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嚎了声:“僚友,求你让我自己走吧!”尽管是深夜,但宁浣亭仍未安歇。他十分随意地披了件披风,坐在屋里端着杯茶,神色不动地听着沛芙叙述之前的经过。墙角的香炉袅袅地升起白烟,屋内弥漫着淡而清新的香气,氛围就如同往常一般安逸。若说有何不同,大概就是他手中那杯茶早已凉透,他却未曾唤人重新沏来,只是接过绝情递来的一本东西,在灯下细细看了会儿,然后默默将杯中冰凉的茶水饮了下去。这对于生活讲究的宁世子来说,是十分罕见的。
想不到二皇子的这座庄院占地竟如此大。
沛芙站在林子边,远远望着眼前的院落,正犹豫究竟是否前往一探,忽地肩膀被人一拍。她吓了一跳,随即被一只手猛地按在她嘴上,挡住了她险些出口的惊呼。
她努力令自己尽量冷静地转头,发现是名黑衣人正站在她身后。
绝心?不对,气息如此寒冷到少见的只有……
“僚友?”她轻呼,“你怎么在t?这里?”
只有绝情,才有这般冰冷的气场,也只有暗卫中第一流的绝情,才会仅仅这么站着,便似浑身充满一种让人惊心动魄的爆发力,仿佛随时能撕裂一切出现在他眼前的猎物。
问完,沛芙才想起自己此时应该仍戴着人皮面具,且未做暗卫装扮,绝情理应是认不出自己来才对,不禁又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半夜潜进这里,找我这么个看起来像是这庄里女眷模样的人,该不会是要点我的穴、锁我的喉,然后逼令我说出庄中秘密,或者二皇子此刻所在的方位,然后不管我交代没交代都会把我弄死吧?”
她这么连珠炮般地问下来,发现身后绝情又在一声不吭地放冷气,不由抓了抓头皮。僚友总是如此寡言,太难沟通怎么办……
“声音,身段。”绝情忽然道,漆黑如夜色的眸底依稀闪过一丝无奈。最近他说话的字数倒是从前的两倍,经常四个字四个字地往外蹦了。
而这四个字……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但……又是在回答她的哪个问题来着?
沛芙苦思片刻,终于恍然:“你是说从我的声音和身段能认出我来?僚友,看你平时神出鬼没,想不到居然对我的声音和身段都如此熟悉,真是没白白与我共事那么多年啊!”
绝情看着眼前笑得十分傻气、说出话来更傻气的沛芙,又沉默了。
能在这里遇见绝情,顿时让沛芙感到自己的人身安全有了保障,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随即她又马上想起方才的事,激动地一把抓住绝情的手:“僚友,你知道我刚才都看到了什么?韦编修家的那位小姐!就是少主第三位新娘,被抢走的那位!还有消失已久的金沙帮那群人!居然都出现在这里!你说巧不巧!”
“嗯。”绝情看看自己被沛芙紧紧抓着的手,简单地应了声。相比起沛芙的激动,他显得太过平静了些。
虽然像他这样的冰山,很少会有情绪波动,但此时听到这样惊人的消息,他居然也毫无惊奇之色,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沛芙放开绝情的手,疑惑地借着月光看他。
“僚友,莫非,你早就知道了?”忽地她脑中灵光一现,“少主曾经同郡主提及一所神秘的庄子,说派了你去查看情况。难道说,就是此地?所以你才会也刚巧出现在这里?”
绝情果然没有否认。
月光下,沛芙再一次习惯性地望向他的眼睛。每次绝情沉默的时候,她便会这样做。
听说人的一双眼睛是最能反映出其真实内心的部分,所以沛芙总试图从沉默寡言的绝情眼中,寻找出一些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来。但绝情幽深的眸永远那么善于隐藏情绪,哪里她能轻易窥探的。
沛芙就那么呆呆地望了他一会儿,忽然意识到绝情也有些反常。从遇见开始,他就一直盯着她的脸看,越看周围气氛越越凝重。
“你……为何在此?”绝情突然出声。
五个字,这次他居然说了五个字!
沛芙惊讶地张大嘴,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即恍然明白过来——她现在脸上没有蒙着面巾,恐怕绝情以为眼前这张脸就是她真正的长相了吧。
想想她一个往日都罩在黑衣里蒙着面的暗卫,突然出现在二皇子的庄院里,脸也不蒙着了,身上还披着内眷的衣衫匆匆夜行。不管谁乍然见到,恐怕都会往不好的方向去想吧。难怪连惜字如金的绝情都一下子蹦出五个字。想来,一直奉命守在此处查探的他,还没来得及与少主那边取得联系,得知她的情况。
若是如实告诉他事情经过的话,绝情会觉得二皇子连个小暗卫都不放过,实在太过风流不羁,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居然会被人下药掳走的暗卫……太失职?
她转了转眼珠,突地以手掩面:“呀,僚友,居然被你瞧见我的真面目了,这可怎生是好!传说女暗卫若是被人看到真容,要么得嫁给对方,要么就得杀死对方,总之就是得让对方负责……”她偷眼扫了下绝情,“不过我们是同僚嘛,谈不上什么负责不负责。既然被你看到了脸,作为补偿,大不了你也摘下面巾,让我瞧一眼你的脸,那么大家就算扯平了。”
似乎三十六计有云,什么“反客为主”、“围魏救赵”……总之不管哪种法子,只要能化被动为主动,用别的话题转移绝情的注意力,令他忽略自己这个暗卫的失职之处,就成功了。
虽然沛芙想得十分美好,但依旧被绝情周身驱不散的寒意给冻了下。他竟丝毫不为自己那番故意蒙混的话所动!
正苦思如何继续搪塞,绝情忽然动了。他一把拽住沛芙的胳膊,带着她飞掠入前方错落有致的院落中。
“鳄龟双煞。”落定之后,绝情的声音在她耳边冷冷响起。
被绝情骤然拎着飞掠而有些头晕的沛芙闻言一惊,定睛观察自己此刻所置身的小院。果然发现前方亮着灯的屋内,映出胖瘦二人的身形。胖的那人脸上有数个肉瘤,便如同鳄鱼背一般凹凸不平。瘦的那人驼着背,就像只背着壳子的乌龟般。可不正是在江湖上无恶不作的鳄龟双煞么!
她刚要开口问绝情,绝情又拽着她身形一掠,很快落在另一个院子里,又冷冷道:“西域狂魔。”
这回不用沛芙细看,便能望见不少身着白衣的婢女排列在小院主屋门外,手中托着各式茶壶痰盂等器皿,均是战战兢兢的模样。看她们身上白衣款式带着几分异域风情,眉目间却分明是中原人。
刚辨认出这些,便听那主屋内传来数声女子惨叫,屋外诸女浑身抖如筛糠却维持着手托物件的动作,不敢有丝毫稍动,唯恐步了屋内女子的后尘。
传闻在江湖上杀人无数的西域狂魔,最爱掳劫中原女子放在身边当婢女,稍不如意便会施以杀手,且手段毒辣。看来果然传闻不差。
不等沛芙细想,绝情已带了她再度掠出老远,又分别在几处院子里停下,报了几个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
沛芙被拎着颠簸得头晕目眩、肠胃翻腾之余,骇然发现二皇子这座隐蔽的庄院之中,竟几乎集合了江湖上各大恶势力,二皇子是想做什么?
绝情带着她一路飞掠,最后径直出了这所庄院,落在外头一个不知方位的密林间,然后放开了她。
沛芙一获得自由,便立马弯腰干呕了几下,等胃里的翻涌平复后才抬头望向绝情,发现他正冷冷地注视她,目光中鲜见的竟似带有责怪的意味。
她转念一想:是了,自己莫名出现在那所集合了诸多恶势力的庄院内,不可能毫无缘由。绝情必然是在责怪她方才没有说实话。而之所以带她一处处院子看过来,又一一告诉她里面都住了些什么样的凶煞人物,就是为了让她自己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回想起来,方才向来不善隐匿的她在那所庄园内夜行,一路都没有被人发现,若非是运气太好,那多半便是绝情发现了她,出手替她善后了。并且在她要闯进住有那些恶人居住的院子前,及时阻止了她。
在绝情越来越冷的目光注视下,沛芙移开视线,望着漆黑的地面,终于还是承受不住绝情冰冷目光施加给她的压力,垂头坦白事情经过:“僚友,其实……今晚是那二皇子派人掳劫郡主,谁知道错将我给掳劫来,还打算将错就错……当然,作为一名尽忠职守的暗卫,我替主人受过是应该的……也幸好是我睡在郡主的床上,否则,现在着了道的可就是郡主了……”
她不忘替自己加句好话,将自己尽量说得鞠躬尽瘁忠心为主一些。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还有我这张脸,其实戴了人皮面具的,我没有让他们看到我的真面目。方才我那些话,只是跟僚友你开玩笑的。”
绝情看了垂着脑袋的她一会儿,突然伸手拍了拍沛芙的脑袋。
在沛芙胆战心惊以为他要替少主责罚自己这个没用的暗卫时,他却只是问了句:“吃,亏没?”仍是那么简单的几个字。
“吃,亏没?”沛芙重复他这句话,有些茫然,“那是什么食物?不过我晚饭确实还没吃过,难道你是在问这个……”还没说完,她的脑袋却被绝情又用力拍了下。
好痛!绝情这一掌虽没用内力,但也拍得她好痛!
沛芙轻呼一声,捂住自己的脑袋,正要再说话,耳边听到一声笑。
“你这小暗卫总是这么又呆又傻气,绝情是在问你有没有被掳走你的某个色中饿鬼占便宜。”密林间缓缓走出一人,身着深色紧身衣,头发却仅是松松束起,长长发丝正随风轻动,在自枝叶间投下来的稀疏月光中,绝美容颜似妖似仙般出t?现在他们面前。
可惜,这位生得如此美貌,却为何是个公的。
沛芙暗暗惋惜地叹口气,随着绝情向来人行礼道:“郡主。”
“小暗卫啊。”来人正是玉雪郡主虞立薰,他来到沛芙身旁才站定,然后倚树状似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双眼却十分明亮清醒地望着她,“来,同本郡主说说,你是怎样吃着点心就消失了,又被人占了多少便宜,吃了多少亏?”
“没有没有!”沛芙连连摇头,“禀郡主,谁能占了我的便宜。”原来方才绝情僚友问的是这个“吃亏”。
她又望向绝情,傻气地一笑:“僚友,多谢你关心。我向来啥都吃,就是不吃亏。”
绝情理都没理会她。
虞立薰缓缓走近沛芙,伸手也往她的脑袋上拍了拍:“你这脑袋瓜子,果然该多拍几下,看能不能拍得灵光些。居然出去吃个点心的功夫就被人劫走了,你说本郡主还要怎么指望你来护卫?”
“一切都是意外……”接连被拍了数次脑袋的沛芙,略有些委屈地揉着自己的脑袋,“郡主,你怎么会来这里?”总不会是来救她的吧?虽然有这个猜测,她却不太敢相信。实在是他看起来太过闲散了。
“难不成本郡主深更半夜来此地赏花么?还不是某个蹩脚暗卫吃点心吃得没了影踪,本郡主才只得亲自来跑一趟。”虞立薰白了她一眼,否定了她的怀疑,又转头看向绝情,“绝情,是你救她出来的?她果然是被劫到了这所庄院来?”
“是。”绝情应道。
“之前宁世子交代你查的事情,都已查清楚了?”虞立薰又问。
“是。”绝情又应了声。
分明只回答了一个字,但虞立薰似乎了解了许多,他双手环胸叹口气:“其实我方才也夜探了一番……”亲自前来夜探,原本就是他此番来宁浣亭庄子住下的目的,毕竟比起从将军府出来夜探会更方便。
只是想不到最后却为了寻找某个蠢笨的小暗卫,他不由自主搜遍了整个庄院……
似想到了什么令他不解的难题,虞立薰沉思起来,一时没再继续问绝情话。
他们两人站在暗夜的林间,一个高大坚实如渊渟岳峙、高山耸立,一个却连走路都婷婷袅袅,举手投足间皆充满惑人风情。
沛芙在一旁静静地来回打量他们两个,暗自感叹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区别也可以如此之大。像虞立薰这般的美人,兴许还真只能找个身材高大矫健的男人,就比如眼前的绝情,才能从视觉上显得般配……否则将来就算他要娶妻的话,又有哪家的女子肯嫁给这么个比自己还像绝色美女的男人?
或者找个像男人的女人?她胡思乱想到这里,忽然不禁“啊”了一声。
“怎么了?”虞立薰被打断了沉思,望向眼前张大了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重要事情的沛芙。绝情也同样望向她。
沛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确定道:“今晚有人唤了二皇子出去,听声音有几分耳熟……我现在突然想到,那不正是长公主身边暗卫绝冥的声音么!”
虽然只听过一次绝冥的声音,但那种阴森刺耳的声音,却令她印象深刻,觉得那应该就是个长得像男人一般的阴险脸女人。但是长公主的暗卫怎么会深夜来找二皇子,又说了那些话?
“长公主身边的暗卫么……”虞立薰嘴角一勾,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他望了眼这片静寂的密林,突地转身:“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回去见了宁世子后,再详细同我们说一下经过。”说着他朝沛芙伸出手,似要拉她一起走。
沛芙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得自己身子一轻,竟又被绝情一把提了起来,飞掠向远方。
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嚎了声:“僚友,求你让我自己走吧!”
尽管是深夜,但宁浣亭仍未安歇。他十分随意地披了件披风,坐在屋里端着杯茶,神色不动地听着沛芙叙述之前的经过。墙角的香炉袅袅地升起白烟,屋内弥漫着淡而清新的香气,氛围就如同往常一般安逸。
若说有何不同,大概就是他手中那杯茶早已凉透,他却未曾唤人重新沏来,只是接过绝情递来的一本东西,在灯下细细看了会儿,然后默默将杯中冰凉的茶水饮了下去。这对于生活讲究的宁世子来说,是十分罕见的。
看来沛芙的发现以及绝情递给他的本子,终究令他心底掀起了波涛。
“果然你的事与那人脱不开关系。”虞立薰也翻看了一遍那本子,“除了第一次婚礼外,几乎你每桩婚事失败的原因,都能从中找到线索。”他将本子又丢给满脸疑惑的沛芙,“此番你也算当事人之一,看看吧。”
沛芙看了眼本子,里面混着各种字迹,应当是各路负责探查的人马汇报来的信息,经过整理后装订起来的。本子中的内容有关于二皇子暗中安排在京郊庄院里的各路人马具体的身份,有关于二皇子这些年来的一些怪异举动,乃至少主宁浣亭每次婚事的蹊跷之处,都被一一查出了线索。
沛芙越看越觉得讶异,等翻到最后,不由脱口道:“二皇子难道喜欢少主?所以才会次次想方设法破坏少主的婚事?”
虞立薰噗嗤笑了声,伸手拍拍她的脑袋:“你还真敢说,这脑袋里都不知道成天在想些啥,总是稀奇古怪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态度亲昵,少了平日里的几分娇媚,倒多了些不自觉的宠溺意味,看得旁边的宁浣亭微微皱眉。
虞立薰却又道:“宁世子,接下来的事还需从长计议。时辰不早,不如我们暂且先歇息了。”说罢,他将手搭在沛芙的肩上,又做出那惯有的慵懒姿态,“小暗卫,护送本郡主去卧房吧。”
“郡主。”宁浣亭唤住他,沉吟了下道,“让绝情护送你去吧,沛芙先留下来,我还有话要问她。”
虞立薰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搭在沛芙肩上的手未放开:“夜已深了,小暗卫忙了一夜也该累了,世子有话不如明日再说?”
“我不累,之前中了那迷药,我都从下午睡到了半夜,现在根本不困。郡主先去休息好了。”沛芙忙甩开虞立薰的手,恭敬地说道。主子有话要说时,作为一名忠心的暗卫怎能推脱?
虞立薰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也好。不过别太久了,说完话记得马上回房,本郡主最近可是重点保护对象。”
沛芙望着虞立薰袅袅婷婷地走向屋外,抓了抓头皮。难以想象方才这位婀娜的郡主,竟然就跟在拎着自己的绝情后头,一点未曾落后地一同掠回了少主的庄子里。上次他显露的功力不浅,如今显然轻功也这么好,真的需要她来保护吗!
“沛芙。”
宁浣亭的声音打断了沛芙的感叹,她回过头发现宁浣亭正看着自己。
宁浣亭很少会这样看着她,他的目光总会投注在书本上,即便偶尔看向身边人,目光却也时常虚无缥缈,似透过此人投向了不知名的远方。如同常有人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的魂魄仿佛随着常年捧在手中的书卷,已行到了万里路之外去了。
但他现在却看着自己,狭长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深邃,眼神没了以往的飘忽。沛芙曾经十分盼望少主能这样望着自己一次,但当他真正这样做的时候,她的心底却不由升起几分忐忑。
“沛芙,今晚辛苦你了。”他这样望了一会儿沛芙,才终于又开口说道,“本来我是想让绝情保护郡主的,但近来太多事情需要他去办,只有让你待在郡主身边。但你要记住一件事,郡主他表面再如何貌美如花……终究仍是个男子。你平时保护归保护,还是要谨记男女有别,莫要太过逾越了。”
她当然一直记得郡主是男子,应该也没逾越过什么吧……顶多,就是睡了他从来不睡的床而已……
沛芙摸着脑袋,有些不解地望着宁浣亭,不知他特意对自己说这些话有什么深意。因着今日戴了人皮面具,又换了普通装束,她头上跟其余暗卫一样只是简单盘起的发髻,此时放了下来梳成少女的发式。
当她这般侧着脑袋望向宁浣亭时,早已被她自己挠乱的长长发丝便从耳畔调皮地垂下,配着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仿佛能流光溢彩的大眼睛,显得那般娇俏灵动。就连她脸上那张平淡无奇的人皮面具,此时都无法掩盖她的动人。
这哪里像是一个从黑暗的泥沼深渊中爬出来的暗卫?倒更像是少年梦中纯真无瑕的青梅。
宁浣亭在这个刹那开始后悔,不该同意让她做普通人的装扮,更不该将她派到虞立薰身边。因为他忽然有些体会到了虞立薰的感受。
有些东西便该一直小心埋藏起来,t?不为人知不被人注意到,才是最好的保护。
“罢了……你记得我的话就好。”他轻叹一声,摆手,顺便掐灭自己心中火苗般瞬间闪过的念头,“下去吧。”
回到虞立薰房中时,已不见了绝情的身影,不知他又藏在了哪个角落,又或者回了宁浣亭身边。虞立薰正躺在榻上,闭着眼也不知睡着没有,一角放置的夜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沛芙就借着这点微弱的光亮,看了眼虞立薰,他长长的睫毛如同一段墨纱覆在他的眼上。也就只有此时安静的他显得如此赏心悦目,没有了白日里的讨人厌。
她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脸上的人皮面具极薄透气性极好,甚至连她的表情都能如实表现出来,戴在脸上便仿佛什么都没有戴一般,让常年被面巾挡住脸的她感到几分不习惯。她出去打了点水,挪过夜明珠坐到妆台前,仔细对着菱花镜端详了一会儿这张陌生的脸,然后伸手摘下人皮面具,就着凉水给自己洗了把脸,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之前被二皇子反复摸过之后产生的那种吃了苍蝇般的恶心感觉,也顿时消散不少。
用手指拈起那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她托着腮难得地陷入沉思。明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但不知为何当方才少主望着自己的时候,她竟希望自己能经常这般穿着普通少女的衣衫,站在他的面前,而不是如同影子般藏在不为人所见的暗处。哪怕是戴着面具,无法显露出本来面目。
这种不该属于暗卫的眷念,令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时,心中蓦然一惊。更令她吃惊的是身后传来的话语:“若是喜欢,你便一直如此打扮吧。”
她猛地回头,发现虞立薰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正坐在榻上静静地望着自己。
“沛芙,没有谁是命中注定必须生活在阴暗处。你若想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便试着去做吧。我……也会为你争取。”他望着沛芙的眼神似乎洞悉了她那刻的心情,更蕴含着令沛芙陌生却害怕的情意。此刻他竟然没有再戏谑地称呼她“小暗卫”。
如同被烫到般,她有些惊慌地将手中人皮面具丢到一边:“不,我是暗卫,便终身是暗卫!”说着她站起来没有如同往常那般睡到床上,而是翻身跃上房梁,将自己的脸埋入双臂中,“郡主,这里,才是属于我的位置。别的,我什么都不想。”也不敢想。
像一只害怕风暴的鸟儿一般在房梁上蜷缩起身子的沛芙,许久之后,才在万籁俱寂间听到虞立薰的一声叹息。
沛芙第二日起,发现自己想恢复成以前那样的想法太天真了。她怎么也找不着自己换下来的那身暗卫衣服,没法子,她只得又在虞立薰带有戏谑笑意的目光中,重新戴上人皮面具。
许是要调查的事已经查得差不多,虞立薰翌日午后便坐了马车又回到京城将军府。之后几日,却未见他有什么动作,反而又是一副混吃等死的模样,六七天后甚至还试起了嫁衣。
沛芙虽然仍穿着普通少女的衣衫,但还是习惯性地缩在角落,望着正一脸欢喜娇羞地在贴身侍女服侍下试着嫁衣,仿佛真是个待嫁新娘的虞立薰,不由身子抖了抖。
老天爷,她这辈子活了十多年,还是头一回亲眼看见一个大男人一脸娇羞地试嫁衣。
在宫里派来送嫁衣的嬷嬷们一声声赞不绝口中,沛芙默默扭过头去,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不容易挨到嬷嬷们回宫复命,虞立薰挥退了侍女,转头看向缩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沛芙,不由眯眼笑道:“沛芙?”
他身上的新嫁衣已经脱下由侍女保管好,此时换了一身紫色常服,散下的发髻只用一根带子松松绾起,看起来仍是美得雌雄莫辩。他唤了声沛芙后,便走到一旁的衣橱中取出一只包裹,打开来里面竟也是一件大红的嫁衣。
方才沛芙看过他试穿的嫁衣,那宫廷出品的嫁衣做工极为出色,用金线绣着代表尊贵身份的雀鸟、意喻美好的百子百福吉祥图案,再戴上凤冠披上霞帔,便如同白居易曾咏过的:“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没想到他此时手上捧着的这件嫁衣,做工也不输那件,缀着珍珠垂着玉石,看来亮灿灿的夺目。
“沛芙。”虞立薰捧着嫁衣向沛芙走近,又唤了她一声。
“是,郡主。”沛芙颇有些无奈地从角落里出来,抬眼险些就被这亮灿灿的嫁衣给灼了眼。
虞立薰起身慢悠悠踱到她面前,又十分显摆地当着她的面将手中嫁衣展开,来回展示了一圈:“如何?这身新娘的嫁衣美吗?这可是我让京城最有名的绣坊定制的,款式同我那件十分相似。你方才也应该瞧见我那件穿在身上时的效果了,绝对是精品,谁穿在身上都能美上三分。”
“唔……”沛芙一时不知道该答什么好,垂下头去。美则美矣,奈何只要想到方才那件嫁衣穿着的人是个男的,她觉得今后看到新嫁娘都会有心理阴影了。
虞立薰却仿佛没看到她那有些郁闷的神情,笑眯眯地又凑近她,柔声道:“你想不想试试?”
什么?沛芙讶异地抬头,望进他满是笑意的凤眼。
“暗卫,应该一辈子都没机会披上嫁衣吧。”虞立薰眼角微挑的凤眼望着她,用诱惑的语气慢慢在她耳边道,“你不想穿在身上试试感觉吗?”
距离那么近,她几乎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在自己耳边,热热的,耳朵有些痒痒的。却比不上她心底升起的那种痒。
是啊,身为暗卫,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披上嫁衣的那一天。
不是没有那么几个痴心妄想的女暗卫,但最后她们的下场,不是成了主子暖床的工具,便是被逼着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
——披上嫁衣?暗卫连人都不能算是,又有什么资格梦想着嫁人?痴心妄想罢了!
沛芙退后几步,不敢再看眼前大红中反射着金芒的嫁衣,仿佛那是一只会吞噬自己的怪物。
虞立薰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沛芙的脑袋:“罢了,先不逼你。”
他回转身将嫁衣就那么摊放在榻上,便慢悠悠地推门而出,应当是到院子里小憩去了。直到门关上,沛芙才抬起头。
理应跟上虞立薰的她,却在向门口走去时,忍不住回头望向了被虞立薰随手丢在榻上的大红嫁衣。
鬼使神差般的,她的双脚换了方向走向矮榻,然后伸手捧起了那身嫁衣。神情间带着忐忑,她抚弄了一会儿嫁衣上繁复的绣纹,而后将脸靠了上去,在那上好料子做成的嫁衣上轻轻蹭了蹭。
每一个女孩子心中都会有那么一个梦想,披着嫁衣嫁给自己的良人。哪怕他长得并不好看,人也并不那么优秀,却是能陪伴自己一生的人……
忽然一阵突如其来的心烦意乱,让她将嫁衣又丢回了榻上,然后忙不迭地飞身而已,用珍珠倒卷帘之势倒挂在了屋顶的横梁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发起呆。
少主这场婚事日子选得非常近,转眼再过半月便是婚期。三书六礼已过了一半,在花轿临门前,还有桩重要的事需要去做。
玉雪郡主作为虞大将军的遗孤,在出嫁前理应向虞大将军上香祭祀告知婚事,并祈求其在天之灵的护佑。
大约虞立薰自己都不在待嫁新娘的状态,又或者他根本不想将这件荒谬的事告知亡父,这件事他一直拖到不能再拖了,才懒洋洋地带了沛芙在内的几名侍女前往西城门外的佛寺。虞将军的灵位就被供奉在那里。
这一路依旧坐的是上次那辆马车,车内也依旧只坐了虞立薰和沛芙两人。虞立薰却与上回不同,从马车驶出将军府开始,他便拉开了车壁中的暗格,从中取出了数个小巧的食盒,打开来一一排列在车厢中的小几上。
原本打定主意要尽量离虞立薰远远的沛芙,顿时被阵阵食物香气吸引住了,忍不住用眼角去瞄小几上的东西,顿时呆了呆。
“王楼山洞梅花包子!曹婆婆肉饼!荔枝膏!金丝党梅……”她一口气报了数个京城有名小吃糕点的名称,还没报完已经连连咽起口水来。
这不是上回她曾经向虞立薰介绍过的,那些京城有名的吃食么。
想不到他竟然不知何时让人差不多全买了回来,如今就那么琳琅满目地摆在小几上,其中那些包子肉饼看起来冒着热气,显然还都是新鲜刚出炉的!
难道这一路他是打算一样一样吃给她看吗?简直太丧心病狂了!
正眼巴巴地狂咽着口水,沛芙听到虞立薰开口道:“沛芙,这一路太无聊,要不要同我一起用些点心?”
这句话简直如同天音一般传到耳边,沛芙激动地t?凑到小几前,想想还是再客气声:“郡主,属下为你试毒可以,怎么与你一起吃点心呢,太没大没小了……”
话没说完,虞立薰将手中扇子敲了下她的脑袋:“收起你的假客气吧!就当你近些日子护卫本郡主的慰劳,吃吧。”
听到这话,沛芙简直有些心花怒放。天晓得,自打接了护卫玉雪郡主的活儿,她都不知多少时间没有出去逛过街打过牙祭,简直都快被憋死了。
美食当前,先不考虑其他有的没的,还是先享受一番吧!
想想将军府离西城门并不远,沛芙决定抓紧时间,一手抓了一样食物便轮流往嘴里塞。虞立薰还体贴地替她倒了杯茶,让她顿时觉得跟着他这个主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马车不久便出了西城门,城门外的路不比城内铺满了青石板的平坦街道,到处都是坑坑洼洼。一个不小心车轱辘便轧过一个大坑,整个车身都幅度极大地晃了晃,后果就是沛芙手中正端着喝的茶水全洒在了身上。
她不由暗自叫苦,茶水可不好洗。身上这件还是虞立薰之前说要她暂代侍女之职时,连同人皮面具一同给她的。后来虽然又给过她两身替换,但这身的粉黄颜色是她最喜欢的,平时她都没怎么舍得穿,结果今日平白又遭了秧。
为何虞立薰给她的漂亮衣裳总会穿不久,果然她还是只适合穿耐脏的一身黑吧……
沛芙盯着自己外衣上明显的茶渍有些懊丧,旁边的虞立薰叹口气,又打开个暗格,丢给她一身衣裳:“就知道你不出点什么幺蛾子是不可能的,换了吧。一会儿去庙里上香可别丢了我虞家的脸面。”说着他转过身去,非礼勿视。
沛芙讪讪地接过,脱下被沾污的衣裳,刚重新披上外衣,还没来得及系上衣结,马车突然又一个剧烈震动。沛芙没有防备险些跌出马车去,耳边听到车前护卫大声喝问:“什么人……”还没问完便咕咚一声,似乎被暗算倒地。
然后沛芙反应过来:刺客、竟然、在这个时候来行刺郡主了?
还道近些日子运气不错,兴许对方放弃了行刺少主的未婚妻,所以大家难得过了几天太平日子,连今日马车一路行来都平安无事,几乎都快让人忘了之前的水深火热。
哪知道刺客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候来!
还记得从前有次她还没换好衣裳就遇到行刺,差点就露了春光,这次又是她换衣到一半,刺客突然出现……刺客们是跟她有仇吗!
沛芙当下也顾不得衣结未系上,抽出随身的一双短剑,正要飞身出去御敌,下一刻却听到外头一声怪笑:“在下乃花中客柳怜,听说这车中有绝代佳人,特意慕美色而来。美人儿,还不快快出来一会?”这说话声充满了猥琐邪气,而马车外众护卫竟无人出一声呵斥,估计多半都受到了暗算,也不知此刻是死是活。
“花中客柳怜?那不是江湖上声名狼藉的采花贼么?”虞立薰不屑地发出嗤声,“难不成那个花大价钱请刺客的雇主,终于开始心疼钱财了,居然改找不入流的采花贼来对付本郡主?啧啧……”
这次不是刺客,而是采花贼?这名字听着还有几分耳熟……沛芙忽然一惊想了起来:“郡主,这个采花贼曾经采过少主第……”她掰着指头数了数,“第八任还有第十一任新娘,害得那两位小姐在花轿临门前含羞自尽,导致我家少主第八次第十一次婚姻失败!想不到他还敢出现!”
这采花贼最厉害的就是一身绝顶轻功,简直与绝情不相上下。当初第八名新娘出事后,为了追踪此人,少主可是花了大力气的,连六扇门都精英尽出,结果怎么也找不着这采花贼的踪迹,反而还被对方又害死了第十一名新娘。
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气愤地提剑便掠出马车,喝道:“采花贼受死吧!”双剑便如流星般刺向马车前站立之人。
花中客柳怜果然是以轻功绝顶闻名的采花贼,迅速朝后飘出数步,便令沛芙这一击落空。他年纪不大,虽然叫了个柳怜这样娇柔的名字,本身却长得颇为粗壮,且因双目中充满邪气,整个人显得猥琐不堪。此时打量着沛芙,淫邪的目光在沛芙的胸部和腰际来回逡巡后,停留在她因衣结未系而隐约露出的肚兜上。
他哈哈大笑,声音依旧那么难听:“你这小丫头长相一般,身段倒是不错,瞧这衣衫半解的模样,莫不是等不及?放心,等老子将车中美人儿到手后,可以考虑将你也采上一采!”
沛芙只觉得一阵犯恶心,将外衣拢了拢,便一提手中剑又向花中客刺去。这次花中客没有躲闪,沛芙刚刚刺到他面前便觉得闻到一阵香气,随即脚下一软,竟已着了道中了他的迷香。
花中客见她软倒在地,又往她微露的肚兜和白嫩的臂膀贪婪地看了眼,方面露喜色地跃向马车,同时将手中一包药粉洒进马车,桀桀笑道:“美人儿,我来了……”
坏了!若是让他将虞立薰迷倒劫走,后果可就严重了!
浑身发软的沛芙一惊,强撑着一口气硬是飞身而起,一把拉住了花中客的脚。花中客被拉得一个趔趄,手中药粉没能撒出去,尽数落在了沛芙身上,他发怒地一脚踹向沛芙:“贱人,敢阻我好事!”
话未说完,他突然半途栽倒在地,抱着自己踹出去的那只脚惊天动地地惨呼起来,而脸上从左太阳穴至右太阳穴被划了一道整齐的血痕。那双猥琐的眼睛竟在这瞬间被毁,腿上也有道划痕看来极深应是伤到了脚筋,飞溅的血在车帘上留下一串鲜红。
软倒在地上的沛芙,朦朦胧胧望见一只白皙纤长的手若摘花般轻掀起那染上鲜红之色的车帘,露出虞立薰绝色的面容。
他已收起一贯的妩媚娇柔,神情冰冷地缓缓走下马车,手中折扇边沿同样沾了些红色,方才应该便是这把折扇划瞎了花中客的眼睛和腿。连轻功绝顶的花中客都来不及闪避,那出手的速度该是多么快到骇人听闻。
一直走到仍在嚎叫的花中客身边,虞立薰低头看了眼花中客鲜血淋漓的脸,冷哼一声:“虽需暂留你一命,但既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这双招子还是不要再留着了。”说着,他狠狠一脚踢了上去,惨叫声戛然而止,花中客已被踢晕了过去,看着腿骨应已被生生踢断。
“这双腿既然管不住,那也没有必要留着了。”沛芙隐约听到他又冷冷地加了句。
花中客的这双腿,曾带着他闯入了多少良家女子的闺房,毁了多少少女的清白和终身幸福。在这重视女子名节的时代里,因被他败坏了名声,不堪苟活而选择悬梁自尽的女子,又不知有多少。这样的恶贼却至今不知悔改,今日竟还妄想染指朝廷册封的郡主,真可谓胆大包天。虞立薰断了他的脚筋,对于他曾欠下的那么多条人命来说,只是个小小的惩戒。
沛芙觉得身子一轻,已被虞立薰一把抱进马车,放在他之前靠着的软垫上,然后又听见他顺手取了车中茶水出去,将诸人一一泼醒。
周围的护卫及车夫都中了迷药,而迷药用水可解。他的动作很快,诸人清醒过来时,他已回到马车中,冷冷地喝令马车继续前行。而昏过去的花中客,则被护卫捆起先行送去宁浣亭的庄子。
待安顿好一切,马车前行了一会儿,沛芙却意识依旧朦胧,任虞立薰如何将水洒在她脸上,仍是无济于事。她只觉得小腹处正有一股火烫的热意涌起,不禁呻吟着挣动了一下。
虽然戴着人皮面具,但因其做工精良用料珍贵,虞立薰能清楚看到她的脸上火红一片,身上的温度也变得滚烫起来。
“该死!”虞立薰不由轻声咒骂了一句。
沛芙后来被花中客洒中的那把药粉显然与诸人的不同。花中客是采花贼,他能用的药粉不外乎就那么几种,其中的合欢药最为烈性。而这种药粉,若非沛芙及时拦住,原本花中客是要对虞立薰用上的。虞立薰想到此面色更是沉了下去。
这边神志不清的沛芙已经热得将身上衣衫胡乱拉扯,露出了里面雪白的肌肤。作为暗卫,她的肌肤也免不了有些伤疤,且因成天罩在一身黑衣中极少见到阳光,显出几分苍白。就像虞立薰曾见到的,她那张蒙面巾下的脸一般。
不知想到了什么,虞立薰正有些发怔,沛芙已经不管不顾地靠在他身上磨蹭起来,下意识想要汲取一些凉意,口中难受地低声重复着:“好热……”
虞立薰虽然常年扮作女子,但终究骨子里是个正常男人。他绝色的脸上也慢慢升起红云,不禁低下t?头回拥住靠着自己的沛芙,轻吻了下她白玉般的耳珠,声音有些难耐的沙哑:“你……”
他刚说出一个字,忽地嗅到一丝血腥气,仔细看去赫然发现沛芙虽然身子靠着他,双手却紧紧握住了那对短剑的剑刃,鲜血已经淌了满手。
她竟在用这种自残的方式,努力维持自己最后的清醒!
他吃惊之下正要将沛芙的手拉开,却被沛芙先一步伸手将他一把推倒,而后竟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匆匆纵身跃出正在奔驰的马车。留下虞立薰在车中对着自己胸前鲜红的血掌印呆了呆,随即也飞身跟了出去。
沛芙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向什么地方跑,只知道要跑快些,让迎面而来的风吹散身上的热度。然而这只是杯水车薪,她的身上好像藏着一丛火焰,熊熊燃烧着随时能将她由里到外焚烧成灰烬。
她停下脚步,倚着树费力地喘了口气,将手中短剑用力刺向自己的胳膊,却被一只手及时拉住。虽然被拉住了,但她还是反应极快地将另一把短剑顺势刺在了胳膊上,顿时鲜血迸出。
“你这是做什么!”跟随而来的虞立薰,一手抓着她执剑的手,有些怒意有些怜惜地喝问,“花中客的这种药没有解药,难道你打算就这样将自己扎到药性消退为止?”
剧烈的疼痛令沛芙的神智有了片刻清醒,她没有回应虞立薰,只是抓紧这片刻的清醒打量四周。这里她来过,她记得不远处有条小溪……想到此,她用力从虞立薰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发足向前奔去。
明明记忆中十分短的路程,却从未像此时这般漫长而艰难。沛芙驾驭着轻功,几乎拼尽了自己的内力,才终于听到了潺潺的水声。小溪终于近在眼前,然而她却已经后继无力,只能颓然倒在离小溪咫尺距离之处。
“你这是何苦……”虞立薰一直紧跟着她,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你就这样不愿委身于我,哪怕是为了解除药力保住性命?”明明只是个替人卖命的小暗卫而已,她是在坚持些什么?
沛芙的头埋在双臂间,喃喃地低语着什么。虞立薰凑近细听,辨认出她竟是在说:“我是暗卫……我只是暗卫……”
他不禁对着面前的少女又发了好一阵呆,直到她又痛苦地在地上拉扯身上已经残破的衣衫。他才回过神长长叹了口气,而后面色复杂地伸手抱起,走到前方的小溪边,又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女一眼,才俯身将她慢慢放入清澈的溪水中。
沛芙觉得浑身浸入到了一片冰冷之中,缓缓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虞立薰复杂的眼神。虽然将她放在水中,但他始终紧抓着自己受伤的双手,使之不落入水中,而手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已被包扎过。
虚弱和未退的药效令她又闭上了眼睛。
春日的溪水虽看来清浅,泡在其中仍是冰凉彻骨,暂时缓解了药效产生的热意。她在水中任由流淌的溪水冲刷着身体,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感觉到身上火辣的热意逐渐消退,冰冷的水令她打了个颤。下一刻,她被虞立薰一把提起,落在了后者怀中。
沛芙再度恢复清醒的时候,已回到了马车上。马车不停歇的颠簸,令精疲力竭的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在虞立薰怀里,身上披着他的外衣:“郡主……”她开口,发现出口的声音十分沙哑。
“醒了?”虞立薰对她一笑,双手一托便轻松地抱起她,语气竟十分温柔,“车上没有多余的衣物,先披一下我的等到了地方再换上吧,免得寒气入体。”
行出没多久,拉车的马却突然嘶鸣一声,发了疯般向前猛冲。虞立薰一把掀起车帘,才发现车夫已口喷鲜血倒毙,两旁护卫更是不知何时都失了踪。想不到今日的袭击不止一波。
“郡主。”沛芙也意识到情况不妙,强撑起身子望了眼马车外头,顿时惊慌失色,“这方向一直往前是个悬崖,他们是要令马车坠崖,好害死车中人。”
作为一名暗卫,就算是此刻状态极度不好,沛芙还是伸手想去拿被放在一边的双剑,却被虞立薰制止:“你的手都伤成这样了,别乱动。”
沛芙也觉得自己浑身酸软无力,但是……
“属下是暗卫,应该战斗到最后一刻……”说完这句话,她意识又开始有些昏沉起来。
只听到虞立薰在她耳边道:“沛芙,够了,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休息下吧。”
不该这样的,她才刚清醒过来……难道她竟然被点了睡穴?沛芙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不知睡了多久,睁眼时沛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内,只能从墙角的霉斑确认这里不是今日要去上香的寺庙禅房,而是极普通的民舍。
回忆起昏睡过去之前发生的事,她猛然从床上坐起,却发现有个布衣男子正坐在窗前,一边摇着扇子起身走近一边朝她笑:“瞧你,连睡个觉都要这么一惊一乍的。”
时近黄昏,光线略有些黯淡,但依旧能看到那布衣男子眉目普通,一颦一笑间却透着股掩不去的媚意,让人恍然间以为看到了绝代佳人。而他的神情是这样的令人熟悉,手中的扇子更是让沛芙觉得太熟悉了。仿佛前不久才见过……仿佛他就是那个连笑都带着丝坏的虞立薰……
沛芙对着他的脸发了好会儿呆,最后被男子用手中扇子拍了下脑袋:“好了,傻够了就赶快回神,没见过你这么会发呆的暗卫。”
“郡……郡主?”沛芙终于从他那令人更加熟悉的语调,以及爱拍自己脑袋的动作里,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除了我还能有谁会这么好心,带着一个傻兮兮毫无用处的暗卫逃难?”男子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就像往日里的玉雪郡主般优雅地在她床边坐下。
“这……这……我……那个你……”沛芙觉得自己一时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又该怎么问出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她一觉醒来,好像世界有点大变样了?
看着开始口吃的沛芙,虞立薰噗嗤笑了下,拿扇子又敲敲她脑袋:“算了,我就给你解个惑吧。”
他站起身来,将扇子随意地轻敲自己手掌:“首先,我们此时身在京城内的平民居所之中。白日里马车掉落悬崖前一刻,我带着你跳下了马车,然后偷了身衣服后背着你一路潜行,回到了京城。”
虽然说来平淡,但沛芙能想象当时他带着自己跳下马车时有多惊险,因为马车外必定不可能没有埋伏。虞立薰带着一人还要对付不知人数又不知多厉害的刺客,然后一路回到京城来,此时却看不出一丝疲惫,甚至他的身上看不出有受伤的迹象。不由让沛芙不对他武功深浅的认知,又加深了一层。
“为什么要回京城?不去上香了?为什么我们不是回将军府,而是在这里?还有你为什么是现在这副模样?”沛芙总算镇定下来不再口吃了,却又觉得自己心中的疑问实在太多,一下子成了连珠炮。
“看到你这么快就恢复活力,倒是不枉费身为主子的本郡主那么辛苦地反过来救你。”虞立薰似乎甚为欣慰。只是他这般身着男装,以一副男人样子自称“郡主”,简直比从前女装时更让沛芙鸡皮疙瘩掉一地。
她下意识地想用手搓搓胳膊,却发现手感不对……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被包扎得像两只大粽子。她不由抽了抽。虞立薰好歹也是将门出身,包扎个伤口都能裹得像粽子一样?他是故意的吧!
看到沛芙的表情,虞立薰眼中是掩不去的笑意。他继续说道;“既然半路都能遇到花中客,说明今日我们的行踪早在对方掌握之中。若继续前往寺庙,还不知道有什么在前方等着,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悄悄回到京城中,让他们措手不及之下暂时失去追击的目标。”
他慢慢踱到床边小木桌旁,倒了杯水递到无意识地舔着唇的沛芙嘴边:“至于将军府,你又知道谁不是被派来潜伏的暗桩,就等着觑空收拾本郡主。而本郡主如今身边连个得力的暗卫都没有,贸然回去将军府也太危险了。”
装!你就装吧!能从那么多刺客中轻松突围,又神不知鬼不觉瞒过刺客视线回到京城来的他,真的需要她这样肉脚的暗卫吗!
眼前这位的说话方式,沛芙觉得自己已经快能习惯下来了。同时也更能确定他就是虞立薰本人——除了虞立薰外,谁说话还能总这样讨厌。
她凑近虞立薰递来的杯子,喝了几口水。没法子,现在双手的伤口痛得厉害,又被包扎得像两只粽子,根本别想自己用手捧着杯子喝,既然虞t?立薰这么积极主动地提供服务,她也就不客气了。
“至于我现在这副模样嘛,自然是也戴了人皮面具……”虞立薰放下杯子,在她床边坐下,嘴角勾起一抹与往常一般熟悉又讨厌的笑,“果然,还是我的本来面目更为吸引人是么?”
正在喝水的沛芙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下一刻决定为了自己不被水呛死,暂时不要同此人说话了。
正苦思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虞立薰忽地起身,走到窗前伸出纤长的手,随即一只红色的小鸟如同幻影般倏地落下,速度极快地停在了他的手指上。
那只鸟儿沛芙也十分熟悉,因为她曾有好长一段时间,看着它在硕大的笼子里好似蟋蟀在大海碗中般扑腾不休。只是此时这鸟为何突然得了自由,还寻到了他们所藏身之处。
虞立薰伸手轻抚了下鸟背的红色羽毛,然后从鸟儿的脚爪处取出一只极袖珍的小筒,看着似是用芦苇杆子制成。小筒内则有一卷薄得几乎透明的纸卷,虞立薰就站在窗前低头看了两眼,然后手指轻轻一捏,纸卷便化作齑粉。
他转过头来,沛芙听到他用往常一般戏谑的语气说着:“看来我们要暂时在此借住一段时日了。”停了停,他才又笑眯眯道,“将军府内果然有些不太平。”
渐渐降临的夜色模糊了他此时的神情,他站在窗前竟有种如魔似幻的味道。以致于沛芙呆了许久后才想起那句忘了问的话——自己身上的衣服究竟是什么时候、什么人给换的!
他们此时身处的,是京城内普通人家的屋子。这样角落带着霉斑的破屋子,也不知虞立薰是怎么从这繁华的京城旮旯里头找到的。
沛芙扯扯身上满是补丁的衣服,嘴角也跟着扯了扯。方才已经打听到,原来给她换衣服的竟是虞立薰找来的隔壁大婶,用的是一个超级蹩脚的理由:他们两个是私奔的小夫妻,不慎半路遇到强人又落了水失去所有财物,便暂时栖居这无人的废屋之中……这都是他从哪个狗血的话本子里头找来的情节,听着简直让人打哆嗦。
不过从这点看来虞立薰还算是个知礼的,即便非常时期也未曾占过她什么便宜。
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几日了,在这段期间那只速度快如幻影的红色小鸟频繁地飞进又飞出。以那么小的身子担负起送信的职责,也真的是不容易。
沛芙尽管十分好奇小鸟送来的信是关于什么内容的,但作为一名称职的暗卫,她不该对主子的隐私有过多的好奇心。所以她只是每次都蹲在边上,偷偷地斜眼瞄虞立薰手中的纸条,然后在虞立薰似笑非笑的目光里,眼睁睁看他一次次将纸条捏碎,然后无聊地躲在角落里养伤。
她双手和胳膊上的剑伤还好,用了金疮药后早已止血,渐渐有结痂的趋势。但花中客的药极厉害,她在中药之后没有按常规流程解除药效,终究还是有些伤了身子,身体虚弱不说,精神也时常会恍惚。那是之前过度控制自己强行克服药性造成的影响。
但明明精神恍惚的是她,她却觉得虞立薰也有点不对劲。那么讲究的一个人,居然也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毫无嫌弃之色,还摸到灶间生火做起饭来。令沛芙屡屡抬头望向天空,怀疑天上升起的是一轮绿色的太阳。
“沛芙。”不知何时起,虞立薰一直改口叫她这名字,他抹去额头蹭到的煤灰,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颇有几分贤妻良母风范地笑道,“你有没有觉得,像现在这般每日围着油盐酱醋茶的平淡日子,也是挺不错的?”语气中好似还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味道。
挺不错?看他用筷子夹着眼前辨认不出原材料的菜喂给自己,沛芙颤巍巍的就是不想张嘴,默默在心里道:起码也要先将厨艺练到不会把人毒死再说这话吧?这不是这些天来的第一顿饭,然而,她深深觉得自己已经被毒害过无数次了。
但是在虞立薰充满期待的目光里,她实在没好意思直接说出口打击他。
而最叫她胆战心惊的莫过于某日清早起来,虞立薰取出把新买的梳子帮她梳头时,突然好似心血来潮般道:“沛芙,你可知新嫁娘出阁之前,都有道仪式?”
“什么?”沛芙一听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虞立薰已将她的发髻放下来,用那把梳子一下下给她梳头,边梳边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沛芙听到后面,觉得自己的头发丝都快炸起来了。
虽然作为暗卫,不太了解婚嫁民俗。但沛芙看着之后镜子里被梳成了妇人发髻的自己,可以万分确定,虞立薰必定又开始了他的间歇性抽风!
而虞立薰这间歇性抽风,竟然次数越来越频繁,每天早上梳头时候都会发作一次。沛芙一旦提出抗议,他就会笑眯眯道:“你瞧,街坊们都知道我们是私奔的小夫妻,你梳个少女发式不合适。况且,先梳着这个发式,还能让你早日习惯起来。”
瞧瞧,这都说的什么话!她一个注定孤独一生的暗卫,需要习惯妇人发式吗!
如果不是双手受了伤,她真的非常希望自己梳头,哪怕只是随意一把扎起,也比这样顺眼好么!
当夜幕又一次降临,独自坐在窗前发呆的沛芙感觉到一阵熟悉的寒冷,不由心中一喜,起身向窗外喊道:“僚友?”
窗外传来衣袂声,一道黑影在窗前落下,黑衣覆盖下的全身充满爆发力,果然是绝情没错。
沛芙笑着飞身越过窗栏杆,迎了上去:“僚友,你怎么会找来这里的?”
绝情依旧周身发着冷气,他看着沛芙有些迟缓的动作,目光扫到她包成粽子一般的手,以及她的头发,默然片刻,方用冰冷的音调道:“辛苦。”
沛芙觉得自己大概是幻听了,居然能从万年冰山绝情的嘴里听到“辛苦”二字,简直跟铁树开花、老蚌生珠似的罕见。
没等她适应过来,绝情又恢复了平时冰冷的语调说道:“我,来换你。”看来应该是少主那边知晓她受伤了,所以派绝情来代替她保护虞立薰。想来虞立薰虽然没出门,但那只送信的鸟应该起到了联络宁浣亭的作用。
“好好好!”沛芙一迭连声的应着好,好似突然遇见了大救星。虽然她是个尽忠职守的暗卫,但既能听从少主的指示,又能够早点摆脱虞立薰毒药一般的饭菜,她是非常乐意接受安排的!
一边应着好,她发现绝情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头上,才反应过来:该死的!她头上还顶着虞立薰给梳的妇人发式。
从绝情的目光看来,他应该不会想多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方才说的那句“辛苦”,含意恐怕就要比字面意思深奥太多了。
沛芙张口刚要解释一二,身后就传来一声冷笑:“看来真是养不熟的狼崽子,我这么纡尊降贵地服侍许多天,却还抵不上人家一句话。”
回头才发现虞立薰不知何时立在窗内,正挑着眉眼冷冷看他们,手中还捧着刚洗过的碗筷。便是屋内只有油灯一盏,光线昏暗,也能看出他此时心情极为不佳。
“郡主,绝情可是暗卫中最一流的,他来保护你的话,你的安全必定无虞。”沛芙眨了眨眼,解释道。
虽然虞立薰这段时日确实十分费心地照料受伤的自己,但她真的已经受够了这位间歇性抽风的郡主,以及他那毒药一般的饭菜了。再吃下去,她真怀疑自己会不会成为史上第一个被不含毒药的饭菜毒死的暗卫。
这间民居十分小,除了灶间,便只有这一个房间,房内仅有一张破旧木板床和两只柜子。一只柜子应该是装衣服的,但如今里头只有一件同样打满补丁的衣服。另一只柜子则是装了些瓦罐碗筷等杂物。
虞立薰将手中的碗筷放入墙角的柜子中,又嘲讽地轻笑声:“算了,你去吧。毕竟那边才是你的正经主子。况且,我才不耐烦服侍一名小暗卫,走吧走吧!”虽然这么说着,他却一眼都没有再看向沛芙。
沛芙不由心里头有些过意不去,但再想想,她又没做错什么事,为何要过意不去?
正要转身走出门去,身后虞立薰忽然又唤住了她:“小暗卫!”她回头发现有东西被丢到面前,忙用粽子般的双手接过,发现是个药瓶。
“里头装的是虞家特有的伤药,比你们暗卫用的金疮药要管用许多,就用这个敷伤口吧。”虞立薰还是没有看她,丢了药瓶便自顾自朝木板床走去。
虞家特有的伤药?虞将军征战沙场多年,所使用的伤药必然效果十分好。沛芙赶紧收好药瓶,向屋里道了声:“多谢郡主赐药!”
虞立薰t?已躺到床上去,背对着外头,语气一如往昔般慵懒:“累了一天,别再来烦我。”但他被子都不曾拉上,甚至外衣都未脱。
沛芙忍不住对着他那背影又道了声:“郡主珍重,属下告辞了。”虞立薰没再回话,背对着她似已睡着。
她又扭头看了眼绝情想同他也道声别,却发现他已不见了身影,大约又是去了哪个让她难以找到的隐蔽之处,开始了守护虞立薰的职责。
看来只能下回在找机会同他好好解释一下,关于自己仍在坚守的职业操守了。
沛芙捅捅自己头上的发髻,摇摇头推开院门走去外面。
这破旧屋子竟是位于一个偏僻陋巷之中,沛芙走到门外才发现外头已无声无息地站了数名宁国公府的护卫。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此时都未穿护卫服,只着便衣行动。
“姑娘。”见到她出来,护卫中为首一人上前行礼,“我等奉世子之命,护送……姑娘回府。”说到姑娘二字,他不禁扫了眼沛芙的发式,显然有些不确定眼前的究竟算姑娘还是少妇。
护送她回府?沛芙诧异地望望他们,认出为首之人正是宁浣亭的心腹之一余姚,看来确实是宁浣亭的授意。
余姚看见她时的眼神陌生之中带着些好奇和审视。这很正常,往日里,沛芙都是隐藏在暗处没有几次露面的机会,所以宁浣亭身边的护卫她都识得,但对方却只是在虞立薰身边见过易容后的她。
也不知宁浣亭派他来时是怎么说的,但必定不会直接说出她暗卫的身份。否则余姚身后诸人的眼神也不会那么古怪,还频频扫视她的发式,似乎在猜测她的身份——他们不会以为生活堪比和尚道士的宁世子,其实偷偷在京城这么破旧的屋子里把玉雪郡主的侍女……金屋藏娇了吧?
沛芙被自己的猜想冷到了一下,两只粽子般的的手互相搓了搓,向眼前也算是同僚的余姚道:“既然如此你们就护送我走吧。”这么小的巷子里突然冒出这么多人,就算是个个身着便衣,也还是容易引人瞩目。
京城的夜里比白天更有一分不同的繁华热闹,除去那些画舫船头传出的丝弦歌舞声,花街柳巷内正在酝酿的新一轮风流佳话外,各处夜市都到了开张的时候。
听说本朝京城的夜市数十年前更为热闹,常常要开到三更天,然后又从五更天再开张营业,生意之兴隆空前绝后。各种摊点沿路排开,卖着从南到北的各种特色吃食,行人络绎不绝。现如今虽各处已萧条不少,但仍能吸引不少行人前来光顾。
对于沛芙来说,这沿路各家摊贩响亮的叫卖声,简直比一路走过的那些书场中,传来的抑扬顿挫的说书声,更能吸引她。所以她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
从她受伤之后就只喝过几碗药,外加几顿比药还难吃的饭菜,此时她真觉得全身从里到外都在呐喊着需要美食的慰藉。
瞄眼身边不远处的余姚,以及分散在人群中的其余护卫人等,她掏了掏怀中的荷包,快速地递出去买了份樱桃煎,用粽子般的双手艰难地捧着边走边吃,吃完又忍不住顺手买了份糖霜蜂儿。吃完糖霜蜂儿又觉得太甜了,要了份猪羊荷包,然后觉得口干,又添了份桃汁……
转眼去宁国公府的路才走完一半,在余姚越来越异样的目光中,她荷包里的钱已经去掉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