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擎坐在车夫边上看路,听到身后的动静,他估计按照马车的速度起码还有两个时辰才能进城,怕到时候林夫人已经等不及要生产了。眼下得赶紧想在路上找个隐蔽的地方,他四下张望,只见小路远处的林子里,有个破庙,他赶紧吩咐车夫驾了过去。和于妈一起把林夫人安顿到庙里。好在地方还算宽敞,他把车上带的铺盖全都铺在墙边的一张矮桌上,搀扶林夫人躺下。他自己就赶紧到外面找柴火,烧水准备。林夫人动了胎气,痛苦难忍,林擎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叫声,几次想冲进门去瞧瞧,都被于妈拦在了门外。从早晨折腾到了大半夜,已经月上中天。林禽心中焦急,他怕点
几日后,林擎驾车赶到了唐州,眼看还有半日就可以到林夫人的娘家。林夫人这日精神不振,脸色发白,连日舟车劳顿,显然是动了胎气,于妈在她身下一探,惊呼一声:“不好,孩子要生啦。”
林擎坐在车夫边上看路,听到身后的动静,他估计按照马车的速度起码还有两个时辰才能进城,怕到时候林夫人已经等不及要生产了。眼下得赶紧想在路上找个隐蔽的地方,他四下张望,只见小路远处的林子里,有个破庙,他赶紧吩咐车夫驾了过去。和于妈一起把林夫人安顿到庙里。好在地方还算宽敞,他把车上带的铺盖全都铺在墙边的一张矮桌上,搀扶林夫人躺下。他自己就赶紧到外面找柴火,烧水准备。
林夫人动了胎气,痛苦难忍,林擎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叫声,几次想冲进门去瞧瞧,都被于妈拦在了门外。从早晨折腾到了大半夜,已经月上中天。林禽心中焦急,他怕点燃的火堆会引来追兵,可是产妇的身体,在这大冬天若不生火绝对熬不住。林擎只盼孩子能顺利降生,母子平安。他自从逃出开封后,不停赶路,已经好几夜没有好好合眼睡一觉了,他呆坐在门口的火堆边上,听着林夫人和于妈的喊声,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一不小心打起了瞌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梦里只记得自己拼命地和朝廷的追兵反抗,身上被砍了一刀,他的孩子也被卢昭义给抢走了,他突然听到于妈惊叫一声:“生啦,生啦!”他陡然从梦中被惊醒,一抹脖颈,触手湿滑冰凉,原来自己被噩梦惊出一一身冷汗。林擎提腿往庙里奔去,只见于妈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在不住啼哭,哭声响亮。
“老爷,是个女娃。”林擎看着孩子的笑脸,终于露出这些天来难得的笑容。可是只听于妈带着哭腔小声道:“快去看看夫人吧,她虚劳过度。怕是...怕是不成啦!”说着满眼的泪水从眼角趟了下来,滴落在那女娃的包被之上。
林擎才扬起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扑倒那矮桌边,握住林夫人颤抖的双手,只见原本面容姣好的贵妇人此刻已经是双目深陷,面无血色。林擎喊了她几声,她才勉强睁开疲惫不堪的双眼。林擎擒着两眼的泪,努力不让他们滚下,他们四目相对,许久,林擎说出一句:“夫人,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老爷,别这么说。”眼角也趟下泪来,抓紧林擎的手,林擎把她的手放到嘴边深深一吻,什么也说不出来。
突然,门被车夫撞开,半夜的风雪瞬间灌入这本来温暖的小庙,残存的温情被浇灭地一点不剩。
“老爷,追...追兵来啦,快逃啊。”他那句快逃还没说完,自己就转出了门,试图朝西面追兵相反的方向飞奔逃命去了。
“没用的东西!”林擎破口骂道,他交代于妈照看孩子,便冲出了庙。只见远处的一匹棕马上,一个穿甲胄的侍卫拉起就是一弓,一箭离弦,从林擎眼前飞过,不偏不倚地射在那逃跑车夫的后脑勺上,车夫应声直直扑入土里,一动不动。
顷刻间二三十人的马队便奔到破庙前,“吁——”带头那个穿黑铁甲,头戴铁盔的正是林擎最厌恶的人卢昭义。他高举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就朝林擎的脸上抽过来,林擎向上跃起,右手一把扯住鞭头,左手拉边,用手肘使劲一拉。卢昭义坐不稳,从马上一个腾空,翻下地来,稳稳站住,和林擎两人各扯住马鞭一头。
卢昭义冷笑道:“林少卿,你可狡猾得狠啊,叫老子好找。若不是半夜三更这破庙里有火光,我们一时半会还找不到你。”
林擎哼了一声。他后悔没有早些把火熄灭,可还是来不及了。
“林少卿,我劝你别躲了,乖乖跟我回去认罪,不然有你好看。还有那庙里的人,哈哈,哈哈哈。”这声音穿过半夜的寒风,深冬的树林沙沙作响,伴着这骇人的笑声,好像是一只无情的野兽发出的声音,迫不及待地吞没林擎最后仅存的一丝希望。
他的女儿才刚出生片刻,难道就命丧于此吗?不,不可以,若是回去就是死路一条。他太不甘心:“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跟你们回去认罪!”他话音刚落,便用力扯住卢昭义的鞭头,趁其不备,朝他的脖颈绕去。
卢昭义破不及防,被鞭子勒住了前颈,他猛地回力,绊住林擎的双臂,两人缠斗在了一起。林擎虽然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也没吃什么东西,但此刻妻儿性命系于一身,反而使出了十二分的气力,渐渐占了上风。他死命用鞭子掐住卢昭义的脖颈,朝马队喝道:“你们都往后退,不然我掐死这个狗官。”
马队畏惧,开始慢慢往后退。突然破庙的门开了,里面于妈抱着孩子,搀扶着林夫人蹒跚走出,林夫人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求你们放了我家老爷。”
林擎回头:“你出来做什么?”一个不留神慌乱间,让卢昭义挣脱了鞭子,他一个翻身,把鞭子夺了回去。腾空一跃,跳到林夫人的背后,从靴中拔出匕首抵在虚弱的林夫人喉口。
“林擎,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投不投降?”
林擎急道:“快放了我夫人。”
“投——不——投——降?”
“你若敢动她,我把你碎尸万段!”
锋利的刀刃深深扎入林夫人的肉里,瞬间划穿她纤细的喉颈。卢昭义动作敏捷,心狠手辣,不带丝毫感情。林夫人最后看了一眼林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便倒在了地下,血迅速蔓tຊ延在了泥地里,渗入地下。
于妈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在原地尖叫。她怀中的孩子也好像突然感知到了母亲的厄运,哭得更加惨烈。
卢昭义一把夺过襁褓,将沾满鲜血的刀子抵住孩子的前胸,若是稍稍刺破那被子一丁点,后果不堪设想:“再不投降,下一个就是她!”于妈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林擎发出痛苦的怒吼,这或许是他一生之中最绝望的时刻,此刻他别无选择,他已经失去了他的妻子,若是他不投降,他们刚刚诞生的女儿也会顷刻殒命。他正缓缓准备跪倒在地,一直飞箭从后面的树林里射来,恰好划过卢昭义的左耳。
所有人都朝树林深处看去,只见一队人马从树林里穿出,他们个个身上背弓,腰缠大刀,但并没有穿官服,而是武林人士打扮。领头的是刘一照和齐啸川。刚才的那一箭,正是齐啸川所发。
待人马逼近,齐啸川又是一箭,刚好射中卢昭义拿匕首的右臂,他吃痛匕首落地,林擎趁机从他手中夺回了婴儿,紧紧抱在手中。
刘一照勒绳下马:“所有人都住手,闹出两条人命了,还不够吗?”他狠狠盯着卢昭义:“卢将军,官家和太后的懿旨是捉拿林擎回宫问话,并没有让你就地正法,更没让你残害他的家人。你这么心狠手辣,不怕官家怪罪吗?”
“他抗旨不遵!”卢昭义听到刘一照的话稍稍收敛,捂住右臂上的伤。
借着两人说话的机会,齐啸川也下马,凑近林擎身边,小声快速地说:“二哥,待会我们会借机拖住卢昭义和侍卫,你抱着侄女,赶快逃命去!”他握住林擎的手,切记,不要回头。我不日会去襄州和妻儿会合,我们襄州见!”
林擎抬起满是泪痕的双眼,赫然看着他,点点头。他看了一眼来的那队问道:“这些是?”
“他们是于指挥使的麾下,因为不便现身,都武林打扮,放心!”
林擎重重点头,也反握紧齐啸川的手。只听见刘一照和卢昭义说话间,突然将长弓套入他的脖子,用弦用力勒住他,高喝到:“二弟,快走啊!”
林擎伺机翻身上了齐啸川的马,他知道,这样会连累两个兄弟,但也许还不至于判他们重罪,而他和女儿此刻若想活命,只有逃出这片漆黑的树林,永远不要回头。
于中仁深深叹了一口气,对着二人续道:“这些是刘一照和我派去的那些侍卫回来后告诉我的,你爹带着你逃走之后,听说确实是到了襄州。刘一照和齐啸川回朝后,遭到惩罚,都被杖责,但好歹没丢了性命。齐啸川没过多久,就约定好逃出开封去和林擎会和,然后一起隐姓埋名开了武馆。而刘一照没过多久也辞官了,他后来就一直住在舒州,他和我一直有书信往来,没想到前不久也遭遇不测。”
他突然回头瞥了一眼窗外,看见有下人从门前走过。他对林于二人示意不要做声,走到书房门口,开门向外探头张望:“张伯,很晚了,你去睡吧。”
“是,老爷。”下人应了。
于中仁关上门,又继续:“后来听闻齐啸川没过几个月就死了,而且江湖传言是你爹所杀。你爹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突然之间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声势浩大的新门派——承天教,而你爹正是教主。承天教的人行事乖张,专与官府作对,被朝廷和江湖都称为邪教。自此,听闻你爹也性情大变,过去和他有交情的人都就此和他有了隔阂。刘一照也因为齐啸川的死而和他不再往来。朝廷一开始没有放弃捉拿你爹,但后来承天教渐渐成了气候,甚至可以与朝廷相抗衡,朝廷也就拿他没办法了。直到去年,承天教被灭门,才把当年的往事又重新翻了出来。老李说的没错,这一切应该都是有人在背后操纵,你爹、齐啸川、刘一照很可能知道《早春图》里藏着的秘密,这些人追杀他们,无非是想得到这个秘密。”
林寒初听着这段二十一年前的往事,心中翻江倒海,这二十多年来,他父亲每天与她生活在一起,对她爱护有嘉,却从未告诉过她,她出生在那样一个腥风血雨的夜晚,才刚坠地就躲过了刀山火海,更没有告诉过她的母亲居然是这样被残忍杀害。究竟是什么样的毅力能够让他那么多年都可以只字不提?她擦去脸上情不自禁留下的两道泪,一字一句地对于中仁说:“我爹为何从未和我说起说我娘是怎么死的?我只想知道那个卢昭义现在在哪?”
“你爹费尽心思,无非是为了让你远离这些恩仇。若是告诉你,等于害了你啊。当年卢昭义得官家和太后恩宠,很是得势,可是元祐七年,他突然染了恶疾,告假回乡。朝中说他回乡后就病死了,也有人说他失踪了。但他再也没在朝廷露过脸。”
“真太便宜他了!”她稍稍收拾心情,这次来找于中仁的目的还有其他,她猛地抬头问,“早春图,后来找到了吗?”
于中仁摇摇头,“没有。你还不明白吗?当年的这桩失图案,只是一个幌子,元祐党人只是借机要栽赃新党派系,除掉你爹这些人,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当年在朝上力排众议,要坚持新政,而这恰恰让他成了这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当年大势所趋,不是你爹,齐啸川,或者刘一照任何一个人可以阻止的,而他们只不过是这场政变当中的牺牲品。”
“可是,真正的早春图到底在哪里呢?既然那么多人想得到它,它一定对某些人,对皇帝,甚至对整个大宋都很重要!”于墨霄道。林寒初打量于中仁的神色,她想说,其实《早春图》里藏着关于宝藏的秘密,但是她看于中仁的反应,似乎他并不知情,也没有兴趣知道,又何必将他还有于墨霄牵扯进来呢。
于中仁继续道:“当年我依照官家的旨意,秘密在朝中上下追查图的下落。我盘问了高金福,这家伙的口风很紧,回答里也没有破绽,我可以断定他是故意把偷图之事栽赃给你爹,但他似乎并不知道《早春图》的下落。因为他的背后是太后,即便我和官家想问罪于他也办不到。我还盘问了孙学茂和武伯潮,他们俩因为看管失职,被送去天牢,可还没细细盘问,几天后就莫名死在牢里,我想应该是杀人灭口。”
“那高金福呢?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他?现在还在朝中继续做他的阉人。”于中仁往日一派正气,此刻也不免露出一种鄙夷。林寒初觉得要找个机会去宫中,问一问高金福,当年他爹之所以被诬陷,也是因为他!
“还有黑衣人呢?”
“只有你爹说见到过那个黑衣人,唯一留下的证据就是你手中的那颗铁莲子。后来,这件事情的知情者越来越少,线索也断了,官家见没有进展,就把此案暂且搁置了。过了几年,我也辞官从武,朝中当时再也没有人提起《早春图》。”
“于掌门,当年你为什么不肯站出来替我爹澄清真相呢?你明明知道他是被诬陷的!只要你在官家面前所一句话,他就不至于会这样!”
“没有用,当年官家年幼,手中无权。真正想害死你爹的人,是太后!”
“你是怕若为我爹说话,就会牵连到你,不是吗?你会丢了官?”林寒初悲愤道。
于中仁摇头:“林姑娘,不是这样的。当年朝廷上两派的斗争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
多说无益,线索断了,于中仁对失图案的了解到此为止。林寒初手中的这颗铁莲子也平白无奇,要追查它的出处正是难上加难。她想起老李说过,当年的这个宝藏,线索藏于两幅画当中,除了《早春图》之外,另外一幅是什么呢?
她正沉吟,只听于墨霄道:“爹,你刚才所讲的一个细节。刚年林伯伯的结拜兄弟中,除了刘一照、齐啸川,还有一个四弟?”
林寒初一想,对啊,若这四兄弟都是王安石的亲信,那么这个四弟肯定也知道这两幅画的秘密,只要找到他,难题就可以揭开。
“他?”于中仁若有所思,“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他转头关切地看着林寒初:“林姑娘,你爹当年拼命救你出来,是为了让你平平安安地成长,而不希望你再重蹈覆辙,卷入朝廷的纷争。于某劝你尽快离开开封,远离这些多年前的是非,这才是你爹希望的呀。”
林寒初闭上眼睛,缓缓摇头,她是不会放弃了,如今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她更不会放弃:“于掌门,多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也谢谢你当年派人救了我爹和我,可是如果当年你肯站出来tຊ替他说句话,或许今天的结局就会完全不一样,或许…或许我娘也不会死……”她摊开手掌,看着那颗锈迹斑斑的铁莲说,“这铁莲,可否给我?”
于中仁点点头,将双手背在身后,闭起眼睛便不再劝她。林寒初将铁莲重新装回布袋,妥善放入怀中,一拱手:“我先告辞了。”
于墨霄赶忙拉住她的手臂:“那么晚了,你去哪里?今晚在此留宿,明日你要去找谁,去做什么,我都陪你。”
林寒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她渐渐有些明白于中仁为何会反对他们两个在一起。就像林擎希望她远离朝廷党争一样,于中仁也希望于墨霄可以远离二十一年前那些是非和人,而她自己,就是有可能把于墨霄拉向那个无底深渊的导火索。
她轻轻拉开他的手,郑重道:“你大好前程,锦绣良缘,何必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就此别过,珍重,于公子。”说罢头也不回,跨出书房,跨出御剑派大门。二月初的深夜,又飘起了飞絮,如同她出生时那样,寒冷,彻骨的寒冷究竟何时才能过去?林寒初飞奔在街头,跑过了一个街口有一个街口,直到精疲力尽,终于在一个石桥脚下摔倒,她靠在桥墩上放声呜咽,反正翻卷着寒风与飞絮的深夜,这样的哭声也无人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