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微微敞着,苍蝇闻着死味而来,在屋子里毫无目的的徘徊着。夏惊秋推开门,屋内血迹四溢,让人忍不住腹腔里泛酸水。“是这里了。”夏惊秋捂着鼻子抬起头,指着大门道,“你看,血迹喷洒最为密集的地方,是门框上半截。凶手的确是在站立的时候杀了李江泽。瞧这高度不可能是师绣娣做的,一定是个男子。”“这一点,我同意。”“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去通知衙役过来勘验。”夏惊秋朝着院外跑去。娄简打量了一圈屋里的摆设,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师绣娣名下的宅子不算什么好地界,院中营造不算精巧,可这屋中陈设……
“凶手便是云良阁行首,师绣娣!”苏玉怀将昨夜的事又重复了一遍。
昨日戌时,苏玉怀与阁中另外三个姊妹被唤去陪酒。李江泽喝多了便在宅子东院宿下了。师绣娣让姑娘们先行打道回府,可苏玉怀忘了拿斗篷,又折返回去,正巧撞见师绣娣与李江泽站在烛火旁,耳鬓厮磨。
“江郎,我怕。”
“有我在,谁敢动你?”
“可是季应与慧光绍已经……我真的怕,是翠娘的冤魂来报复我们了。”
“来就来,我能杀她一回,便能杀她第二回。若是翠娘冤魂不散,那我便让她连鬼都做不得。”李江泽面露凶光。
“你,真会护我?”师绣娣将信将疑。
“自然,我何时骗过你。”
“不,你不会的。”师绣娣推开李江泽,“你根本就不会管我的死活,你只关心你自己!”
“你在胡说什么?我们二人相依相伴十余载,我对你的心思你还不了解吗?”
“十余载?这么多年你身边何曾少过女人?今日莺莺明日燕燕,就连这院子都是我为了满足你私欲而设的。”师绣娣歇斯底里地怒吼着,“你若对我真心,就不该来这!”
“绣娘,你当真是疯魔了。”李江泽整理好衣裳,“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冷静冷静。”
“不要,你不要走。你不要把我扔在这里。”师绣娣上前,从背后搂住李江泽。
“你放开我!”
“江郎,你带我走吧,我们去关外,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贱籍女子,如何重新开始?”李江泽甩开师绣娣,冷眼道。
“贱籍……”师绣娣重复着这两个字,“原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师绣娣着了魔,从袖口里掏出一把短剑,冲上前去,一剑割破了李江泽的脖子。
他像一条脱里河水的鱼,在陆地上濒死挣扎。
“奴家昨夜被吓到了,头也不敢回,直接跑了回来。”苏玉怀瑟瑟发抖。
夏惊秋与娄简已经听出了不对劲。夏惊秋道:“苏娘子先行回去,今日所言在真相查清之前,绝不可告知第三人。”
“这个奴家自然明白。”苏玉怀起身,“那奴家先行告辞了。”
“还有一件事想要请教。”娄简颔首道,“敢问姑娘为何总遮着半张脸?”
“奴家上个月生了疹子,一直不见好,怕吓着人,所以……”
“知道了。多谢姑娘。”
送走苏玉怀后,二人便动身前往她所说的宅子。一路上,小巷越走越窄。
“李江泽脖子上的伤口自下而上,一看就是凶手高于死者才能造成的。师绣娣身长,远不及李江泽。怎么可能是在站立的情况下杀人呢?你说,苏玉怀编造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图什么?”
娄简不语,径直走在前头。
“娄简?”
“到了。”娄简余光里闪过一道红色。她抬起头,面前对开乌门,灯笼悬在屋檐下一角。二人推开门。宅内没有人气,却收拾的很干净。
雕花雀替上不沾灰尘,院中水井旁放着几只还未晾干的水桶。枯树纵横交错,伸出屋脊,像是在院中编织了一张巨大的蛛网。
“看来,不久之前,这里还有人。”夏惊秋用剑柄挑起水桶道。
“去东院看看。”穿过一道石门,二人一眼便瞧见了苏玉怀所说的屋子。
门微微敞着,苍蝇闻着死味而来,在屋子里毫无目的的徘徊着。夏惊秋推开门,屋内血迹四溢,让人忍不住腹腔里泛酸水。
“是这里了。”夏惊秋捂着鼻子抬起头,指着大门道,“你看,血迹喷洒最为密集的地方,是门框上半截。凶手的确是在站立的时候杀了李江泽。瞧这高度不可能是师绣娣做的,一定是个男子。”
“这一点,我同意。”
“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去通知衙役过来勘验。”夏惊秋朝着院外跑去。
娄简打量了一圈屋里的摆设,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师绣娣名下的宅子不算什么好地界,院中营造不算精巧,可这屋中陈设……
即便是被血液浸染,依旧能瞧出用料不菲。鲛鳞纱制的床幔,千金一匹,盛夏日光洒在纱幔上,如月色般绵和;屋内案几多为红木,翡翠宝石春榻旁,木质仿柳的躺椅轻轻一碰便晃动起来。细细数起来,里里外外的陈设,算得上是奢侈至极。
娄简又探了几间屋子,其间布局便与寻常客舍无异,相比起来杀死李江泽的屋子便更为奇怪了。
她鬼使神差地走向了西边的院子。与东院相比,西院要简陋许多。一人宽的木门,把墙面挖出一个又一个窟窿来,挤挤挨挨地排列在一起,若是夏日,这些屋子里必然叫人闷得透不过气来。
墙角一株半人高的四月雪吸引了娄简目光,她双眸微微一沉,有些恍惚,突然想起儿时的事来:“流苏透叶风催卷,四月云香雪……一晃,竟有二十多年。”拂过花叶的手垂了下来。
刚欲转身离去,娄简便被树下的碎花盆绊了一跤。她顺着碎片看去,围着四月雪摆放了一圈陶土花盆,盆内枯枝交错在一起,全然看不出从前种过什么。
为何四月雪种得好好的,偏偏盆里的花草便留不住呢?
娄简蹲下身子,掰开堆在碎片中的泥土。一张折成豆腐干形状的油纸嵌在土里,娄简将它打开,上面画着一朵海棠花,油纸右下角点着六个芝麻大小的黑点。
“海棠花?”娄简继续翻动土堆,果然在其中找到了第二张油纸,上面画了一只鸟,右下角是一点。那鸟头重脚轻,翻着死鱼眼。
三个、四个、五个、六个……娄简又寻了几个陶土花盆,总共翻出油纸十六张。那些纸皱皱巴巴地团在一起,笔墨有深有浅,材质也又各有不同,炭、瓦、石子,娄简能分辨的出的画笔便有三四种,作画者像是就地取材,又画得匆忙。
右下角的黑点越多,画作便越是离谱,直至最后几张,全然看不出在画些什么。
娄简将它们平铺在一起,也没看出名堂。她将油纸叠好,塞进袖口,打算回去慢慢研究。正准备起身,枕骨上便传来一阵剧痛。
“咚!”又是一下,顿时娄简眼前景物变得歪七扭八,身子也变得轻飘飘的,随后,四肢便失去了知觉,重重地砸向地面。
“娄简,你在哪儿?”是夏惊秋的声音,可娄简已经没有了回应的力气。失去知觉前,她仿佛听到了一tຊ阵打斗声,碎瓦砸了一地。
娄简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四五岁的小三娘趴在阿娘背上,奶声奶气地求着阿娘买糖吃。
“阿娘,我要吃糖。”
“阿娘,我想穿新衣裳。”
“阿娘……”
“阿娘……”
“阿娘唱歌。阿娘唱歌给我听嘛。我睡不着。”
被唤作阿娘的女子捏着三娘的鼻子,宠溺道:“好,三娘想听什么呀?”
“春花谣。”童谣还没唱完,娄简便醒了,她忽然意识到,那张满是笑意的脸越发模糊了。
榻前围了好几个陌生面孔:“醒了醒了,你总算醒了,三娘若是死在我的宅院里,可就说不清楚了。”
是师绣娣的声音。娄简定了定神,眼前人的模样清晰起来,她脑袋闷闷的:“我怎么在云良阁。”
“谢天谢地,你要是再不醒,夏长史非得吃了我不成。”
师绣娣身后,是凝眉怒目的夏惊秋。他眼中写满了关切,可私下里人多,他也不好随意上前。
“三娘子,你可还好?”角落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带刀护卫。他身着劲装,一脸憨厚地看着娄简。
“你是?”
“他是小院的护卫,温竹,也是前几日将季应尸首从河中捞出的那名护卫。”夏惊秋道,“方才你遇袭,是温竹救了你。”
娄简攥着被褥私下摸索:“油纸……”
“在这,十六张,一张不落。”温竹捧来一叠油纸道。
娄简迅速接过温竹手里的东西,一张一张翻看起来。渐渐的,娄简呼吸局促,眼眶略微泛红,咽喉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一贯沉稳的眸子,竟有些惊慌失措。
“西院中花草是谁种的?”
“是院中杂役,清姨吧,她最是喜欢侍弄花草了。”温竹道。
“清姨?清字如何写?”
“嘶……大概是清静的清。”
“她叫什么?”
“简清安。”
“她在哪儿?”
“清姨两年前就没了。”师绣娣道。
夏惊秋陡然瞪大了眼睛,他望向娄简。纸上的一笔一画,像刀子,刻进她身上。娄简先是愣了片刻,随后疼得发抖,声音嘶哑,问道:“如何……死的?”
“清姨早年就有咳疾,两年前咳血身亡。”温竹道。
“埋,埋在哪儿了?”娄简喘息了许久,才说出这句话来。
“凉州城外的河边。”话音刚落,娄简便掀开被褥朝着屋外跑去。
“三娘子,你的鞋!”
夏惊秋提起娄简的鞋袜也跟着追了出去。还未出门,便听见一阵烈马长啸的嘶吼声划破原本喧闹的街市。
一道白影愈行愈远,直至消失在大街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