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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稿的大儒站在中间,带着满心的不愿,扭扭捏捏地念起了后面的文稿。

余尝闻忠孝之义,思之至深。以为忠者国之所倚,孝者国之所仗。然忠不可以令而行,孝可以身而教。

众人听了这开头,便齐齐神色一凛。

郑天煜的来了。

盖娘娘之行,以省亲之名,全孝道之义,繁繁百日,迢迢千里,万众可见,天下瞩目,百姓岂有不效而仿之之理。于是,子孝父、女孝母,孝义充乎泗水一州,天下自可无兵而安之。

......

另有娘娘所行弥远,所耗弥巨,何也?愿以此而布天威也!泗水州地处偏远,何曾见禁军神威武、何曾见中京人物、何曾见帝都风流。今观其雄,察其高、感其妙,方知倾覆不过一念,兴盛只在一言。于是,畏乎其雄而束其乱行,慕乎其高而激其壮志,知乎其妙而引其向往,而后异心顿消而一州遂定。

......

不得不说,郑天煜的确并非浪得虚名,若无夏景昀的文章,此文确能当之无愧地拿到第一。

而且那种忠孝礼仪,虎躯一震,八方畏服的言论,也更符合当下读书人的论调。

但有了夏景昀深入浅出又鞭辟入里的文章珠玉在前,郑天煜的这篇文章,就显得既不够高远,又不够犀利。

在懂行之人看来,那就是真正的治国干才,和翰林院中舞文弄墨的锦绣文人的区别。

那些大而化之的套话,就好比一个用脂粉华服堆砌起来的婀娜女子,只可糊弄一下没见过女子的人,难入真正的行家之眼。

就算是不懂行的人,也总觉得不如先前夏景昀的论点那么清晰,那么令人信服。

这种不如,让宋学正等人完全不敢厚着脸皮,再来鼓吹郑天煜的文章。

念完了郑天煜的稿子,这顿晚宴的“最后一口菜”就算吃了下去。

只不过这本该是镇场子的大硬菜,却成了饭后的小甜点。

于是,整个宴会在东道主颜面丢尽,二师一徒大获全胜之后,草草收尾,留下了无数的谈资。

“舒坦!太舒坦了!”

回去云府的路上,苏师道大笑出声。

云老太爷瘪了瘪嘴,“你能不能矜持一点,不要这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你不懂!”苏师道脸上笑出了层层褶子,“这些年我在州学里早就看这帮小人不惯,偏偏无可奈何,今日看着他们吃瘪,实在是舒坦!”

云老太爷哼了一声,“那又不是你的本事!”

夏景昀连忙道:“都是老师教导得好。”

苏师道也得意道:“那又如何,我有这么好的弟子,他们有么!”

云老太爷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赶紧走吧,跟谁没有这么好的弟子一样!”

......

赵县令回到府上,家中正妻连忙迎了上来,一边为他揉着肩膀,一边询问起晚宴的情况。

赵县令微闭着双目,脱了靴子,双腿惬意地架在另一张椅子上,“你收拾一点礼物,明日亲自送去南田巷,具体地方,我会交待管家。”

妇人面露疑惑和不解,南田巷?亲自去?

身为一县之尊的夫人,值得她亲自去的人,怎么会住在南田巷?

赵县令淡淡道:“怎么停了?”

“哦!”妇人连忙重新按起来,然后道:“夫君,为何要去南田巷?届时我怎么说才好?”

赵县令开口道:“南田巷有一户新来的人家,他们家出了一个很出色的后辈,你家老爷我也要去巴结一二。”

“夫君就是太谨慎了,区区一个后辈,哪儿值得你如此纡尊降贵啊!”

妇人笑道:“若是这是郑公子那等俊才还差不多,一个陋巷小子,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赵县令冷哼一声,“你口中不可一世的郑公子已经被对方连续两次踩着脸上位了。他引以为豪的学识文采、官宦底蕴,在人家面前,仿佛天壤之别,被人家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今夜宴会之上,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此人有入中枢辅政之姿!”

他坐起身,转身看着目瞪口呆的夫人,严肃道:“明日你去,万不可跋扈大意,真要得罪了对方,兴许未来就是我们赵家的大祸之源!”

夫人吞了口口水,涩声道:“夫君放心,夫君放心。”

同样的对话,在诸多县中士绅的家中上演。

比起先前单纯的文会文魁,此番夏景昀在政论上的见解,补足了他成为一个官僚最大的短板。

前途,立刻开始远大了起来。

再加上通过苏师道搭上了云老爷子这条线,未来很可能获得德妃的支持。

一通分析下来,就只有一个结论,速速巴结!

至于说会不会恶了郑家。

我们县城出了个这么厉害的人,我们去恭贺一下,完全说得过去嘛!

消息也顺着飘进了一处客栈的小院中。

冯秀云听着侍女绘声绘色地转述着消息,心头掀起惊涛巨浪。

他还懂这个?

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也是,他还懂去青楼写诗呢!

想到这儿,冯秀云莫名又多了些烦躁。

你就不能当个好人吗?

想到这儿,她哼了一声,“别说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然后,在侍女似笑非笑,满是玩味的表情中,她红着脸起身,“天不早了,我去洗漱歇息了!”

郑家在江安县的宅院之中,府中下人走路都是屏息凝神的。

谁都知道,今夜的主人,不可能有好的脾气。

书房之中,郑天煜和宋彦直对坐着,各自无言。

沉默了许久,宋彦直沙哑开口,“仲明,此番是老师大意了,未曾想那夏景昀竟有那般本事,害得你也丢了脸面。”

郑天煜连忙站起身来,“老师此话,学生愧不敢当,切莫再说。”

他摇头一叹,“此事症结,终究还是在我,若我能做出比他更好之论,又怎会连累着老师和诸位先生遭其当面折辱,终究还是技不如人了。”

他叹了口气,“想我出身官宦之家,多从父亲学习政务,未曾想在见识之广博,立意之高远,统筹之周密上,竟输他那么多。”

他转过身,神色也难免有些苦涩,“老师,你说,他真的是个偏居乡野二十余年不曾出的书呆子?这世上真有这样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的神人?”

宋彦直想了许久,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是啊!我们就不知道,甚至若非不是他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都不敢想!”郑天煜笑着道:“我们输得不冤啊!”

宋彦直长叹一声,“是啊,输得不冤啊!”

郑天煜扭头望着窗外,夜色深沉,将无数本就藏在暗处的阴谋藏得完全看不见。

他眯起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若是让夏景昀听到两人的聊天,可能会告诉他们,你们不是输给了我,是输给了时代。

在我那个故乡,升斗小民说起国家大政方针来,那都是头头是道,个个都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喝酒之前,我是世界的;喝酒之后,世界是我的。

二两白酒下肚,纵贯古今,统揽中外,吹得自己都信了。

说起权谋机变肯定是比不上那些老狐狸,但要说起见识之广博,对不起,你当朝首辅都不一定赶得上我们一个车夫。

但这些话,他也只能藏在肚子里。

此刻的他正跟着云府的护卫,朝着南田巷的家中走去。

回了家,众人已经各自回房,夏景昀轻手轻脚地洗漱了一下,然后也钻进了被窝。

在床上,跟浑身是伤的夏云飞聊了聊今天操练的情况,夏云飞表示受益匪浅,明天还要继续,夏景昀对他报以崇高的敬意和衷心的祝福之后,倒头就睡着了。

虚的人总是急需睡眠的。

第二天一早,补了一夜瞌睡的他打着哈欠起来,看着院子里忙活的家人们,乐呵呵地打起招呼,“早啊!”

父亲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点了点头。

???

夏景昀下意识地觉得有什么不对,然后,很快,早餐的饭桌上,夏恒志便开口了,“高阳,你平日里神神秘秘,早出晚归,我们也不说你什么了,毕竟你能挣到银钱,还向我们保证了不会去为非作歹。但是你为什么要把堂哥也拖下水?”

夏恒志的语气瞬间一重,“你知不知道昨日你堂哥被抬回来的时候,那凄惨的模样,你伯母差点当场就昏了过去!你知不知道!当初在劳工营,他都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他吃饭都拿不起筷子了!你伯母一边喂饭一边抹泪,你一个做弟弟的于心何忍!”

夏恒志的语气十分不善,但这也是一种姿态,和对夏景昀的保护。

自己好好教育了,兄长一家也说不出什么,也不好再多教育。

两家人在一起过了大半辈子,许多东西早已经摸索出了成熟的模式。

夏云飞面露无奈,觉得对不起二郎,连忙道:“二叔!我与你说了,真不怪二郎,是我自愿的,而且那位老先生是高人,愿意指点我一二,我求之不得呢!”

“定远!你还护着他!”

夏恒志沉声道:“我虽不懂习武,但你拜师学艺,可曾交过束脩?那人可有名号?你既未交钱,又不知对方身份,对方又将你打得如此凄惨,你觉得这是拜师学艺吗?”

夏李氏在一旁柔声道:“高阳,你这一日日的早出晚归,神神秘秘,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大家也只是担心你。”

夏景昀哭笑不得,心头觉得既温暖又好笑。

莫名想起了那句话,本来想以普通人的身份跟你们相处,但没想到换来的确是担忧和怀疑,既然这样,我摊牌了。

“其实没那么复杂,大哥确实是去学艺了,江安云府府上的护院头头,看在我的面子上,愿意指点大哥。这不昨天我就将他带去了嘛!”

云府?

人的名树的影,江安云府几乎是每一个在江安城生活过的人都听过的地方。

一屋子人四个大人面面相觑,夏宁真则美目亮起,带着几分少女的好奇。

夏云飞诧异地看着弟弟,目光询问:这是能说的?

夏景昀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云府?云府的护院头头还看在你的面子上教定远武艺?”

伯母夏张氏一脸质疑之色,“你咋不说县尊大人也是你好友,改天让你父亲也去做个书记呢?”

夏云飞叹了口气,以他昨日所见,二郎怕不是吹的,母亲多半又要吃瘪了。

夏景昀心头一动,笑着道:“这个倒是个路子,但是我跟县尊还没那么熟,改天问问。”

“嘁!”夏张氏哼了一声,“高阳啊,你自是聪慧,但这说假话空话的习惯可不好,当初我们在万福县几代家业,都跟县尊大人搭不上几句话,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正说着,院门被人叩响。

“谁啊!”夏张氏风风火火地喊了一声。

院门口,响起一个平静的女声,“江安县令赵鸿飞之妻,赵袁氏,前来拜会。”

小说《第一权臣》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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