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对他无意,你急什么?你一个孤女带着幼弟,能撑几时?难道指望那些高门大族之子会入你家——啊!”周云深顿感膝盖一痛,仿若被块状物打中。他弯腰捂住膝盖,疼得脸色发白:“谁?!”有一人提着灯立于凉亭外,身上的明光甲似一片亮晃晃的月晕。他右手盘弄着石子,三指夹住,弹出。击在周云深后腰,引得又一声惨叫。一道凛冽的声音如鞭子般甩过来:“敢调戏良家妇女,这秀才的名声怕是不想要了。”
虞念秋递过去右手上的灯,一边解释:
“这骏马灯是方才从珠玉楼那猜谜赢回来的,送给子方。另外,这柿子灯要放给阿娘。”
虞子方笑得眼里映了两个明亮如月的灯笼:
“阿姊最好了!我就喜欢骏马灯。”
裴怀瑾的目光也瞬时柔和,眼角重新晕开笑意:
“我与子方在这等你,你倒有心思先去猜灯谜了。”
李净思插进来一句:“诶,别说秋娘,是我拉着她去珠玉楼玩的。”
虞念秋扯了一下李净思的袖子:“子瑕阿兄说笑的,他如此大度,可不会怪我。”
随后,眼神狡黠地看裴怀瑾:“子瑕阿兄说是不是?”
裴怀瑾眼睫下透出点点宠溺之意,不置可否。
虞念秋扫视一圈:“咦,飞白呢?”
裴怀瑾拨弄着食指上的玉扳指,随意道:“有些事情,今日没让他跟着。”
虞念秋提着灯笼蹲在河边,将它轻轻放在水面,手腕一转,花灯便顺水飘了出去。
“哎!”本来也正要蹲下身的李净思没由来地叫了一声。
面色有些反常。
她提着裙角,语气有几分激动:“秋娘,我突然想起些事情,要先走一步,我们改日再约。”
说罢,拎着手里的山寺画花灯往与河边相反的方向走去。
“娘子等等婢子!”采莲跟在后面小跑。
主仆二人的背影转眼就消失在人海中。
虞念秋一时也琢磨不清李净思怎么了,回头再看自己放出的花灯,已经飘了数尺远。
她心中默念:阿耶阿娘,你们放心,我和子方都很好。
虞子方站在虞念秋身边,小脸严肃,声音却还很稚气:
“阿耶阿娘,我会陪伴好阿姊的。”
虞念秋听得发笑,转头就想捏一下虞子方白嫩嫩的脸蛋。
她头才转了一半,诧异地看见裴怀瑾也蹲下来,手里拿着一盏紫色的花灯,顶部做成紫色桔梗的样式。
“伯父伯母,tຊ子瑕定会照顾好秋娘和子方。”
虞念秋没想到裴怀瑾还为她故去的阿娘准备了花灯。
阿娘生前最喜欢紫色的桔梗花,衣裙香帕也有不少是紫色。虞念秋因触景伤情,后来不再用紫色。
虞念秋扶着膝盖直起身子:
“子瑕阿兄知道我阿娘喜欢紫色?”
“你幼时也喜欢。”
裴怀瑾将桔梗花灯推出去,眸中沉沉流淌载满夜色的河水。
他比虞念秋高出一个头,站在她身后,低头轻语,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秋娘,以后莫要一个人哭了。有我陪你伤心。”
丝丝细语钻入虞念秋耳中,化作藤蔓一点点地攥住她忽然跳漏一拍的心脏。
她僵着身子没有回头,脸上闪过瞬间仓皇。
“这不是裴三郎?”
恰好身边有钱大儒的门生经过,认出了裴怀瑾,寒暄起来:
“我今日随先生一同来的,先生最近还提到你呢。”
裴怀瑾也有礼地回应几句,听闻钱大儒在不远处,于情于理都应当去问候一二。
“秋娘,子方,我去去便回。”
“好,我和阿姊在凉亭那等你。”虞子方指着东边方向几座供人歇脚赏景的亭子。
虞念秋只背对着裴怀瑾点头,一声不吭。
等裴怀瑾离开后,虞念秋绷紧的背部才哗地松弛下来。
虞念秋带着虞子方和盼儿往凉亭处走,脑中思绪纷乱作一团。
走了几步,虞子方听见有人叫卖糖糕:“阿姊,我有些饿了。”
哪里是饿了,分明是馋了。
虞念秋正好想一个人静静:“盼儿,你和子方去买些吃食,回头来凉亭找我。”
“娘子一个人……”盼儿有些犹豫,显然上次僚人之事的阴影还未完全散去。
虞念秋:“去吧,这四处都是百姓,亦有官兵巡逻,不会有事。”
盼儿点头,带着虞子方往吃食摊子那边去了。
夜风微凉,吹散些许嘈杂。
凉亭这边人少,安静许多。
虞念秋找了个人少的亭子。
亭子内只有一道人影,立于栏边阴影处。
虞念秋没顾上看他人,径直找个位置坐下,忽听头顶落下一句:
“虞娘子,近来安好?”
虞念秋意外地抬头:“……周秀才?”
她客气地站起来与周云深行礼:“周秀才独自来赏花灯?”
周云深摇头,眼神在少女光洁的手背上流连:
“某本是与友人一同在珠玉楼小酌,后来见到虞娘子,便想来当面说几句话。”
周云深如此直白让虞念秋有几分尴尬。
“不知周秀才有何指教?”
“半月后,某便启程去长安,往后兴许无甚机会相见,特来与虞娘子告别,愿虞娘子早日觅得佳婿。”
周云深目光扫过虞念秋眉眼,隐隐希望探得一两丝不舍。
但令他失望的是,虞念秋的语气中只有诚恳祝愿:
“人生聚散,乃常情之常。周秀才心怀壮志,此去必然鹏程万里,展宏图于四方。”
周云深失望之余,想到方才自己看见的场面。
他一路追着虞念秋和李净思到河边,正欲上前和虞念秋说话,就见裴怀瑾出现。
周云深下意识退回几步,在凉亭里远远看着裴怀瑾和虞念秋的互动。
他见虞念秋在裴怀瑾面前时,并非往日所见的端庄之态,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灵动。
一颦一笑,牵人心弦。
而素来不苟言笑的裴怀瑾立于虞念秋身后,目若星河,缀满笑意。
周云深:“不知虞娘子与裴三郎关系如何?”
虞念秋思绪正乱,心道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子瑕阿兄是自幼与我一同长大的情谊。”
周云深攥了攥衣袖:
“某先前听闻传言,虞娘子与裴三郎感情匪浅。恕某直言,裴三郎虽风流倜傥,但并非虞娘子良配。
裴三郎名声在外,加之裴刺史身居高位,欲与裴家结亲者不在少数。
虞氏虽为会稽大族,可长安世家众多……到最后恐怕只蹉跎了虞娘子。”
月光漫过虞念秋的脚踝。
她安静地听完周云深的一番话,冷道:
“周秀才是以什么立场与我说这些?”
声音冷得刺骨。
虞念秋其实是身上有刺的人,只是平日温和,极少露出这一面。
她知道周秀才方才的话虽然夹杂私心,但确实有理。
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蜷成一只刺猬:
“你非我长辈亲眷,亦非恩师密友,实在不必费心我与他人之事。
周秀才前程锦绣,还是多为自己的婚事操心吧。”
周云深被虞念秋这么一刺,加上方才喝了酒,醉意上头,不甘道:
“你若对他无意,你急什么?
你一个孤女带着幼弟,能撑几时?
难道指望那些高门大族之子会入你家——啊!”
周云深顿感膝盖一痛,仿若被块状物打中。
他弯腰捂住膝盖,疼得脸色发白:
“谁?!”
有一人提着灯立于凉亭外,身上的明光甲似一片亮晃晃的月晕。
他右手盘弄着石子,三指夹住,弹出。
击在周云深后腰,引得又一声惨叫。
一道凛冽的声音如鞭子般甩过来:
“敢调戏良家妇女,这秀才的名声怕是不想要了。”
他左手提着的花灯状若飞鹰,双翅若泛金。
悬在风中,将黑夜烫出个光亮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