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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笙回去后没过几天,便收到一封信,是周锦言寄来的,他告知,燕台的港口预估年底前解封,最迟明年春时。
  这本是件她梦寐以求的事,可如今却也泛不起涟漪,她平静得毫无所动,将信沿痕折叠放回,锁进抽屉里。
  她静默立在那里,视线飘出窗外,便觉是闷热,挤压心肺的闷,那摇晃不止的树影仿佛也是迫不得已。玉笙忽生得一阵急促的平静,犹是一缸激荡的水覆上盖,再压上来无以负重的磨石。这是无路可走的。
  “砰——”
  一道尖锐爆鸣,惊起林中鸟慌乱逃窜,她也惊回神,客厅传来脚步声,玉笙蓦地想起还在院中的孩子,连忙跑出去。
  而泠乐已经回到了客厅,是月河抱回来的。
  “翼州府不大太平,正巧碰上梁智儒又来陵江,就和他一道来了。”她指了指旁边的行李,放下语气道,“你能收留我一阵子吗?”
  玉笙也不应话,走过去坐下,泠乐随即爬进她怀里,月河自顾自地挨她坐下来,便沉默着。
  泠乐连比带划地讲起适才听到的枪声,说完随即贴进她怀里,玉笙双手环住她轻声安抚。
  两人正说着,旁坐的人陡然沉下身,压到她肩上来,眼泪扑簌簌地落进玉笙的衣肩里。
  “我是真的病了……好像快要死了!”她这样哭道,哭声愈发不受控。
  玉笙还没作反应,泠乐先捂着月河的眼睛擦,小声地安抚道:“月河不哭啊tຊ,不哭……”
  这会儿,她更哭得一发不可收拾。等到她哭够、哭累了,也不愿讲其中的缘故,玉笙只能留下了她。
  再过了几日,蒲元从翼州府赶来陵江,先到公寓来见了母女俩,他从书房拿去了一些文件。
  “您放心,前往燕台的船一旦启动,我定然会先拿到票。”
  玉笙瞟了一眼他手里的文件,问:“那姓杜的是要他做什么?”
  蒲元敛了敛神情,语气平常道:“眼下时局虽不稳定,但陵江连着翼州府,他还没到像其他人一样可以占地为王。”
  他躬身一别,转而离去。玉笙盯着他越走越隐,觉得这其中藏着事,又不知是什么事。而蒲元的到来,确是让事情变得井然有条,钟徊又回到了福安街的银行,只是依旧不能回来。
  那叫王庆阳的政客,玉笙后来在宴上见到了他,他问起钟徊的事,似是颇为关心。
  “钟太太?”
  她回头来——“香意?你怎么在这儿?”
  香意抚开帘,走进来,温声道:“我姐夫也受邀来李会长的宴,我来就是凑个热闹。”
  “这样啊。”她不多言,稍俯首示意,便要离去,香意忽而开口——“钟太太,可否借一步说话?”
  玉笙收住步子,两人相视有时,随后走进一处隐蔽的角落,身前的琉璃窗外是车水马龙,隐秘性极好。
  站她面前的人突然一改往常的恭顺,定身面向她道:“钟太太应该是非常想要救钟先生的,对吧?”
  玉笙倏尔提起警惕,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一步,可嘴上仍旧是如常语气——“这你应该是知道的。”
  “这是件困难的事,钟太太许是还不知道姓杜的要控制钟先生做什么吧?”她说时,随即拉进两人的距离,不等她问,先回答,“是敛财呀,如今各个地方的驻军都要争做首位,杜昆也不会例外,但他离翼州府太近了,所以他想到要购入军火,壮大自己的军力,这便需要大量的钱。”
  “……你是什么人?”
  香意长眉一松,笑笑道:“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瞒的,钟太太应该不知道,陵江押着一名至关重要的间谍,王庆阳便是为其而来的,但他根本就是南方反对党的奸细,杜昆早就心生逆反,与他暗中勾结。”
  “你是翼州府那边来的人?”玉笙还半信半疑着。
  香意断然点头,道是:“如果钟太太可以配合我们找出那人,要救出钟先生,我们完全可以帮你。”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她贴得更靠近她,神色凝寒,一字一句说:“就凭我们也可以随时要了他的命,左右他如今也算是叛徒了,死了也算不得是冤枉。”
  玉笙咬紧牙槽,紧盯着她不语。香意已拿准了她不会拒绝,“我希望钟太太会守住这件事,不让第二人知晓。”
  她们回到宴上,香意恭顺地与她暂别,好似适才疾言厉色威胁她的人是看到的幻象。
  玉笙往后走,想要回去了,最后却又在通下去的楼梯上就地而坐——回去她还有女儿,她不能这样回去。
  她便这么盯着地面,什么都涌上心头,就混成了一团乱麻,于是得以什么都不想。玉笙善于独处,在混乱的沉寂里总是想到死亡,她可能不期待存活,乃至想堕入寻乐致死的地步,可是她又极度想清醒地看到明朝撕破重重包围的黎明。
  玉笙想起那本书里写到的死亡,她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对死亡的崇尚到此地步,仿佛那是一种无忧无苦甚至无形的重生——“无形,没有具象,你在笼子里看不见我,也看不见我万物同戚同生的悲喜,你只看到你小小的窗前晃过的光,以为那就是全部,你知道我为此爱你,因而你的狭隘只盛上一点就够了,那于我只是举手之劳,所以我不忌爱你……”
  他如是夜里的传言一般低靡,玉笙顽力抵抗着朝上乐观,却又时而不禁堕入他这样朝生暮死的炽烈消极。
  倏然间,她发觉她所见之处投下一片影子,铺在阶梯的起伏上,便显得扭曲了。她喜欢影子,残缺的、颠倒的、扭曲的,它们没有具象,只有隐隐约约的轮廓,在太阳还未完全透露出丑陋的具象前,它们便要涣散去……
  她这样沦入了低靡的快感里。
  那粘黏着她的影子折起他浩远飘虚的阴影,屈身来拥抱她,贴于鬓边温热的生息,让她恍惚自己已然身死融进这片阴影,也将就此涣散。
  这使她由不得屏住了呼吸,等待这场永久的结束,只是她已全然摊开的手倏尔被攥紧,眼底越升越高的湿热撑开混沌——她到底是舍不掉,她愿自己涣散得浩瀚,却想他一直凝聚存在,只是存在,便能让她如愿地蓬勃豁然。她是一直抗拒的,抗拒堕入虚渺里寻求让自己生机盎然的存在,抗拒醉生梦死的麻痹,抗拒这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囚笼。
  “……”玉笙张开嘴深呼吸,思绪在脑中蔓延重回正轨,“钟徊……你跟我走吧?”
  他由衷地笑言:“好啊。”随之,抬手来抹去她眼周的水痕。
  玉笙看着他,再重述道:“我没有开玩笑。”
  “我知道。”
  她愣了愣,面上渐生笑容,随即挺腰亲吻了他,还说是:“你现在答应了我,要是后悔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钟徊听着,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个不放过?”
  “你哪儿也别想去,要一直到我不再爱你为止。”她扬言要挟道。
  他掩笑说:“这原是你歹毒的本质?”
  玉笙无谓地耸了耸肩,便又俯身搂紧了他,钟徊也环住其身,将人完全地掩护在怀。
  这处处死局也逐渐崩现生机。
  时不过几日,那所谓的配合便悄然而至。
  “杜昆现今将人看得无一丝缝隙,我只能从钟太太下手,何况钟徊也本不是什么善茬,若是被其察觉,我们定将功亏一篑。”香意严肃说道。
  位坐驾驶座的男人皱紧眉头,吞云吐雾,随即朝车窗外弹了弹烟灰道:“你的意思是将我们的任务寄予一个女人身上?”
  “老实说,她能得到的消息比你有用。”男人冷眼瞥向后视镜,她抱臂后靠,姿态悠闲,“她与姓梁的有不浅的关系,凭借这点她就可以接近护军府,再次,这次行动我也是决策者,希望我们是愉快合作的。”
  他冷然撇开目光,随手将烟头扔去,香意推开车门,拿上备好的东西,走上前按了门铃。
  里头是宝珍来开门,她先一步跑回屋叫人,香意自行进门,刚走到玄关,便见钟太太走来,只是神色凝重。
  “钟太太,您近来好吗?”
  玉笙挪开视线,敷衍似的点了点头,便叫宝珍抱泠乐回房间玩。
  “你有什么事,与我到书房去说吧。”她漠然说时,香意放下东西,随其上楼。
  关上门,两人间的气氛瞬时降到冰点。
  “以钟太太的人脉,您必然可以与护军府的四姨太处好关系吧?”
  玉笙面向窗外,回眸打量了她一番,唇角挑起一丝笑意——“你不用三番两次地试探我,先与我说明你们要打算如何救我先生,若是真的有你说得那么万无一失,你只管将你的计划告知我便是。”
  香意凝眸瞧着那尤显凌厉的凤眼,还有些恍惚,这股子韧劲,此前她倒没有察觉出来。
  “杜昆现成的筹码便是他手里的那人,只要乱了他已有的计划,自是没有精力再限制钟先生什么,届时,他还要想办法向翼州府交代,自是没有人拦着你们离开。”
  她定了定神,良久后才开口:“好,我答应你。”
  香意像是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她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把枪,玉笙提起心,身体往后缩了一下,香意转了方向递向她。
  “这次需得钟太太要自保。”
  她看看她,又看看眼前的枪,还是伸手接了过去,香意几步站到其身后,抬手压住她的肩,继而握住那生疏的手,扣动扳机,教她开枪。
  “稳住重心,这是最容易的事。”她说此,又似挑衅道,“从枪后看久了,你便会发觉,其实杀什么都一样,死也算不得是最坏的结局,活着才是。”
  话音刚落,身前的人陡然转过来,枪口直直对向她,香意下意识地摊开双手举起,而她却轻蔑笑道:“是这样使的,对吧……话从口中吐出才是最容易的,你也会心生恐惧,便还是少些自以为是地评判别人活着的事为好。”
  香意唇边敛笑,放下了手来,从包里拿出几颗子弹给她瞧,道是:“钟太太费心了,可惜这是把空枪。”
  “那又如何?别以为你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你便是翼州府派来的人,只要这身份捅出去,你到底也是奸细,翼州府派你们来的人可不会为你们的性命而放弃陵江这块宝地,所以,你最好保证我们tຊ的交易是有成效的。”
  “原来钟太太看得这么清啊。”
  玉笙撇过头去,把枪扔到一边,下了逐客令。香意自顾自地将子弹装好,便也不再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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