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里一阵苦涩，只得低下头去喝豆浆，不再说话。这顿饭吃得极其艰难，可也在她的预料之内。走出店门，迎面而来的是温暖但夹着冷风的阳光和空气。“送你。”封城打开车门，“我正好要去公司。”南星摇头：“我要去工作室，不顺路。我坐地铁很快的。”封城没有坚持，关上车门驶出视野。明日便是除夕，工作室提前一天放假，她准备去收拾工位，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张灯结彩贴了一大堆。不用说，灯笼对联这些老套又古早的装扮，肯定是向冬的杰作。
南星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阳光恰好透过玻璃窗洒落在她身前的地板上。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她昨夜和封母聊得有些晚，没想到不小心在病房的沙发里睡着了。怎么都没有人叫醒她呢？
她坐起身，突然感觉到身上有异样的重量和温暖，低头一看，竟盖着一件厚实的黑色男士毛呢大衣。从这个颜色和款式来看，这绝对不是林星远的。
星远推门而入，笑得如阳光般灿烂：“南星姐，你醒啦！昨晚你睡着了，我妈和我哥都叫我别把你喊醒。”
等等等等，她听到了什么？
他哥？
封城？他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星远无意中解答了这个问题：“我哥昨夜提前回来了，就在你睡着后不久。他昨晚也没回去，就在沙发上靠了一夜，现在出去买早点了。”
南星僵硬地扭头看看这张不大的沙发，她自己一个人躺着就已经占了大半的位置，封城再坐在旁边……那岂不是他昨夜在自己的脑袋边坐了一整晚？
南星凌乱了，理清思绪后第一反应竟是在想自己昨晚有没有打呼噜和流口水。她抓抓自己杂乱的头发，打算趁封城还没回来的时候赶紧溜掉。
而然下一秒，封城就推门而入。
他身上仅穿着一件白衬衣，领带还挂在胸前，但领口解开微微松弛着，笔直的西装裤显得整个人格外高大英挺，只有未梳理的头发平添几分格格不入的俏皮。
确实是一副刚出差回来的商务精英模样，想必他和肖宇合伙的公司发展得应该不错。
封城径直将早餐放到桌子上，挽起袖口为封母摆好碗筷，然后让林星远赶紧过来吃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似演练过无数遍般熟练。可说话和动作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看向角落沙发，仿佛坐在那边的女子压根不存在。
星远拖着凳子坐下，有些诧异：“哥，你怎么就买了两份？你和乔乔姐的呢？这不够吃啊。”
“我带她出去吃。”
封城的语气像唠家常一样平淡，却让南星的心跳加速了好几秒。
“不用了，我准备回去了。”她抿抿唇，声音略带干哑。
封城这才看向她，几秒后，又挪开视线：“吃完早饭再走吧。”
封母也让她不要客气，这些天多亏了她的帮忙，否则单靠星远一个人，她恢复不了这么快。
南星不好再拒绝，她站起来将外套还给封城，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手背，察觉到一片冰凉，连忙抽回手，说了声：
“那好吧。”
封城抬眼，见她已将那只不经意触碰过的手背到身后，眸色在瞬间暗了几分，半晌，低声道：
“走吧。”
也许是他的外表太过出色，一路上引来很多人频频回望。南星不想站在视线聚焦点上，便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只在后面跟着。二人一路缄默着，走到电梯口处才不约而同停下。南星依旧站在他身后，突然，她看到蒋佳正从电梯里出来。
她看了眼手表，正是上班时间。
蒋佳看到封城的时候眼睛亮了一瞬，熟络地打了个招呼，却在看到他身后的乔南星时，动作滞留了半拍，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
封城驻足与她聊了一番，内容基本都是关于封母的病情，直到二人说完后，才再次按下电梯键。
蒋佳在说话间，目光总不经意瞥向站在他身后的南星，到电梯门关上后，仍忍不住回望，眼底浮上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同事过来拍她肩膀，兴奋道：“佳佳，你那个帅哥朋友又来了，不过他身后那个是谁，以前没见过啊？不会是他女朋友吧？我看她好像在他妈妈的病房里守了好几天了！”
蒋佳又看了眼电梯口，“不知道。”
同事还在八卦：“我估计不是，你那朋友总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看上去不太像是会谈恋爱的样子，那女孩估计要错付了……”
蒋佳笑了笑：“那也不一定。”
她再次望向电梯，心里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默默念着：
南星，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一出现，他眼里的光都变得不一样了。
南星跟着封城来到医院附近的一家早餐店，是窗口自选模式，类似于学校和单位食堂，品类丰富，看上去很不错。
其实她不觉得饿，因为她脑袋还昏昏沉沉的，不过不是因为感冒没好全，而是因为挡在她身前的那个高大男人。从他出现的刹那起，她的脑子就像宕机了一般，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回国后与他的几次相遇都十分不愉快，以至于她有些害怕这种不期而遇，总觉得会进一步加深二人之间的种种矛盾。
“吃什么？”封城的声音低沉而喑哑，半晌，当发现身旁之人没有回应后，他转过头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这里只有中式早点，可没有法棍和奶油浓汤。”
南星不是听不出他话语里的那一点点讽刺，可她不想过多去解释和追究，于是随口道：“就小笼包吧。”
封城挪开视线，“喝的呢？”
“咖啡吧。”南星觉得自己需要醒脑。
封城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然后对服务员说：“两份小笼包，两杯豆浆，谢谢。”
“……”
二人找了个僻静处落座。南星发现，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医院专用的塑料袋，看不清楚里面装了什么。
封城将袋子推到她面前，“昨晚在沙发旁捡到一张写着你名字的处方，日期是几天前。”他指指袋子，“感冒药，记得拿走。”
南星差点忘了这件事，当时输完液后她去大厅缴费拿药，却因为急着要帮林星远和封母而忘了这回事，没想到封城却无意间捡到处方还把药拿回来了。
其实她的感冒已经好得差不多，仅剩一些鼻塞和流涕而已，吃不吃药已经无所谓了。
“谢谢。”她心头一暖，将药放进背包。
“该是我谢谢你。”封城突然硬邦邦冒出一句，随后掏出个信封递到她跟前，“这是你帮忙垫付的医药费，数一下对不对。”
南星一怔，又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拿着信封的手修长而有力，让她本能地想要退缩。她想起那天也是这样一个信封，封城的姑妈将它狠狠砸在爸爸身上，边哭边叫着他们绝对不要凶手的钱，还骂他是假惺惺想要拿钱收买人心，让他们赶紧拿着钱滚出去。一张张红色纸币就那样飘洒出来，落了满地。
南星就赶紧去捡，怎样洒出来的，又怎样被她捡回去，她一张张塞回信封，然后拿到跪在灵堂里封城面前。她那时候已经吓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眼泪控制不住般啪嗒啪嗒落着。然而同样红着眼的封城却一把将她推开：
“滚开，我不要你们的钱！”
封城又将信封往前递了递，南星这才回过神，犹豫片刻后她接过来放好：
“不用数，不用谢。”
封城点点头，又说：“还有十万块钱，我回头会让助理联系你。”说话间，南星诧异的表情一不小心全落进他眼里，然而他却波澜不惊。
“什么十万块？”
她故作惊讶的表情掩盖不了极力隐藏的心虚，封城直视她，眼神变得锐利：“乔小姐忘记了我却不可能忘。如果记得不错，你那幅获奖作品的奖金，将欧元兑换成人民币，以当时的汇率来算正好是八万九千块，算上利息，差不多要还你十万。”
南星指节微微发白，原来他早已知道这件事。当年她获奖后，匿名将这笔钱兑换成人民币，转托国内的一个叔叔送到了封城手上。其实她当时并不知道封城的母亲生了病，她只是觉得封城丧父后又拒绝赔偿，独自一人会很辛苦，便想办法将这笔钱辗转到他手中。可是没想到他拿到钱的瞬间就识破了她。
“当时我的母亲生病急需要钱，就先借用了，本想还给乔小姐却总找不到机会，正好现在你回来了，终于可以两清了。”
两清？南星苦笑，如果可以两清，她宁愿和他之间一切归零，将所有的恩恩怨怨全部清算掉。
可事实不允许这样。
她嘴里一阵苦涩，只得低下头去喝豆浆，不再说话。
这顿饭吃得极其艰难，可也在她的预料之内。
走出店门，迎面而来的是温暖但夹着冷风的阳光和空气。
“送你。”封城打开车门，“我正好要去公司。”
南星摇头：“我要去工作室，不顺路。我坐地铁很快的。”
封城没有坚持，关上车门驶出视野。
明日便是除夕，工作室提前一天放假，她准备去收拾工位，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张灯结彩贴了一大堆。
不用说，灯笼对联这些老套又古早的装扮，肯定是向冬的杰作。
众人的老家都离的不远，开车一两个小时就能到，基本都不用去赶春运的热潮。宋温言问她：“除夕回老家吗？”他记得她的老家在离宁江市不远的县城。
南星摇摇头，其实她的父母早已不在县城，也不在宁江，而是定居北京很久了。前几天妈妈打电话来问她来不来北京，被她拒绝了，因为她和父亲长达数年的冷战还没有结束。加上这次她自作主张回到宁江，更是触到父亲的逆鳞，直接扬言让她再也别回去了。
“我父母还在北京，今年不回来。离得太远，我也就不过去了。”
宋温言露出柔和的笑意：“那你跟我回家过除夕吧，我家就在城西郊区，很近的！”
莉娜和关周等人投来暧昧的眼神，南星不假思索拒绝：“我已经定好地方啦，去我高中好友家过年，嗯……她叫蒋佳，是中心医院的医生，最近才联系上的。”
宋温言垂下眼帘，停顿了片刻，“那后面几天假期怎么办？”
“在家里待着，琢磨琢磨小桐花下一套系列小说的封面和插画构思。”
小桐花就是她主笔绘画的那套小说的原作者，小桐花只是笔名，南星也不知道她的真名是什么。
“我正好也要提前回来草拟下一个季度的工作计划，那到时候我提前联系你。”他又笑起来，如和煦春风。轻轻敲了敲她额头，说：“算你加班费。”
“嗯，好！”南星答应他。
宋温言突然又想到什么，转身走进办公室，随后大包小包拿出一堆东西。莉娜两眼放光：“老大，这是给我们的新年礼物？”她盯上一盒进口护肤品：“这一定是给我的，对吗？”
宋温言笑得无奈：“对，就是你的。”
众人一哄而上，喜滋滋提走自己的那一份，最后只剩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孤零零躺在桌上。
宋温言将它递到南星手中，说：“这是给你的。”
南星接过，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师兄……我都没有给你准备新年礼物……”
宋温言笑着说：“那以后要记得。”
南星回到家中，在沙发上独坐良久。明天就是除夕了，是中国人最重视的节日。她在国外的那些年里，每到这时候华人圈子都会自发性举办活动，她和宋温言会和大家一起嘻嘻哈哈包饺子写春联，用这样的形式去淡化漂泊海外的愁绪和怅惘。
她不仅苦笑，但明天却是真真正正只剩她一个人了，她要怎么去平复这些落寞和寂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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