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报告的硬质封面在莫越天手中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合上那本厚得堪比城砖的文件,指尖因为长时间书写和按压而微微泛白。最后一个签名墨迹未干,带着一丝决然的重量。他“咔哒”一声扣上那支陪伴他多年、笔身已磨出金属光泽的钢笔,仿佛为这漫长而沉重的篇章画上了一个物理的句点。窗外,暮色四合,夕阳如同巨大的熔金火球,正缓缓沉入钢铁森林的尽头。它倾泻出的万丈余晖,慷慨地给冰冷的摩天大楼、喧嚣的街道、甚至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柔和的碎金。办公室
结案报告的硬质封面在莫越天手中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合上那本厚得堪比城砖的文件,指尖因为长时间书写和按压而微微泛白。最后一个签名墨迹未干,带着一丝决然的重量。他“咔哒”一声扣上那支陪伴他多年、笔身已磨出金属光泽的钢笔,仿佛为这漫长而沉重的篇章画上了一个物理的句点。
窗外,暮色四合,夕阳如同巨大的熔金火球,正缓缓沉入钢铁森林的尽头。它倾泻出的万丈余晖,慷慨地给冰冷的摩天大楼、喧嚣的街道、甚至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柔和的碎金。办公室里,白日里人声鼎沸的嘈杂早已褪去,此刻只剩下纸张被偶尔翻动的轻微沙沙声,以及头顶中央空调系统持续不断送出的、低沉而恒定的气流嗡鸣,营造出一种近乎真空般的静谧。
“终于…结束了吗?”徐菲菲的声音从旁边那张略显陈旧的布艺沙发上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像是绷紧的琴弦被轻轻拨动后发出的尾音。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印着憨态可掬卡通猫咪图案的宽大马克杯,杯口氤氲着白色的热气,里面是莫越天刚刚亲手为她冲泡的热可可(他板着脸强调过,咖啡因不利于神经系统的恢复)。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熨帖的暖意。几天安心休养,图书馆的惊魂追逐和冷库那刺穿灵魂的极寒,在记忆的表层似乎已淡去不少。然而,当深夜万籁俱寂,那深入骨髓的冰冷触感、那如同魔音灌耳般凄厉的警报尖啸,仍会不期而至,在她最深的梦境里闪现、回荡,让她惊醒时心跳如鼓。
“林远哲对主要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所有证据链条闭合完整,形成闭环。他那个培育‘忘忧草’的隐秘基地已经被彻底捣毁,核心设备、样本悉数收缴。相关的技术人员、安保主管等关键涉案人员也已基本落网,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莫越天将那本沉重的报告随意地推到办公桌一角,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案件告破后卸下千斤重担的疲惫感,肌肉的酸痛感清晰地传递上来,但同时,也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气息,如同卸下铠甲的战士,悄然弥漫开来。“至于你,”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徐菲菲身上,那眼神里有着平素罕见的肯定,“在评估室里用生命捕捉到的异常音频记忆,以及你拼死带出来的那个关键U盘线索,是整个案件撕开突破口的利刃。做得…不错。”
一句平平无奇的“做得不错”,从莫越天这样惜字如金、褒奖吝啬如铁公鸡的人嘴里说出来,其分量简直堪比古代帝王的嘉奖圣旨。徐菲菲感觉心里那条无形的小尾巴瞬间翘到了天上,一股暖洋洋的得意感充盈了四肢百骸。她努力想绷住脸上矜持的表情,但嘴角的笑意如同压不住的泉水,拼命往上涌,最终只能赶紧低头,把大半张脸埋进热气腾腾的马克杯口,借着喝可可的动作来掩饰。乐乐夸她了!这感觉比喝了十杯热可可还甜!
斜倚在莫越天宽大办公桌边缘的刘超凡,正对着随身携带的小巧化妆镜,慢条斯理地补涂着一抹复古正红色的口红。闻言,她头也不抬,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红唇轻启,声音带着惯有的慵懒调侃:“哟,万年冰山终于开窍,知道阳光普照,夸夸人了?菲菲妹妹可别被他这一句甜晕乎了头,尾巴翘太高容易摔跤哦。要不是姐在诊所门口那奥斯卡影后级的临场发挥,你这小身板,早就在那冰窟窿里冻成一根硬邦邦、能当棒球棍使的‘忘忧牌’老冰棍了!”她“啪”地一声合上小巧的镜盒,收入她那如同百宝袋般的链条包中。然而,当她抬起头,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却瞬间褪去了戏谑,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如同平静湖面下潜藏的暗流。“不过…”她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几分,“林远哲背后那个代号‘先生’的幽灵,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摸到。老狐狸交代的所有上线联络方式,都是单线、多重加密、用过即焚的‘幽灵线’。我们这次看似大获全胜,恐怕也只是掀开了这潭深水最上面的一层浮萍,挖到的,仅仅是冰山冒出海面的那一小角罢了。”
“先生”这个沉甸甸的代号,如同一片迅速聚拢的、饱含湿冷气息的厚重乌云,瞬间重新笼罩了办公室里刚刚透进一丝阳光的天空。林远哲那令人胆寒的偏执与疯狂背后,显然矗立着一个更加庞大、根系更加深广、隐藏得更加严密的黑暗力量。配方核心虽然被截获,但“先生”和他那张无形的、覆盖更广的罪恶之网,如同一条蛰伏在阴影最深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吐出新的信子。
莫越天眼神骤然一沉,如同寒潭投入巨石,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而沉闷的“笃笃”声,仿佛在模拟某种倒计时。刚刚因结案而升起的那一丝轻松感,立刻被新的、更沉重的压力所取代,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下意识地看向徐菲菲,想确认她的状态,却见她并没有看他,目光正牢牢锁定在他办公桌一角——那里放着一个刚从证物科取回来的、编号清晰、封条半启的蓝色塑料证物收纳箱。箱子敞开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属于林远哲的一些私人物品:几件熨烫平整的衬衫、几本深奥晦涩的心理学专著、几样零碎的个人护理用品…以及,一个躺在箱底角落、看起来极其普通、毫不起眼的深蓝色小羊皮钥匙包。
徐菲菲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就落在那钥匙包上。更确切地说,是落在钥匙包正面中央,一个用极细的银线精心绣制而成的、小小的锚形图案上。那个图案,其线条的弧度、锚杆的比例、锚爪的锋利感,竟然与地下冷库那些“深蓝锚点”储物柜门上的金属浮雕标志,几乎一模一样!一种源自直觉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脊椎!
“莫警官…”徐菲菲放下手中温暖的马克杯,陶瓷杯底与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仿佛瞬间洞穿了迷雾,“那个‘先生’…会不会根本不是什么躲在暗处的神秘上线?也许…”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向证物箱,目光锐利如刀,“他一直就在我们眼皮底下?以一种我们从未想到的方式存在着?”
莫越天和刘超凡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哦?”刘超凡挑起精心描画的眉毛,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浓厚的兴趣,“展开说说,菲菲侦探?”
徐菲菲走到证物箱旁,动作小心地拿起那个深蓝色钥匙包,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古董。她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摩挲着那个银线绣成的锚形图案,感受着那细微的凹凸纹理。“你们看这个锚,”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它的形态,它的神韵,和冷库柜子上那些冰冷的金属锚点,如出一辙。林远哲这个人,对这个‘锚’的意象,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迷恋和执着。‘心灵方舟’需要强大的‘锚’来稳固自身;‘忘忧’的合成路径需要特定的‘锚’来定位核心催化点…那么,他口中那个至高无上的‘先生’…会不会就是他精神世界里那个最核心、最不容动摇的‘锚’?一个象征性的存在?或者…”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洞悉的光芒,“一个他必须定期亲自前往、进行某种‘锚定’仪式的…物理地点?”
她的话,如同一道划破夜空的雪亮闪电,瞬间劈开了莫越天脑中某些原本模糊混沌、纠缠不清的线索迷雾!他猛地想起林远哲在审讯室里,当被问及与“先生”联系时,脸上曾掠过的那一丝病态满足的神情,以及他当时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定期去那个‘锚点’汇报进展,聆听‘先生’的指引,是我灵魂获得平静的最大慰藉…”
定期!锚点!
两个关键词如同火石相撞,迸发出刺目的火花!
“查!”莫越天霍然起身,如同一头被惊醒的雄狮,周身瞬间爆发出那种属于顶尖猎手的强大压迫气场,办公室里凝滞的空气仿佛都为之一震!“立刻调取林远哲过去三个月所有行程记录!重点筛查规律性出现的、目的地高度固定的短途出行轨迹!尤其是…”他目光如电,一字一顿地强调,“那些标注为私人性质、非工作相关的行程!”
技术警员的手指立刻在键盘上化作一片虚影,敲击声密集如骤雨敲打芭蕉。刘超凡也收起了所有的玩笑神色,快步走到电脑屏幕前,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飞速滚动的数据流。
高效的警务系统迅速给出了答案。林远哲的行程表清晰地显示出一种近乎刻板的规律性。每周三下午,无论他的日程表排得多么水泄不通,无论有多么重要的客户预约,他都会雷打不动地消失两到三个小时。车辆的GPS轨迹追踪显示,他的车每次都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地驶向城西那片早已没落、被时光遗忘的老工业区。最终,他的车总会停在一个废弃多年、锈迹斑斑的巨大厂区附近。厂区入口处,一块油漆剥落、字迹模糊的旧招牌在风雨中摇晃,依稀可辨“红星食品厂”几个褪色的大字。那片区域监控探头稀少得可怜,道路破败不堪,环境复杂如同迷宫,是藏匿秘密的天然温床。
“红星食品厂…”莫越天紧盯着屏幕上电子地图那个被高亮标记出的红点,眼神锐利如锁定猎物的鹰隼,一股久违的、属于猎手的兴奋感在血液中奔涌。废弃工厂…隐蔽性强…四通八达便于撤离…完全符合秘密接头点的所有特征!
“行动!”莫越天猛地一拍桌面,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苏言!立刻带一队便衣,外围布控!封锁所有可能进出的通道!注意隐蔽!刘顾问,你负责远程技术支援,实时监控菲菲身上的设备!徐菲菲…”他的目光转向她,眼神在刹那间变得极其复杂,关切、犹豫、还有一丝不容错辨的强硬,最终化为斩钉截铁的四个字,“你留在这里。确保安全。”
又是安全!
徐菲菲心里那点刚刚被夸奖点燃的小火苗,“蹭”地一下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案子是她用命去拼才撬开了突破口,关键线索是她凭着直觉发现的,现在终于摸到了“先生”的尾巴尖,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居然又要让她当个坐在办公室里的观众?这简直比吃了闭门羹还难受!
“我不!”她猛地站起身,像一株倔强的小草,第一次如此正面、如此强硬地反抗莫越天的命令。她梗着脖子,清亮的眼睛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那个‘锚点’的猜想是我提出来的!我有权利知道真相!而且…”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急中生智,“而且林远哲认识你们!他的同伙也可能认识!万一那个‘先生’或者他的眼线就在附近放风,看到大批警察鬼鬼祟祟地围过去,傻子也知道跑路了!我…我可以装作迷路的大学生,或者…对,拍废墟写真的摄影爱好者!目标小,不容易引起怀疑!我进去探探路,确认情况!”
“胡闹!”莫越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周身散发出迫人的寒气,“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情况?废弃厂房!结构复杂!可能布满陷阱!‘先生’可能是任何人!亡命之徒!极度危险!”
“我知道危险!”徐菲菲毫不退缩,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燃烧着倔强的火焰,“但我更知道,如果因为害怕危险就放弃这次机会,那个‘先生’很可能就像水里的泥鳅,滑不留手,从此石沉大海,再也找不到了!乐乐!”情急之下,那个藏在心底的亲昵称呼脱口而出,“让我帮你!就像在图书馆帮你发现古籍线索,在冷库外面帮你分析音频一样!我能行!”
办公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苏言和几个技术警员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板缝里,假装自己是空气。刘超凡则饶有兴致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目光在徐菲菲那张因激动而微微泛红、写满坚持的脸蛋,和莫越天那张冰山脸上罕见出现的、如同调色盘般变幻不定、甚至耳根都隐隐泛起可疑红晕的表情之间,来回逡巡,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弧度。
那一声猝不及防的“乐乐”,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砸进了莫越天心湖最深处,激起一圈圈剧烈而陌生的涟漪。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头发因为激动而有些蓬松,脸颊染着健康的红晕,那双总是带着点迷糊的大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不容置疑的坚持和一种近乎莽撞的勇气。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资料室里她那些看似天马行空、实则切中要害的“文学推理”;图书馆里她凭借敏锐嗅觉找到关键线索的瞬间;病床上她脸色苍白却异常专注地回忆音频细节的侧脸…这个平日里总带着点迷糊、胆小标签的小说作者,身体里似乎真的蕴藏着一种他过去未曾真正认识到的、如同野草般坚韧不拔的智慧和令人心惊的勇气。
“咳…”刘超凡适时地清了清嗓子,那清越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僵局。“菲菲妹妹这话说得嘛…”她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莫越天紧绷的下颌线,“倒也不是完全没道理。风险与收益,总是相伴而生。”她走到徐菲菲身边,变戏法似的从她那神奇的链条包里摸出一个设计精巧、宛如时尚胸针的微型摄像头,以及一个伪装成普通吊坠的微型紧急报警按钮发射器。“这样,菲菲,你戴上这个,”她动作利落地将胸针别在徐菲菲的衣领内侧,吊坠则巧妙地藏在她的毛衣下,“伪装成去拍废墟艺术的文艺青年。我呢,在指挥车上远程监控你看到的画面,给你实时语音指导,当你的千里眼和顺风耳。莫队你们的主力,就在外围,保持静默,形成铁桶包围圈。一旦我这边发现情况不对,或者菲菲按下报警,我保证,”她看向莫越天,眼神带着技术专家的绝对自信,“三分钟!最多三分钟,你们就能像天兵天将一样突进去!风险严格控制在最低阈值,收益嘛…很可能就是揪出那条最大的毒蛇。怎么样,莫大警官?给我们的‘编外特勤’一个发光发热的机会?”
莫越天紧抿着薄唇,如同锋利的刀刃。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徐菲菲那张写满期待和倔强的脸,与刘超凡那促狭中带着绝对专业保证的眼神之间,反复审视、权衡。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最终,他像是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激烈搏斗,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那紧绷的肩膀线条似乎微微松弛了一丝。他拉开办公桌最下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与徐菲菲手腕上那个伪装成运动手环的紧急报警定位器同款的黑色宽版手环(这一次,是功能齐全、定位精准的真家伙)。他动作有些僵硬地伸出手,将手环递到徐菲菲面前。
“戴上。”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底色,但仔细分辨,那紧绷的线条里,似乎掺杂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妥协,以及…一种更深沉、难以言喻的担忧。“一步都不准离开刘超凡的视线范围。有任何风吹草动,哪怕只是感觉不对,”他盯着徐菲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强调,“立刻按下报警,然后第一时间给我找最隐蔽、最坚固的地方躲起来!明白了吗?”
“明白!”徐菲菲几乎是立刻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手环,动作麻利地戴在了自己纤细的手腕上,脸上瞬间如同拨云见日,绽放出无比灿烂、充满生机的笑容,那笑容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阳光,瞬间点亮了整个稍显沉闷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