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佳其实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完全善良无私的人。
没有芭蕾舞者不想站在主演位,不想出演白天鹅。
可是只有一个奥杰塔。
在舞团里,担任主演位并不是最困难的,困难的是守住主演位。
也许一次降位之后就再也站不回舞台中央了,所以许清佳不敢告诉老师自己的脚伤。
一切都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可是……
如果是苏樾呢?
他受了伤,会下场换替补,自己坐在球场边缘,并不阻拦新人展露自己的光彩。
他会由衷地,为一场没有自己参与但获胜的球赛高兴。
第二天早上许清佳请假去医院,医生检查后,告诉她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回到排练的地方,老师问她的脚有没有事,许清佳摇头,老师就让她去换了练功服。
她想再试试的。
点足尖的时候努力伸展姿势保持平衡,可脚腕的疼痛还是伴着身体细微的抖动发生。
老师在指导另一个同门姿势,没有注意到她。
许清佳收回手,眉眼垂着。
结束时同门邀她一起去喝咖啡她拒绝了,一个人站在练习室门口等老师出来。
说放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脚伤确实会影响到比赛。
决赛的这场剧目是老师亲自编舞的,大家都付出了很多心血。
许清佳说话时声音很低,当她跟老师说自己的脚可能坚持不到决赛后,老师也愣了一下,目光挪到她脚上:“会不会影响到以后跳舞?”
“医生说,休养好的话,应该不会。”
老师点点头,“想好了吗?”
“想好了。”
许清佳说。
老师拍了拍她的手臂。
为防意外,舞团在外演出一直都会带几个随团跟训的师弟师妹,必要时也会让他们上台。
有个师妹练的就是许清佳的角色。
老师让许清佳这几天多带带师妹。
许清佳当下的情绪暂且还能压住,等和老师告别后一个人走在陌生的城市道路上,眼泪就有点忍不住了。
打电话给苏樾,一边哭一边说脚疼。
苏樾问她发生了什么,她抽抽噎噎地说自己参加不了决赛了。
苏樾才知道她受伤的事情。
向老师坦白了脚伤无法参加接下来的比赛,许清佳接受医生建议,去医院包扎换药。
老师本来是想找个人陪她来的,但是决赛在即又临时更换了演员,大家都挺忙,许清佳不好意思再因为自己的事情麻烦大家,说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当经验老道的医生将她的脚包成胖乎乎的金华小火腿,许清佳才意识到一个人就医的困难——走路不便,不得不去租了一个小轮椅。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环境,怎么会这么凄惨。
许清佳忍着落寞,生疏笨拙地琢磨让轮椅前进的技巧。好不容易转到电梯前,银色的电梯门一打开,里面出来的人就让她又惊喜又想哭的。
中午挂掉电话后苏樾说会过来陪她,她说不要,跨市过来好麻烦,他那边事也挺多。
苏樾仍旧问了许清佳看病的医院,收拾了两件衣服就赶着高铁过来了。
许清佳手还紧紧攥着轮椅的扶手,眼泪在眼眶要落不落的。
因为坐在轮椅上,她不得不仰起脑袋,问他:“不是让你不要过来了吗?”
苏樾穿一件灰色卫衣,肩上一个背包,视线从她脸上落到脚踝,黑眸严肃。
他接手许清佳坐的轮椅,推到边上,给来往的人让出位置。
已经傍晚了,医院卡死的玻璃窗外夕阳昏黄。
苏樾在许清佳面前蹲下,小心翼翼握起她的脚腕细瞧。
然后抬头:“痛不痛?”
许清佳吸吸鼻子,张开手,要抱抱的姿势。
苏樾站起来任她抱住自己的腰。
“好痛的。”她说。
眼泪也擦他衣服上。
苏樾来了,就都好了。
医生对许清佳叮嘱过要注意的东西,但苏樾又折回去问了一遍。
有他在也不需要轮椅了,身强体壮的体育生单手就能扛起他的女朋友。
打车回酒店,还在门口遇到了几个聚餐回来的同门,许清佳也大大方方地向大家介绍苏樾。
寒暄过后,苏樾按许清佳的指引抱她回房间。
门一落锁,身上的许清佳就夹紧了他的腰。
“阿樾。”
她说。手臂用力,抱紧。
苏樾捧着她的屁股进屋,一只手脱掉背包随意丢在矮柜上。
走到床边了,许清佳还是不肯下来。
卫衣领口露出来的皮肤湿黏黏的,是许清佳糊上去的眼泪。
她觉得自己以前没这么爱哭的,都是和苏樾认识后才这么多愁善感。
“脚痛?”
苏樾问她,一遍给她擦眼泪。
许清佳摇头。
埋进他怀里说:“我不能参加决赛了。”
“没关系,还有下一次。”
她仍旧摇头。
“我知道的,可还是好难过,我一点也不大方,让师妹代替我去参加决赛。我怕自己以后不能再主演这场剧目了。”
苏樾不了解芭蕾,但也大概猜出点她的意思。类似于他们篮球队里的替补,经常有人戏谑替补们坐冷板凳,包括苏樾自己也坐过。场下场上看似很近,只有真正的运动员才知道距离多遥远。
“你相不相信你自己?”苏樾伸手拿过酒店提供的矿泉水,扭开瓶盖喂了她一口,“你养好了脚,以后才能更好地去跳,我相信你。”
她会一直跳下去,一直在舞台中央。
苏樾深信不疑。
苏樾向学校请了假,留在这里陪她。
许清佳情绪缓过来了,随之涌来的是愧疚感,又有点想叫他回学校,毕竟学校还有课。
苏樾坐在床边,把她的脚架在大腿上,按摩她的小腿肚,闻言抬眸睨她一眼。
语调故意降下去:“不回,又没几节课,你赶我走?”
许清佳:“……”
虽然大三课少,可也是要考试的。
但这件事不管许清佳怎么撒娇都没用。
苏樾白天陪她去排练室,她教师妹排练的时候他就坐在外面的奶茶店等着。许清佳不敢在老师面前喝奶茶,苏樾藏在外套里偷偷带给她。
拆纱布的前一天,也是决赛。
苏樾陪许清佳坐在台下。
她还是会有点难过的,为自己不在台上。
舞台效果很好,他们拿了第二名,第一名是国家级的舞团。
老师对这个成绩很满意了,代替许清佳位置的师妹也表现得比平时排练还要好。
比赛结束后许清佳回酒店收拾行李。
芭蕾鞋装进束口袋放进行李箱,房门打开,苏樾拎着一份小米粥从外面回来。
“过来吃饭,东西我明天收。”
舞团统一明天走。但因为许清佳明天还要去医院拆纱布,所以她和苏樾后天回去。
“我不想吃。”
许清佳低低道,一边叠好练功服。
苏樾看她一眼,她坐在窗台边的椅子上,受伤的脚架着,嘴巴无意识地紧抿,浑身一股别扭劲,又可怜又可爱的。
他把外卖袋放在桌上,走过去从单手从椅子上捞起她的腰,抱到床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捏捏她的脸,“不开心?”
许清佳:“……没有。”
苏樾手里加重了些力道,“还想骗我?你这嘴巴翘得能当挂钩了。”
许清佳不开心了,抬头,眼睛红红的。苏樾叹口气,改捏为揉,把她的脸都揉得泛粉。
“不难过,我还在呢。”
他亲亲她,“我陪着你呢。”
有些情绪要许清佳自己才能走出来。她害怕被舞团丢下,苏樾就一直用行动告诉她身边还有他陪着。
哄她喝了半碗粥,然后检查她脚的恢复情况。
许清佳突然屈膝跪坐他腿上。
“苏樾。”
她抱着他,靠着他肩膀。
“你会一直陪着我对吧?”
苏樾微微垂头。
呼吸落在耳畔:“我会的。”
人总会有焦虑不知所措的时候。
感觉自己被世界抛弃、无路可走。
情感依托是很重要的,像在空洞孤独的世界有了一个藏身的地方。
许清佳抱紧苏樾。
他的锁骨从领口露出,她亲上去,感受到他喉结的滚动,颈间动脉温热。
动物最脆弱的地方,苏樾向她敞开。
许清佳从脖子亲到下颌,小声喊他名字。
苏樾回应她:“不要害怕,我陪着你,嗯?”
其实有回应就足够让人安心了。
许清佳第二天心情好点了。
去医院拆了纱布,经过苏樾三天两头的骨头汤喂食和走到哪抱到哪的照料,她的脚完全消肿,已经能正常走路。
在这座城市的最后一天,他们走了些具有城市风情的街巷,走烟火气浓厚的市集,冰糖葫芦扎在木缝里,两个人分食一份甜香酥脆的煎饼果子,脱离紧张繁忙的排练,许清佳首次感受到这座城市的美妙。
苏樾给许清佳拍了很多照片和小视频,许清佳挑选了些发在短视频帐号上。
最新一条是在剧院门口的湖畔。
许清佳穿着v领杏色贴身上衣和同色半裙,脚上一双miumiu的芭蕾鞋。
她向苏樾展示本该在舞台上表演的动作,画面却被苏樾录了下来。
傍晚,夕阳斜照,裁剪出人物的暗色光影,一暖一暗与天色照应。
许清佳正要将吃喝的图片发上去,垂着脑袋,“咦”了声。
“怎么了?”苏樾低头。
“……怎么突然这么多点赞。”她把手机举到他面前。
数据来得莫名其妙,评论点赞收藏连着许清佳的粉丝量都涨了不少。
新来的粉丝翻她之前的动态,发现她是专业芭蕾舞者,在评论和私信里一个劲夸她。
许清佳甚至收到了一条mcn的签约邀请。
“什么是mcn?”苏樾搂着她避开对向行人,一边问。
“好像是签网红的?”许清佳皱眉,“我也不是网红啊。”
苏樾隐隐约约听懂一些,又怕这个不靠谱。
还不等他开口,许清佳已经开始思考:“我回一下,该怎么拒绝比较好呢?”
她没有签公司的想法,舞团就是她的事业。
她依旧会像从前那样发视频,纯当一种兴趣爱好,训练和日常混杂。
偶尔拒绝一些广告和mcn的签约。
直到收到一档综艺节目的邀请,是通过她的老师找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