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成章的官不大,说起来也就只是正科级而已。
可派头却是不小。
他的办公室也学县领导们分成了内外两间。
外间的一张老旧办公桌后头,坐着名不苟言笑的中山装青年。
此人很年轻,看上去顶多也就只二十出头。
但却拽得很。
对李毅敏这么位副社长毫无敬意,爱理不理,任凭对方如何套近乎,也愣是只让方向阳一人进了内间。
办公室的内间面积不小,足有四十来平方米。
明显超规格了。
陈设倒是简单,唯一显得奢华的就是一套红木沙发。
此时此刻,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端坐在办公桌的后方。
他正是莲前公社书记穆成章。
不过,真正吸引方向阳注意力的却不是这位看起来像是山匪的书记,而是正坐在沙发上的两名警察。
那,不正是曾打过交道的张副所长与年轻干警陈扬隆吗?
这俩怎么会在这儿?
方向阳心中难免有些个犯嘀咕。
“书记,下午好,我是下洋村生产队员方向阳。”
只是,这当口上,显然不好细究根底。
在收回了视线后,方向阳不亢不卑地就自报了家门。
穆成章没任何的反应,就只管继续低头看着文件。
这,无疑就是在玩心理战了。
但,有用吗?
方向阳根本不在意。
并未再开口,就这么随意地站着。
“方向阳?”
片刻之后,穆成章终于抬起了头来,眼神锐利如刀一般。
“我是,请问穆书记,您有什么指示吗?”
这威风摆得倒是蛮像一回事的。
换了旁人在此,只怕会被吓得个双股战栗。
可方向阳倒好,根本不为所动,脸上始终挂着淡定的微笑。
不奇怪,前世发家后,他见过的官员多了,其中不乏省级领导干部,甚至还曾被中央领导接见过。
就穆成章这么个小小的正科级干部,算个毬。
“混账东西,你在嚣张些什么,嗯?”
穆成章觉得方向阳这等土农民就该在自己面前诚惶诚恐。
但,并没有。
所以,他认为这就是对自己的冒犯。
大怒之下,猛然就狠拍了下桌子。
“穆书记,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您是领导,同时也是人民的公仆,不是旧时代的官老爷。”
“在普通生产队员面前摆威风、乱发脾气可不是一个党员干部应有的素质。”
“我觉得您应该自我批评一下了。”
面对着穆成章的突然发作,两名干警都被吓了一大跳。
可方向阳不单没被吓到,反倒是一本正经地对穆成章提出了批评。
“你……,好一个尖嘴猴腮的犯罪分子,死到临头了,还敢如此狂妄,真以为国法治不了你吗?”
穆成章怒极,连着又拍了几下桌子。
“穆书记,我再提醒您一下,现在已经不是动乱时期了,随便给人扣大帽子就是毁谤,我可以去县里投诉你的言行。”
耍你妹的威风。
方向阳可不惯着这老货。
“混蛋,你真以为你暗中干的那些反革命勾当能瞒得住人民的法眼吗?”
“老实认罪,否则,叫你知道一下什么才是人民民主专政!”
穆成章没什么文化,能当上公社书记,靠的全是走极左路线,满脑子都是动乱时期的思想。
这会儿被方向阳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之下,哪还能忍。
“穆书记,请注意你的言行,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动乱时期的口号还是不要乱喊的好。”
甭管穆成章的态度有多恶劣,方向阳都没放在心上。
因为他很清楚程卫国那头的布局已经开始了,这一网打下去,肯定会捞到不少大鱼。
他自是不介意顺手推上一把,将穆成章也塞进网中。
“好尼玛的,张所长,我命令你现在就逮捕方向阳,严加审查,一天之内,我要看到他的认罪书!”
穆成章是真被气坏了,自是不打算再跟方向阳吵下去,这就准备悍然上手段了。
“穆成章同志,你竟敢公权私用,这是严重的违法乱纪!”
若是换了旁的民警在此,方向阳还真就不一定敢跟穆成章硬顶到底。
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
但现在么,他却根本不担心会遭罪。
概因张、陈二人都清楚他是程卫国的救命恩人,再怎么着,也绝对不敢胡乱动粗。
既如此,那就索性把穆成章激怒成跳梁小丑好了。
回头程卫国肯定饶不了这老货。
“你们俩还发什么愣,把这混蛋给老子铐起来,带走!”
穆成章彻底没法忍了,愤怒地又猛拍了下桌子。
“书记,这恐怕不符合治安管理条例。”
张副所长倒是站了起来,但却迟疑着没动。
“放屁,老子的话就是条例,张一鸣,你特么的想造反是吧,嗯?”
穆成章已经被气昏了头,真就什么话都敢乱喷了。
“既然书记一意坚持,那我执行,但,我对此持保留意见。”
“小陈,给方向阳同志带上手铐。”
张一鸣可不傻,他算是看出来了,方向阳根本就不怕tຊ穆成章。
再一联想到这位背后的程卫国,张一鸣觉得有必要先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是!”
陈扬隆到底年轻,脑子里没那么多的弯弯绕。
这一接到了命令,立马就从腰间的套子里取出了手铐,疾步走向了方向阳。
“穆成章同志,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滥用职权是严重的违法乱纪,但愿你不会后悔。”
方向阳完全不介意自己被铐起来。
这铐好上,可要想取下来,那就得拿穆成章的官帽子来换了。
“混蛋,你等死吧!”
“张一鸣,你特么给老子听好了,一天之内,你搞不定,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穆成章已经被刺激成了疯狗,哪还能想到方向阳这就是故意在给他挖坑。
“方向阳同志,请吧。”
张一鸣没回应,因为他已隐约猜到了方向阳的用心。
“好说。”
走就走,方向阳也懒得在这儿多待。
“张所,这是怎么回事?”
院子里。
李毅敏正在抽烟,冷不丁见方向阳被张、陈二人押了出来,顿时大吃了一惊。
“书记的命令,我也没办法。”
张一鸣无奈地耸了下肩头。
“哦?”
李毅敏原本还想问一下原因。
可一瞧见方向阳那淡然的脸色,他立马就打消了这等念头,也就只轻吭了一声,掉头便往外走。
公社大院的街对面。
方向南正自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张折叠起来的五毛钱钞票,冷不丁见自家兄长被两名公安给押了出来,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白。
“特么的。”
只是,一想到自家兄长先前的交待,他很快就稳住了神。
骂了一声之后,迅速就往不远处的邮电局冲了去……
四点二十分。
县委书记办公室的外间。
林彦谋正在翻阅着报纸,搁在桌面上的电话突然铃声大作。
“您好,哪位?”
林彦谋不敢耽搁,第一时间就拿起了话筒。
“是林主任吗?我是方向阳的三弟方向南,我哥被公社穆书记下令抓起来了。”
“我哥事先有交待,说穆书记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希望林主任您能告知书记,不要着急,他不会有什么大碍,可以等小岗村的结论出来后,再见机行事。”
邮电局的公共电话亭里。
尽管心急如焚,可方向南到底还是按着自家兄长的交待,把该说的话都给复述了一遍。
“行,我知道了,一刻钟后,你再打电话过来。”
静静地听完了方向南的陈述后,林彦谋的眼神瞬间就凌厉了起来。
但却并没多说些什么,在挂断了电话后,紧着就推门走进了内间。
此时,程卫国正在接电话,林彦谋自是不敢搅闹,只能安静地等着。
“小林,你立刻去县公安局一趟,带人赶去莲前派出所,务必尽快救出无辜被抓起来的方向阳同志。”
片刻之后,程卫国终于放下了话筒,脸色赫然已是阴沉如冰一般。
“书记,方向阳同志的弟弟方向南刚打来了个电话,他说……”
林彦谋没急着应诺,而是先把方向南所汇报的事情道了出来。
“方老弟这是以身饲虎啊,行,那就先按兵不动。”
“你暗中交待县局的领导,让派出所里的可靠同志确保方老弟的安全,绝对不允许动私刑。”
听完了汇报之后,程卫国的眼神登时就深邃了不少……
“向南,你哥呢?”
五点十分,天已黄昏。
方家的厅堂上,纪晓婉正心神不宁地坐在八仙桌旁。
突然见方向南急匆匆地闯进了院子,立马就站了起来。
“嫂子,您别担心,我哥他……”
方向南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之后,这才按照兄长的吩咐,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
纪晓婉没说话,可眼圈却是瞬间就红了。
别担心?
她又怎能不担心,这是被派出所给抓了呢。
万一要是有个好歹,那可怎生是好。
“嫂子,大哥真的不会有事,县里的林主任说了,他会安排可靠的干警保护好大哥的。”
方向南自己心里头也没底,可这一见嫂子愁成了这样,不得不赶忙出言安慰了一番。
纪晓婉没回应,默然地转身就回了主房。
这才刚一把门给关上,泪水就止不住地狂淌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