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尧没办法,只能先去浴室。她冲着淋浴,突然听到厨房传来器皿破碎的声音。她匆匆忙忙结束洗浴,胡乱穿好衣服,冲到客厅,就见覃文臻蹲在地上,面前是一片瓷碗碎片。但覃文臻仅仅是蹲在那里,既没有收拾碎片,也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她面无表情地蹲着,目光盯着碎片中的某一处,整个人完全凝固在那里。潇尧看到覃文臻的右手几根手指都被划破了。她不敢大声说话,怕再次惊动覃文臻。她快速又轻手轻脚地去书房的医疗包里取来碘酒和创可贴,来到覃文臻身边,握住那只受伤的手,帮覃文臻处理伤口。
2005 年 4 月中旬,迎来覃文臻的生日。
那天覃文臻送潇尧去上学时,还叮嘱潇尧,放学别吃零食,她要带潇尧去县城最好的那家饭店去庆生。她还买了蛋糕。
潇尧心中充满期待。奇怪的是,那天放学之后,原本要来接她的覃文臻,却始终不见踪影。潇尧在校门外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天快黑了,她没办法,才去跟学校对面小卖部里的爷爷说了一声,如果覃文臻过来,爷爷就去告知一声,说她已经回家了。然后潇尧独自回了家。
潇尧不知道覃文臻去了哪里,就独自先泡了一包泡面吃掉,然后开始做作业。时钟一圈圈转过去,等她把所有作业做完,已经快九点了,覃文臻仍旧没有回来。潇尧去厨房,把长寿面、鸡蛋等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然后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等。
但她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并且心跳也越来越快。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覃文臻从不会对她失约,况且还是在生日这样喜庆的日子里。
回忆这半个月,覃文臻的梦魇好像又加重了,经常半夜痛哭着醒过来。有一天夜里,潇尧被尿憋醒,穿过客厅去洗手间时,却发现覃文臻就坐在沙发上,只开着昏暗的落地灯,垂头双手摩挲着什么。潇尧喊了她三声,她才仓皇回神。潇尧走过去,发现她双手握着的是一张照片,而照片中,正是她与唐月明的合影。
那时候她与唐月明都还相当年轻。
覃文臻抬脸时,脸上还是湿润的。她明显哭过。但面对潇尧的追问,她仍旧只给出跟从前一样的答案:“没事,尧尧。我就是有点想唐姐了。”
潇尧无意中倒又见过几次,覃文臻与那个医生走在一起。两人看上去挺亲密的,真是恋爱的样子。但覃文臻的整个状态,又实在不像是恋爱中的女人所具有的。
潇尧脑中浮动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心绪越来越不宁,还好,就在接近晚上十点时,门外传来钥匙扭动的声音,覃文臻回来了。
潇尧刚喊了声“覃姨”,就发现覃文臻的面色很不正常,甚至可以说是可怕的。覃文臻推门进入客厅时,双目赤红得几乎要灼烧起来。她对潇尧的招呼置若罔闻,失魂落魄地坐到餐桌旁。潇尧又喊了她一声,她仍旧没有反应。
潇尧小声询问:“覃姨,你吃晚饭了没?”
覃文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苍白的双手搁置在膝盖上,正止不住地发抖。慢慢的,双手便揪着膝盖处的裤腿,握得越来越紧。
潇尧说:“覃姨,你等着,我去给你下长寿面。”
潇尧走进厨房,煮了面条,加了火腿、鸡蛋和青菜。以她的烹饪水平,能做到这个层次,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当她从厨房端出长寿面时,覃文臻仍旧被那股思绪笼罩着。那思绪一定异常沉重、歇斯底里,因为当她抬眼看向潇尧时,那狰狞的思绪已如荒草野火般,完全不可控地笼罩了潇尧。她眼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潇尧。
好一会儿,覃文臻才回神,看着被吓坏的潇尧,她急忙安抚。她说:“啊,没事,没事。只是外面太冷,我被冻僵了。对了,尧尧,你吃晚饭了吗?”
她好像完全忘了与潇尧约定的庆生活动。
看着潇尧煮好的面条,她竟然欣喜地说:“尧尧还有这手艺?长寿面?行,就当提前过生日。”
她端起碗就大口吃,潇尧被吓得魂不附体,出手阻止:“别,覃姨,你你你,你慢点......”
她真的担心覃文臻被活活烫死。但覃文臻好像完全丧失了对冷热刺激的感应,呼噜噜一口气吃完那碗滚烫的面条,然后起身去厨房收拾锅碗。潇尧想去帮忙,但覃文臻催促她赶紧去洗澡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覃文臻好像也忘记了,明天周六放假。
潇尧没办法,只能先去浴室。她冲着淋浴,突然听到厨房传来器皿破碎的声音。她匆匆忙忙结束洗浴,胡乱穿好衣服,冲到客厅,就见覃文臻蹲在地上,面前是一片瓷碗碎片。
但覃文臻仅仅是蹲在那里,既没有收拾碎片,也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她面无表情地蹲着,目光盯着碎片中的某一处,整个人完全凝固在那里。
潇尧看到覃文臻的右手几根手指都被划破了。她不敢大声说话,怕再次惊动覃文臻。她快速又轻手轻脚地去书房的医疗包里取来碘酒和创可贴,来到覃文臻身边,握住那只受伤的手,帮覃文臻处理伤口。
潇尧忙活这些时,覃文臻总算恢复意识了。她满脸歉意,想再去收拾地上的碎片,但被潇尧拦住了。覃文臻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今天,冒冒失失的。我肯定是被冻坏了。”
她的手确实是冰凉的。凉得有些吓人。并且总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潇尧仔细地替她包上创可贴,又劝说她:“覃姨,你今天累了,先去洗澡休息吧,好吗?”
覃文臻对她一笑。那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凄楚。
在潇尧后来对覃文臻的回忆里,覃文臻的那个生日,好像是个前奏。那个生日紧紧连着潇尧中考前的日子,也隐隐预示了覃文臻之后的遭遇。但潇尧又完全不清楚,中考前的那段生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覃文臻竭力表现得平静,对潇尧比任何时候都耐心和关怀。但即使是这样,潇尧仍旧能察觉到,覃文臻正在暗处经历一些变故。然而,无论潇尧怎么询问,覃文臻都只是微笑摇头,说什么也没发生,不要瞎想。
覃文臻在她生日的那个夜晚,再次被噩梦惊醒,并在醒来的一瞬,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潇尧也被惊醒,听到覃文臻断断续续的恸哭声:“唐姐,都是我的错,这全都怪我......”
从四月中旬到五月上旬,覃文臻都在大量服用药物,比以往服用得都要凶。而她那个医生“男朋友”,好像也再没出现过了,完全退出了她的生活。在潇尧看来,覃文臻好像正在承担一项极度艰辛的工作,经常早出晚归,奔波在旁人完全未知的地点。尽管覃文臻每次在家,都小心翼翼地掩盖了情绪,但潇尧怎么会感觉不到呢。覃文臻的平静都是假装的。她内在的情绪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在激昂和绝望的不断交替中被熬成枯槁。
五月上旬,潇尧身上发生了一件难以预料的事——临近中考,她的身体突然出现了问题,开始不明原因地频繁尿血。潇尧原本想着忍忍就过去了,哪知越忍越糟糕,她到底是被吓到了,眼泪汪汪地对覃文臻讲了实情。覃文臻当天就跟学校请了长假,先带潇尧去市医院里做了检查,又打听到省城医院里有治疗这类病的顶级专家。覃文臻包了车,带着潇尧连夜从市里赶往省城,又找黄牛买了高价号。第二天中午,潇尧便躺在省城医院的肾病内科,等待专家会诊。
这样忙一阵,覃文臻的情绪反倒归于正常了。她把全部心思都放到潇尧身上。下午专家会诊完,潇尧也打好吊瓶,覃文臻陪同她去楼下的花园散步。覃文臻看上去挺高兴的:“我找专家问过了,他们都说不像严重问题。当然,后面还要做个造影。放心吧,我们尧尧吉人自有天相!”
走到花园里,潇尧往远处抬头一看,突然“咦?”了一声。覃文臻急忙问她怎么了。她伸手一指连廊里一个匆匆赶路的男人,说:“那不是我爸吗?”
算下来,从陈舅奶死了之后,潇启元就再没出现过了。父女两人已有将近两年没见过面了。潇启元仿佛知道覃文臻是个可靠的保姆,所以也乐得清闲,连过年、以及潇尧的中考,他都不曾多问。
潇尧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的可笑。别说潇启元不知道他生病了,就算知道,潇启元也懒得多问一声吧。果然,再看那个已经被玻璃窗隐去具体轮廓的男人,又越看越不像了。覃文臻也说:“看错了吧。长得像而已。”
这么一说,潇尧就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覃文臻的手。覃文臻的手心终于恢复温度,再也不是那种吓人的冰凉。覃文臻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就好像她母亲唐月明曾经也是覃文臻唯一的亲人一样。
潇尧小声问:“覃姨,你之前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这一次,覃文臻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思索一阵,认真地说:“尧尧,你答应我,先养好病,考完中考。等这些都结束了,我肯定给你一个答案,好吗?”
她帮潇尧把散乱的头发整理好,温和而坚定地说:“你放心,我肯定给你一个答案。”
两人说着话,突然,一个皮球滚到潇尧脚下。潇尧扭头一看,就见不远处,一个穿着棕色小熊外套的小男孩站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她。小男孩顶多不过五六岁,把外套连着的帽子戴在头上,帽子上还有两个可爱的小耳朵。小男孩的脸远远的,眼睛又大又亮又圆,真的像动画片里可爱的小熊。
潇尧立刻被男孩的萌态所折服,捡起地上的皮球,问小男孩:“是你的吗?”
小男孩点点头。
潇尧将球送过去。男孩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姐姐。”
这时,男孩身后传来喊声:“小熊,该回病房了。”
男孩回头看了一下,又转身对潇尧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甜甜地说:“姐姐以后一起玩球。”
潇尧逮着机会问:“你叫小熊?”她觉得挺好玩的。
小男孩点头:“我就是小熊。”说完就转身往喊他的方向跑去。
潇尧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高个子男人站在连廊的玻璃窗后,对男孩招着手。
潇尧住了两周医院,正如覃文臻所传达的专家意见,她的病没有大问题,再吃点药,就完全康复了。出院那一天,覃文臻哼着小曲收拾东西,看上去神清气爽的。潇尧走到病房的窗前,往楼下一瞥,正好又看到那个叫“小熊”的小男孩,穿着小熊外套,在院子里愉快地踢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