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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了一天一夜,夏惊秋终究是熬不住了。寻着软塌便倒头就睡,再一睁眼,已经是晌午。
  “秋哥儿。吃饭了。”金宝提来食盒布菜。
  “你怎么拿了两个碗?”夏惊秋懒懒起身,走带食案边。
  “娄娘子今日不是来寻您吗?您不留人家用膳啊。”
  “娄简?”
  “是啊,一大早,我便瞧见她来府衙了。”金宝挠了挠脑袋,“难不成,她不是来寻您的。”
  金宝的话刺痛了夏惊秋的脊梁,他拿起碗筷道:“她爱找谁找谁。”随后夹了一片薄肉放进自己碗里,“啪”的一声,碗筷拍在桌上。
  夏惊秋起身走向屋外。
  “秋哥儿,你去哪儿?”
  “叫她来吃饭。”夏惊秋又嘀咕了两句,“她薄得像张纸一般,还不肯好好养着,尽要别人操心。”
  夏惊秋瞧见娄简的时候,她正在崔舟立的录事阁里,二人跪坐在一处,指着案几上的卷宗不知道说些什么。
  崔舟立趁着娄简不注意,从背后拿出一根糖葫芦,上头山楂颜色正红,还淋着一层脆甜的糖浆,芝麻嵌在琥珀色的脆糖里,即便是闻不着味道,也能叫人吊起馋虫来。
  “给你的。”
  娄简抬起头,愣了片刻,眼中满是笑意。她接过糖葫芦,用目光将其打量了个遍:“崔大哥怎会买这小孩子的玩意儿给我?”
  “上次邀你去十字寺的时候,我便瞧出来了。卖糖葫芦的从你身边走过,你回头看了好几次。”崔舟立手肘撑在案几上,“谁能想到玉升楼的二东家,竟然是个小孩子心性的。”
  夏惊秋扶着门框的手快要将木头抠烂了。嫉妒、愤怒,心中生出了百般丑态。
  “我知你爱热闹,凉州四月还有花神节,你若得空,我们便去瞧瞧。”
  爱热闹?夏惊秋有些慌了。印象里,娄简总是一个人,一只狸奴,孤孤单单的,活在没人的地方。
  她,怎会是爱热闹的性子呢?
  娄简笑了,在崔舟立面前,她可以卸下防备地笑着。夏惊秋唇瓣抿紧,心口像是缺了什么,眼里也含着酸涩的疼痛。
  “夏长史怎么来了?”崔舟立起身恭迎。
  “你不在玉升楼好好待着,来这里做什么?”夏惊秋没好气地质问。
  “夏小郎君的手可真是长,眼下连我在哪都要问上一问了?”娄简咬下一口糖葫芦。
  夏惊秋侧过脸去,喉间哽着什么,咽不下去:“这里是府衙录事阁,不是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夏长史说的是,今日三娘特地拜会,是为了案情一事,下官一时说得起劲,未曾考虑周到。”崔舟立拱手道。
  “案情?”夏惊秋回过头,眨眼的功夫,娄简手上的糖葫芦已经吃了一半。她一手握着吃食,一手翻动着案几上的卷宗。
  “不然,你以为我是来打秋风的?”娄简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瞧得出,她是真心喜欢糖葫芦。
  “你查到了什么?”
  娄简嚼着山楂不语,故意卖关子。
  崔舟立见夏惊秋脸色发青,立马上前打圆场:“方才我们还猜测,两件案子许是与景教里教义中的故事有关。”
  “说清楚。”
  “我之前随崔大哥去听百里司祭布道的时候,曾闻一段景教教义。大致内容是真主阿罗诃创造天地,光为昼,暗为夜。天地初立,阿罗诃以身塑人,开立人间。万年交替,人心生恶,化为七宗罪孽: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及色欲。阿罗诃又遣神使者昔拉为‘神之判官’教化人心,平乱凡间。”
  “下官听三娘描述了昨日惠先生身故的场景,满地金银,的确很像是向世人展示慧光绍的贪婪。下官斗胆猜测,三娘想的许是没错。”
  “那季应一死,该对应何种罪孽?”夏惊秋没好气地说。
  “这个我还没想明白。”
  “没想明白便不要妄下定论,你无意中一句戏言,足以影响旁人的判断。”夏惊秋训斥道。“眼下惠珊已经擒获,只要严加审问,破案只是时间问题。”
  娄简嚼碎了最后一口山楂:“夏小郎君,我和你打个赌,惠珊是不会松口的。”
  “为何?”
  “凭她一人,杀不死季应。惠珊必定要同谋,若我的猜测没错,共犯还会继续杀人,直至杀满七人为止。我若是惠珊,断然不会将计谋和盘托出,白忙一场。”
  一时间,二人僵持不下。
  “秋哥儿,秋哥儿。不好了!”金宝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他匆匆跑来,在众人面前摔了个趔趄。来不及喊疼,金宝起身大喊:“许小郎君杀人了!”
  “许一旬杀人!?”夏惊秋蓦然回头问。
  “谁死了?”娄简提壶沏了一盏茶,润了润嗓子。
  “许小郎君杀了李江泽,眼下被扣在了州狱里。”
  一见到李江泽的尸首,夏惊秋便明白,这次娄简又是对的。
  血,如箭雨四散,铺满地面,也将屋子染成红色。
  李江泽死在云良阁的客房中。正对大门,脖颈上的伤口可见白骨,他手中握有一把短剑,刀柄朝向虎口,有血的一侧刃朝着自己。
  二人靠近,李江泽下身一汪血泊缓缓淌出。夏惊秋掀起他的衣衫,两腿之间血肉模糊,半截阳物被人砍下了大半,紧靠着一层薄薄的皮肉悬挂在裤裆里。
  “脖子上的伤口起手轻,收手重,与自尽完全相反。凶手是故意将死者摆成自戕的姿势,下身的伤口则是有反复下刀的痕迹……”夏惊秋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谢罪。”
  正巧对应七宗罪孽之中的:色欲。李江泽生性风流,人尽皆知,这样的死法到也在意料之中。
  娄简避开血迹绕到李江泽身后的屏风处,她拂过墙面,时不时敲打几下:“屋内,靠墙一侧无窗,也无暗门,整间屋子只有我们方才进来的大门才能出入。”
  她又绕到李江泽面前:“可你瞧他的伤口,自下而上,利索的一刀,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从背后抹了脖子。”
  “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近他的身?”
  “还有一点很奇怪。”娄简的目光熨过每一寸地面,“屋中除了我们的脚印,没有其他人的足迹。凶手是怎么在杀人之后逃跑的,竟能做到无影无踪?”
  夏惊秋看向来处,心中发寒:“云良阁诡异的事未免也太对了,找不到尸首的吊死鬼,还有李江泽……真就如同鬼魅索命一般……”
  “难不成真闹鬼啊!”屋外几个碎嘴的衙役,伸长了脖子往里头张望。
  “依我看,肯定是那个小子,我听说那个鹤拓人前几日要与李先生比剑,被拒之门外,他闹了好一通,必是记恨李先生,才要杀人报复。”
  “谁说不是呢,我还听说那个tຊ鹤拓人武功高强,怕是李先生也不好对付他。眼下,那个鹤拓人还在州狱里呢。”
  “这事显然与许一旬无关,也不知是那个冗官干出来的糊涂事,我这便让人放了他。”夏惊秋起身准备吩咐衙役去办差。
  娄简拉住了夏惊秋的衣袖:“倒也不用急着马上放他出来。”
  夏惊秋虽然不知为何,还是点了点头:“好。”他私下张望了一番,“娄简,我有个想法。”
  “你说。”
  “这里血迹的确很多,但也许不是杀人的地方,而是陈尸的地方。”他蹲下抹了一把地上的血迹,“如果有人将李江泽死后放在了这,再从内至外喷洒血迹的话,也可以做到不留脚印。”
  娄简点了点头:“你的确长进了不少。”
  “李江泽身高七尺,又是习武之人,身子骨必然沉重,寻常人想要搬动他不是件容易的。要么是凶手身手好,力气大,要么便是杀害李江泽的地方并不远。”
  “割破喉咙之后,人不会立刻就死,反而会挣扎求救,即便李江泽伤口很深,他可以可以通过敲打墙壁、物品求救。玉升楼与云良阁在凉州城最热闹的市口,杀害李江泽的地方除了距离不能远,还得僻静?这四周怎会有这样的地方?”
  “夏长史!夏长史!”屋外传来嘈杂的声响。
  “苏娘子,你不能进,不能进啊!”
  衙役们拦着一名女子,她身型灵巧,钻过几人的缝隙上前:“我,我或许知道。”
  她蒙着面,身着鹅黄色的襦裙,发髻上簪了几朵金桂模样的发钗。女子自报家门,“奴家,苏玉怀,是云良阁的姑娘。”
  “官差办案,不知道避嫌?”夏惊秋挥手示意衙役们退下。
  “夏长史恕罪,奴家真的知道两位说的那个地方。”
  二人将信将疑。
  “敢问苏娘子,你说的地方在哪里?”
  “云良阁出门右转,向北走一里,有一间背街的宅子。没有牌匾,门口挂着红灯笼。”苏玉怀攥着掌心,“是,师行首的宅子。”
  “那是何处?”
  “暗,暗娼院。”苏玉怀深吸了一口气,“师行首除了经营教坊司以外,还在云良阁周围开设了暗娼院,时常带着阁中姑娘去宅子里做生意……”
  娄简上前几步:“姑娘怎知,李先生必然死在你说的宅子里?”
  “因为,昨日奴家就在暗娼院,瞧见了,是何人杀死了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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