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课那天，所有同学都要上台做一段十五分钟的PPT演讲。因为秦颂在一旁负责打分，君霆宴紧张得口误了两次，每次目光与他擦过，他都冲她笑笑，君霆宴脸颊烫得要烧，好不容易捱到考核结束。
也是那天晚上，秦颂主动加了她的微信。
互有好感的两人，在一起的过程也顺理成章。只是比起秦颂的耀眼锋芒，那时的君霆宴寻常许多——不爱说话，交际圈窄，没参加任何社工活动，业余时间不是做兼职家教赚钱，就是去律所实习，除了还算不错的学分绩，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外加秦颂年长于她三岁，不论法学功底还是生活阅历都更丰富，君霆宴对他的感情里，仰慕占了八成。秦颂说的每一句话都能令她信服。
直至君霆宴毕业走出校园，开始以律师身份参与办理刑事案件，因为立场有所转ʝ��������变，她与秦颂的观点才一点点地发生了分歧。
君霆宴至今仍然记得，她执业后独立办理的第一个案件是一起交通肇事。控方主张被告逃逸致被害人死亡，行为性质恶劣，依法应当判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为了争取轻判，君霆宴试图通过被害人的死亡时间证明，即便被告没有逃逸，被害人也很可能在被送往就医途中死亡，因此逃逸行为与死亡结果之间不存在因果关系，被告应适用一般逃逸责任，在三至七年之间确定量刑。
那时秦颂就不同意她的观点，认为肇事逃逸之所以要加重刑罚，就是为了惩戒事故发生之后仍然见死不救的人性冷漠。因为“可能救不活”而替死者放弃求生的机会是对生命最大的不尊重，没有减轻刑罚的道理。
君霆宴：“可我是被告律师，我有义务替他做罪轻辩护。”
“那就劝说被告坦白供述，认罪认罚，积极赔偿被害人家属。一样能够争取从轻处罚。”
秦颂讲得轻松，却在君霆宴看来是最无用的建议：“按照你的说法，所有提起公诉的案子被告都要认罪认罚，根本没有辩护空间。那还要律师有什么用呢？”
“我没这么说过，”秦颂纠正她的理解，“我只是在跟你讨论这个案子，不要偷换概念。”
“……好，那就只说这个案子。”法学生最大的耻辱莫过于被人挑战逻辑，君霆宴只得重新组织思路，力图为自己扳回一局，“既然根据死亡时间推断，被害人有可能在被送医途中死亡，根据疑罪从无的基本原则，就应当对被告做出有利推定。”
“被告逃逸，被害人在逃逸后死亡，且不存在其他介入因素，这些事实都很清楚。法院判案需要考虑社会价值，不会因为你的一个‘可能’免除被告逃逸致死的责任。”
君霆宴争辩不过又不服气：“案子都还没判，你凭什么这么确定？”
“是你来问我的看法，这就是我的看法。”
秦颂的自信泰然令她无言以对。君霆宴从前有多爱慕他的骄傲，在这一刻就有多么痛恶，好像自己的所有努力在他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两人相处的日子里，她时常会觉得无比沮丧，又不知道这份沮丧究竟应该归罪于谁，是怪她的不够自信，还是他的太过自信。
案件后来宣判，法院认为辩方主张缺乏证据支持，未予采纳，最终认定被告构成逃逸致人死亡，判处有期徒刑八年。那些疑问也突然都有了答案——她从来都赢不过他。
君霆宴心里暗搓搓地较劲，秦颂却好像从来没把这些放在心上。后来每次讨论案情见她快要生气，他索性就错开话题，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周末要不要看新举办的画展，会牵她的手轻声哄她，笑她怎么这么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