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压宸以岑知郁身体没有完全恢复为由,让他住在长生殿,岑知郁推辞不受。
于是李压宸暂时将他安置在长生殿偏殿,她已经将岑知郁看作嘴边的一口肉,早些吃和晚些吃,没区别。
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诚意,她事必躬亲,温柔耐心,百依百顺,简直将岑知郁当成了掌心大宝贝。
一连三日如此,太医日日诊脉,李压宸旁敲侧击几句关心的事,在太医隐晦的暗示中,得到了令她满意的答案
临到深夜,李压宸结束了一天的公事,沐浴更衣,罕见的用花瓣泡澡,熏了香。
宫女伺候皇帝穿了寝衣,熏干头发,顺公公上前打探圣意,心里藏着紧张
“陛下,老奴将国师传来?”
顺公公这几日心一直悬着,他即害怕岑仙人发怒,又畏惧陛下发怒,若是能哭,他定得嚎几声不可。
真是神仙斗法,殃及池鱼啊。
岑知郁就在偏殿,李压宸总觉得委屈了他
“还是朕亲自去找他”
李压宸为帅为帝赏罚分明,首次干这种逼良为娼的缺德事,心有愧疚
秉承着朕都占这么大便宜了,怎好再委屈他,李压宸亲去偏殿敲响了房门,彼时岑知郁房中尚有灯火。
低低的一声
“进”
顺公公挥了挥手,周围太监侍女退下,顺公公慷慨赴死一样亲自把门,暗中的禁军悄无声息的围了此地,一旦发生意外,立刻闯进去救驾
岑知郁伏案翻看书卷,李压宸放轻脚步,凑近观看,烛光因风而动,人影摇曳盖了书面,岑知郁眼睛未抬
“陛下来了”
熟稔的语气,暧昧的氛围,李压宸一手摸上他的头发,卷了一缕把玩,仙人没有拒绝
李压宸心中兴奋,无论是不能拒绝还是不想拒绝,对她都是一个好消息
“知郁在看什么?”
岑知郁“史书”
李压宸也读史书,不读书的皇帝很容易被大臣的言论裹挟,治理不好国家。
李压宸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坐在他对面端详仙人的容貌。
岑知郁对她的殷勤和亲昵,不拒绝,不迎合,无悲无喜无怒无嗔,让她哄人都摸不着门路
“知郁风姿,世间难得”
岑知郁并不受用
“陛下眼里,臣只有这副皮囊能入眼吗?”
皇帝敷衍的笑笑
“知郁才华出众,朕也喜欢”
对上岑知郁似笑非笑的眼眸,李压宸心虚的转移话题,脖子凑近
“朕来看看知郁看到哪里了”
岑知郁将书摊开,李压宸发现他看的是历朝历代的税赋徭役。
“民生之计枯燥无味,知郁能看入眼,实属难得”
岑知郁表情冷了一些
“陛下,臣之前曾言自己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此话不假,但是臣并非腹内草莽的庸人”
李压宸动作顿了一下,放低身姿赔罪
“是朕的错,以知郁呼风唤雨的本事,天下景色在知郁眼中一定与凡人所见不同”
比起将岑知郁困在后宫,放在朝堂更合适,但是她又不缺忠臣良将,只缺一个身侧的贴心人
“知郁看出了什么?”
岑知郁反问
“陛下立国后,曾言明要以科举取士,科举的对象应该是天下学子,为何只针对京师一地?”
周朝立国三年,百废待兴,人才稀缺,重要职位逐渐被世家子弟占据,李压宸曾下诏以科举取士,第一次科举范围只有京师一地而非整个大周,是因为有人阻拦啊。
阻拦的人是谁呢?世家。
河南道大旱也有世家从中生乱,他们甚至想裹挟着她立储。
岑知郁真是一句话戳到了她的痛处。
“知郁有策教我?”
岑知郁“纵观华夏中原大地兴衰,归根结底是土地兼并”
一针见血,李压宸升起兴趣
“然也”
岑知郁继续说道
“纵观历代王朝,每一任皇帝,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世家”
“春秋战国魏国李悝改革提出‘食有劳而禄有功,赏必行而罚必当’‘废除奴隶主官爵制度’,秦国商鞅变法,也提出废除世卿世禄”
“前朝亡国皆因税负过重导致百姓不得买卖田地以逃避田税,使土地集中在豪强世家手中,百姓为了生活只能卖身为奴甚至揭竿而起”
“每一个皇朝新立,都是对土地的一次重新洗牌,使握在豪强世家手中的土地回到百姓手中,使农有所耕,但每个皇朝末期都以相似的轮回终结,陛下以为最终原因是什么?”
李压宸不自觉听了进去,跟随岑知郁的话语思考,听到问题眸中杀意惊显直指根本
“世家!”
岑知郁笑着点头“是,世家”
隋朝的倒台正是动了世家的利益,唐朝建立后三代皇帝才将世家压制下去,但也只是压制,直到黄巢这个狠人出现,世家才算是伤筋动骨,再也掀不起浪花。
“俗语云百年王朝,千年世家,这颗大树盘根错节已经成了中原大地的毒瘤,若挖了伤筋动骨,若不挖,几百年后的大周,也一眼看到头了”
“历朝历代废世袭,废举荐取士,皆是为了打压世家,为了防止权利集中在最上层少数人手中,导致过度集权,下方百姓民不聊生
“可是没有一朝,能彻底挖除世家这颗毒瘤”
岑知郁幽幽的看向她
“陛下心知肚明,所以想科举取士,引进寒门学子与世家制衡,却在第一步夭折,首次科举全部是世家子弟,陛下却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李压宸要以科举制为大周取士的根本制度从而取缔举荐制和世袭制,利益受到影响的人和帝王博弈,以首次取士范围在京都为交换,这样做令世家占据了大周大部分的紧要官职。
这就是政治的妥协。
李压宸一下正经起来,前半部分东西,仔细钻研一下史书都能看出来,后面的需要政治敏感度去判断。
李压宸不觉得他能提出什么宝贵意见,这是千古难题。
但她愿意给予尊重。
“知郁可有见教?”
岑知郁给了她一个字:“杀”
李压宸精神一振,从这一字中感受到了决心和无尽的杀意。
“杀的血流成河,杀的他们鸡犬不宁,杀的他们只剩小猫三两只,毁其底蕴、人脉、断它根基,将所有土地掌握在陛下手中,朝廷手中,不封地,官不世袭,能保大周至少五百年。”
李压宸听的一阵激动,岑知郁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
但是……不能杀。
李压宸发自内心的欣赏,又发自内心的遗憾道
“爱卿还是太过天真”
“此举,动摇国本”
李压宸思维发散开始多想,或许她眼中的血流成河在神仙眼中只是死亡蝼蚁一串数字?
“世家底蕴深厚,爱卿可知只太原王氏一族,族人多少?”
岑知郁平静道“三千”
“陛下,鲁莽行事为下策,但是商农军工联合围攻,即便世家,也是蚍蜉撼树。”
“臣还有上策”
李压宸十分感兴趣“爱卿说来听听”
岑知郁却不说了
“陛下心中将臣当做男宠而非朝臣,臣说出来对您而言也是几句情话是不知民生疾苦,而非谏言国策。”
“等陛下真正需要的时候再来与臣探讨吧”
岑知郁神秘道“臣预计,这一天很快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