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知郁没有聘林孝之,人在某些处境或许有很多被逼无奈,但是人们终将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岑知郁走出大门四顾,平乐坊三堂街是个热闹的街巷,林孝之能在皇都安家,想来生计无忧,皇帝也没有与他过多计较的心思。
膝上万人枕,胯下生野种。
岑知郁的灵魂使他天生与女子共情,他只知道如果李压宸是个普通女人,这句名门儒生所言足以击垮她的心智,使她的一生、还有她孩子的一生,跌入深渊。
因为李压宸成了最后胜者,所以她的一双儿女才没有成为‘野种’,这句骂言才得以消停。
这是现在,当时呢?
陈家盘踞颖川,林孝之是陈家与李压宸过招的第一手先锋,这句话传出去后,整个颖川乃至整个天下,又是怎么评价对待这唯一一个女诸侯的?
世人的风言风语比针、刀更利。
岑知郁回去一进门就发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前院有一湾池塘,水是活水兜兜转转环绕整个国师府,池塘边儿上种着柳树,柳树腰身丰盈有些年份,浓密的柳枝垂落一旁好似弯腰梳头的仕女。
李压宸搬了个躺椅,躺在树荫下,手里勾着一个香囊,脸上盖着一个竹蒲扇,旁边放了个小木桌,摆了西瓜和凉茶。
夏天的衣服单薄清凉,她一身红色宽袖,里面银色浮光锦抹胸收腰,躺椅有支撑的横木她一脚蹬着横木,一脚高翘着二郎腿,露出一段肤色的脚踝
这昏君脚上穿了双布鞋,脚后跟露在外面,鞋穿的妈见打
听到动静拿开蒲扇往这边瞄了眼,朱唇未点,眉心画了一道细龙纹,头发全部盘起,簪了支金钗,流苏缀着红色玛瑙珠在鬓边熠熠生辉。
像一捧朱砂。
帝王的威势自然能压的万紫千红作陪衬。
李压宸皮肤不白,比正常的小麦色还要深一些,十年的风餐露宿不是一朝一夕能养回来的。
他还知道她的手心都是粗糙的刀茧,手指关节有些变形,指甲曾涂过蔻丹,许是觉得不好看,任由它慢慢淡去
没有女孩子不爱美,李压宸亦然。
岑知郁思绪飘了片刻,忽生出惆怅来,很多细节不能细想,想多了,人就不由自己了。
他走过去,恢复了一汪静水
“您怎么来了?”
李压宸从旁边拿了杯水递给他解渴,岑知郁入手,温热适宜,装作不经意碰了下水壶,烫手,这杯水是特意等他的。
李压宸向另一张空椅上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落坐
“知郁随便些,今日不谈公事”
岑知郁饮了半杯,学着她的样子落座。
两人一起咸鱼躺
岑知郁不如她放肆,趟的规规矩矩。
李压宸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蒲扇,香囊里的味道传到了这边,岑知郁闻着像是驱蚊的。
“朕不是个好的”
岑知郁心想,您还有自知之明啊。
“但是朕也不坏”
岑知郁认可,帝王心术,哪称的上坏。
“朕有仇报仇”
岑知郁明了,看来今日的事被皇帝知道了。
“林孝之嘴臭了点,朕和他结了仇,但这老头才华不错毕竟还是颖川三龙之一呢”
颖川三龙?
岑知郁微微皱眉,陈家死的不冤。
纵横古今,哪个贤才敢以龙自称。
大多都是‘贤’‘才’,非要扯上神兽还有‘麒麟’、‘凤雏’、人家诸葛先生也只自谦‘卧龙’
你直接整个三龙,卧都不卧了,你想干咩啊?
“如果国师觉得他不错,招进国师府给你的两个徒弟当老师,朕没有意见”
没有今天这回事,李压宸都把林孝之给忘了
她不清楚林孝之对国师说了什么,暗戳戳以小人之心猜测,那瘪犊子定发挥了那张婆子嘴,不说好的。
有些俗话有她给国师灌输就够了,别的还是免了吧,入国师的耳朵,她都替他糟心。
好叭,她只是想挽回一点点形象,虽然在国师这里她估计也不剩啥形象了。
倘若国师想聘林孝之做讲师,朕双手支持,一定用朕的大度压死林孝之的婆子臭嘴!
岑知郁忽笑了一下,不按常理出牌
“陛下怎么知道臣去三堂街?还知道臣拜访了林先生,甚至连臣收了徒弟都知道”
李压宸:“……”
扇着的蒲扇忽然打了脸,嘶,还挺疼。
仙人冷起脸,还挺吓人。
让朕想想怎么编。
李压宸不屑说谎,绞尽脑汁想尽可能委婉的表达出她的意思
“前两个,偶然”
她本想派人套麻袋郑兴达,才扯出了后面许多事
“朕在知郁府里,安插了三个眼线”
这次换岑知郁惊了,这么坦诚?
李压宸蒲扇遮了半张脸,凤眸微弯,笑中几丝得意
“若是知郁没有察觉,朕是不会说的,知郁既然发现了,再遮遮掩掩,朕岂不做了猴”
岑知郁手指点了点扶手
“三个,云管事、王统领,还有一个是谁?”
“你身边太监的干爹是朕身边的小顺子”
岑知郁明了。
这是天然的纽带,或许郭公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眼线。
李压宸不甚在意
“这几个人你想用就用,不想用还给朕,人才不能浪费了”
“府里的人上次朕已经交给你了,都由你做主,这几个眼线,是朕犯了毛病,顺手安插的,别的大臣府里都有,朕一般不启用,只是万一出了事需要查消息方便”
“朕宫里也有朝中大臣的眼线”
“知郁若招募人手,还需要小心混入别人的眼线,留下这三人,可以帮助知郁把把关”
临了,李压宸怕他误会“当然,全由你自己做主”
这昏君来就为了这事?
这想法刚闪过去,昏君就斜着身体往这边探,以扇掩唇,看起来狗狗祟祟的
“爱卿啊,林孝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如果说了朕什么坏话,朕可以自证!”
岑知郁:“比如?”
比如?那可多了!
李压宸努力去想当初这瘪犊子对她的污蔑
“比如朕是跳脱衣舞战胜了突厥的裤头可汗,这绝对是假的!”
“朕明明是用手中的枪打的他们心甘情愿献上俘虏!”
“太师可为朕作证!”
这令人发笑的话里,岑知郁却莫名品出几分悲凉。
市上众多女帝话本中好似有这么一段,写书的人当然不敢用女帝的真名,可是只要看了,就知道他意淫的就是当今女帝,
书中说一美人往突厥劫汉囚
突厥人骑马围困美人儿,突厥可汗淫言秽语
“美人儿!只要你脱一件衣服,本汗就放一个人!你全部脱了,本汗就将营里汉人全放了!”
只见那美人银牙一咬屈辱的看向裤头可汗
“说话可当真?”
裤头可汗哈哈大笑“当然当真!”
美人好似下定了决心,一件件褪去衣物……
岑知郁眸色一沉,剩下的,就是不堪入目的东西了。
李压宸说,太师是她的老师,是她从突厥劫来的。
“陛下劫的汉囚里,只有太师吗?”
“当然不是,说来朕还要谢谢裤头可汗,谢他送朕一群贤才能士!哈哈哈哈!”
说起这里,李压宸激动的站起身,仿佛又回到了令她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战场
她骄傲的宣言
“开国功臣里,有一半都是朕劫来的!朕慧眼识珠,裤头可汗连朕的脚趾头都不如!”
轰——!
岑知郁大脑一片空白……
他忽然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这位女帝,正与世界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