季手脚冰冷的夜里,她独自捱过许多灰暗的时光。————小时候,不光姨婆对她说,身边的人都跟她说自己的爸爸妈妈很爱她,只是不能陪伴她,她相信了,也相信过。如果按照那时候的信念坚持下来,说不定她还能在许多微小的地方给自己找理由,说着他们是十分爱她的,只是因从小未在身边的岁月产生了一些隔阂,很快就能消弭掉。
家里桌上只有中午剩下的菜,爸爸给她开了门之后就匆匆走了,说还有事要处理晚点回。
她将行李袋放在沙发旁边,怕弄脏了房间。
前两次不小心忘了先将袋子里的衣服拿出来放好,把行李袋赶紧拿去洗了而被人呵斥了一晚。
她回到房间里只敢偷偷闷声难过,因为就连那个房间,也不是属于她的,甚至不能自由地将门关上,必须要让大人知道自己在里面做什么。
那是已经上大学了的哥哥腾出来的房间。
房间里的床还是上下铺,夜深人静,她终于有机会佝偻着背面对着白墙咽下那些流不出来的眼泪。
冬季手脚冰冷的夜里,她独自捱过许多灰暗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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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不光姨婆对她说,身边的人都跟她说自己的爸爸妈妈很爱她,只是不能陪伴她,她相信了,也相信过。
如果按照那时候的信念坚持下来,说不定她还能在许多微小的地方给自己找理由,说着他们是十分爱她的,只是因从小未在身边的岁月产生了一些隔阂,很快就能消弭掉。
但这是自欺欺人,她渐渐发现,自己的一言一行很容易被放大而受骂,自己做什么好像都是错的,连说话都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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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家里的哥哥参加高二学业水平考试前一晚,一家人聚在一起说看会儿电视节目短暂地放松一下。
妈妈端出了一盆葡萄她将又大又脆的放进了哥哥碗里,而对方理都没理,眼睛直顾着盯电视里面正打得激烈的球赛。
嘴巴倒是没停过。
许橙拿了离自己最近的那几颗。
末了哥哥已经吃饱喝足起身去洗手,被妈妈埋怨怎么吃个葡萄都能把地板弄得狼藉不堪。
许橙看到一地的葡萄皮和剩下的那些成色不好的葡萄,只是说了一句“没关系,我待会会收尾的”,就被“妈妈”骂的狗血淋头。
女人对她破口大骂,“说什么收尾,会不会说话啊?明天你哥哥去考试,你是不是想你哥哥死,然后葬在废弃岗上,啊?!你知不知道收尾是什么意思?!”
她确实不知道,她后来还查过词典,横竖翻了几本都没有她妈妈说的那个意思,不知道罪从何来。
可她当下大气不敢出一声,泪花逐渐盈满了眼眶,但她不敢透露半分。
她知道面前的女人最痛恨别人在自己面前哭,即便哭出来了,都会让对方憋回去。
她初三生日的那天,因为受托带表姐去配眼镜迷路了而被关在门外,表姐错愕地看着一切发生。
她忍不住滴了几滴眼泪,被妈妈的怒吼吓到哭意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不停的打嗝。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打嗝,站在门外鼻子眼睛红通通,听见里面还在骂她——哭什么哭,让别人家听到了还以为我虐待她。是她欠我的!
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像钉子血淋漓地扎在她的心上。
原来,是我欠她的吗?
她有段时间很害怕听见妈妈的声音,一度找各种借口和理由推阻回家,即便偷偷去海边的公园或者长廊坐着发呆,也绝不愿看到那张脸。
她认定自己在这个家里只是外人,而外人不配接受如此尊贵而发自内心的爱。
想起这一段,许橙全身血液仿佛凝固,呼吸都喘不上来,赶紧洗了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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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餐桌前,将桌笠摘掉,把凉掉的菜拿去加热,准备随便凑合吃点热乎的东西。
这是她从小就习得的本领,学会了用火,就不会饿到自己。
许橙面无表情地将碗筷摆好,又面无表情地吃完、洗碗、洗碟子、擦桌子。
一切焕然如新。
进房间学习前,她从书桌上扯了一张便签,写了几个字贴在冰箱上留言。
其实今天没有人正好,她可以放松许多,不必局促地遵循这个家里为她制定的全部规则,无须照做全部的令行禁止。
此刻的深夜,小区内街灯昏黄,她不必报备任何人就能下去一楼散步。
穿过二楼的入户花园,走步梯直通一楼,隔着墙外她能闻到玉兰花的幽香。
玉兰花的香味很像她们小学校门口外的文具店里卖的“香水橡皮”上的味道,她就说怎么这么熟悉。
她微微俯身,望向整片树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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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姨婆姨丈公虽然经常早出晚归,但他们不会忘记家里还有个孩子。
夜里过了十点,她会坐在阳台上听到外面摩托车开进大院里的声音。
她能分辨出姨丈公的摩托车排气声,记得他的车牌尾号是7139。
她甚至能在听到摩托车碾过排污水井盖时发出的声音和时间顺序估计大人的车停到车库没有,再从楼梯的脚步声分辨爱穿皮鞋的姨丈公上到几层了,最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电视机、电风扇、客厅的灯统统关掉,再火速冲入房间关上门假装已经睡着。
可她年纪小,忘了大人会摸电视身后。
机身发烫着,人就已经入睡了?
说不过去吧?
夜凉如水,风从阳台吹进来,姨丈公总会喊她起床出来吃夜宵。
有时候是切开的哈密瓜,甜丝丝的能吃两块;有时候沙瓤的是西瓜,总要从冰箱里取出几包酸梅粉沾上才好吃。
那会儿酸梅粉是新鲜玩意儿,在台湾的叔公回来探亲,带了许多。
许橙不爱吃李子,酸得骇人,但酸梅粉撒上了,她偶尔也能吃上几颗。
但夜宵不总是水果,大人会变着花样地带东西回来。
有一天她写完作业,是真的犯困了,便早早上床入睡。
睡眼朦胧见过几次周公后,听见一个声音喊她起来吃宵夜。
她搓着眼睛就走出来,没完全睁开鼻子已经先闻到了面的香味。
大晚上的谁吃牛腩汤面啊!
姨婆姨丈公和她就开着电视看晚间频道,坐在红木沙发上一起吃起了热乎乎的面条,没有人和她抢,他们俩说牛腩贪多嚼不烂,都夹进了她的碗里。
边吃东西,许橙边听着大人讲些乱七八糟的话题。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冬瓜豆腐什么都有……
比现在好玩得多。
玉兰在黑夜里独自雪白,安安静静地开在枝头,风轻轻吹过,一瓣瓣间或悄然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