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在一侧,不过一尺距离,有点像学生时代坐在一桌。温姝宜时而抬头翻找东西,时而盯着瓷片仔细观察,有碎发垂下来她嫌碍事就拿了根铅笔将头发在身后盘起,动作行云流水。连太阳似乎都很眷顾她,透过玻璃照到她脸上,也只是将轮廓蒙上一层暖色的光晕,只有耳朵显得通红,大概是她耳垂太薄的原因,周怀生无端想起从前在温叔叔葬礼上那些荒谬的无稽之谈。当时他跟着父母一起到灵堂祭奠,她就披着孝衣跪在灵前,一张小脸又瘦又白,整个人看起来也很羸弱,他鞠躬行礼时听见身后几个妇人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是温家的亲戚还是来帮忙的人,丝毫没顾及到她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温姝宜睡得最踏实的一晚。
她醒来时床边已经没有人,屋内拉着帘,光线很暗。拿起床头柜上电动窗帘的遥控器,拉开后这才看到窗外刺眼的光。
是个太阳很大的艳阳天。
阳光照进屋内,睡了一夜乱糟糟的被子先映入视线,她昨天完全没细看,到现在才看到床品是红色的。
倒真像是新婚,想到这,她的脸不知不觉热了起来。
婚纱照还没拍,卧室的墙面上空空荡荡,唯一有点喜气的也不过是这套鲜艳的床品以及奶油色的床头柜上放着的结婚证,她昨天收拾东西从包里拿出来后就随手放下了。
温姝宜拿起来看了一眼,照片里,他们都褪去青涩,不是年少的模样了,而他们之间的年龄差,也并没有让他们看起来有多么不般配。
反而,被红色背景衬托的像一对璧人。
大概是因为背景的原因吧,就算是两个不爱的人也都能拍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
还正想着,周怀生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来。黑色睡衣衣领半敞,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并未严严实实的扣上,锁骨之下的皮肤清晰可见。他以为她还在睡,所以并未用吹风机,头发湿着,有水珠顺着脖颈滑下来。
四目相对,她又很快移开视线。
同床共枕一夜,可她觉得好像还是很生疏,这种感觉跟从前还很不同,之前关系如何亲厚都能说是兄妹,如今……
可能还是需要时间适应。
早饭只有他们两个,喻卿因为起的早已经先吃过了,两人面对着彼此各自吃饭,餐桌上安静了好半响。
“昨天睡得怎么样?”
到底还是周怀生先开了口。
“挺好的,有段日子没这么踏实了。”她认真回答。
他看过去,她的气色确实不错,也许是这几天没那么累,慢慢恢复过来了,只是看上去依旧很瘦。
陈阿姨煲了汤,他起身到厨房里给她盛了一碗,端到跟前时又突然想起她不吃姜,于是又用筷子挑了出来。
“你抵抗力太差了,多吃点。”
他说这话时有点语重心长的嘱托,像是一个不太放心的老父亲,温姝宜看他这样,到底没忍住笑了笑。
周怀生抬眼,“怎么了?”
“没事,总觉得你还拿我当孩子。”
他现在的神情跟那晚在酒吧劝她不要喝多时差不太多,依旧是眉头微皱,眼神关切,一字一句都是不放心的过度担忧。
闻言,他也笑了。
这顿早饭倒还算愉快,稍微缓和了早起时她不太适应的陌生感,周怀生吃过早饭就出门了,她没问他是工作还是别的,她觉得夫妻之间也还是要有自己的空间。
他走后,温姝宜简单收拾了卧室和家里的卫生,又陪着喻卿看了会电视,一上午也就这么过去了。
快到傍晚时,周怀生带着一箱东西回来了。
是她昨晚说过的,修复需要用的工具和材料,大大小小,零零碎碎他都准备好了。尽管,温姝宜看过后觉得有些是没必要的。
但她还是佩服他的记忆力,她只说了一遍他就能全都记住了,学霸到底还是学霸。
“没有催你快做的意思,只是提前帮你准备好。”
周怀生怕她误解,放下东西后第一时间同她解释。
两人进一起了书房旁边的房间,屋里只有一套桌椅和储物柜,一切都还很空荡。
温姝宜把瓶瓶罐罐的胶水材料拿出,按照自己的习惯逐一摆放整齐。
“我知道。”
她看向他,眼里亮着,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大概也真是太久没做了,竟然也有些雀跃,周怀生没走,又从外面搬了把椅子拿过来坐她旁边看着,时不时帮她递递工具。温姝宜默许他在这帮忙,虽然话还是很少,但气氛已经温暖很多。
他们坐在一侧,不过一尺距离,有点像学生时代坐在一桌。温姝宜时而抬头翻找东西,时而盯着瓷片仔细观察,有碎发垂下来她嫌碍事就拿了根铅笔将头发在身后盘起,动作行云流水。
连太阳似乎都很眷顾她,透过玻璃照到她脸上,也只是将轮廓蒙上一层暖色的光晕,只有耳朵显得通红,大概是她耳垂太薄的原因,周怀生无端想起从前在温叔叔葬礼上那些荒谬的无稽之谈。
当时他跟着父母一起到灵堂祭奠,她就披着孝衣跪在灵前,一张小脸又瘦又白,整个人看起来也很羸弱,他鞠躬行礼时听见身后几个妇人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是温家的亲戚还是来帮忙的人,丝毫没顾及到她在面前,就那么直接地说起怪力乱神,最后还说是温姝宜福薄克亲。他听不下去,起身时冷眼看了那些人一眼,再回头时,她也隔着人群看向他的视线。
十三岁的温姝宜,眼里没有童真和生气,只有一望无际,看也看不出穿的悲伤。
“你在想什么?”
周怀生思绪游离之际,温姝宜凑到他跟前问他。
“是不是在这看我太无聊了?”
她这会儿心情很好,笑意盈盈的。
他回过神,将自己从纷乱的过去中拔出来,摇摇头说不是。
“想到以前教你功课的时候你总是发呆,现在我们两个好像反过来了。”周怀生看着她把瓷片逐一放进超声波清洗机,若无其事跟她感慨。
她摘下手套,思索片刻。
“人总是无法预料以后发生的事的,就像我也从没想过,我们两个会结婚。”
她说这话时表情轻松,也只像是一句感叹,闻言,周怀生捕捉到她的视线,俯身向前。
“所以姝宜,后悔跟我结婚吗?”
他声音很平,话里也听不出有什么别的意思,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余晖照到屋内墙壁,清洗机里也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声音。
她笑意很深。
“不后悔。”
-
元旦过后,一直住在北县的爷爷奶奶催促周怀生回家看看。
是每年的惯例了,以前总会在农历新年时抽出时间回去,但今年情况特殊,周山近期在国外出差走不开,回家的事难免落到了周怀生头上。
也是想着他领证时二老因为腿脚不便没能及时前来,只听了喜事但还并未亲自去看看温姝宜,虽然小时候见过很多次了,可两个老人家一听说是跟姝宜结了婚,吵嚷了好些日让周怀生带她回去住些日子。
温姝宜虽有些犹豫,还是很快答应了。
这是应尽的礼数,况且她也许多年没见到周爷爷周奶奶,于情于理都该回去。
周怀生原本还想带喻卿一起回去,但几番考虑到天冷乡下也不如京平自在,且喻卿也不愿挪动,最后梁粟来了家里陪着她,两个老姐妹在一起倒也愉快。
温姝宜没什么后顾之忧,跟着周怀生离开了。
回去那天是 1 月 6 号,赶上小寒,几乎是这些日子最冷的一天,气温达到了零下十九度。离了暖气的室外像是冰天雪地,光是走在路上都觉得脸颊生疼。
从京平开车到北县并没多久,差不多也就一个半小时,路途很快,两人聊聊天很快过去。
车下高速驶进北县主城区时,温姝宜转头看向窗外。她上次回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也顾不上去看。
北县最近几年发展不错,因为出了几个小有名气的景区,所以前来旅行的人很多,只是小县城工资偏低,本地的年轻人很少留在家乡,只有一小部分才会选择回乡发展。
接近新年,街道两旁的树上已经挂起小红灯笼,各色彩灯穿插在枝条中,氛围很浓烈,路旁的小贩们也都早早出摊推着车子叫卖奔走,行人们偶尔驻足停留,买些炒货和瓜果,到处都是热气腾腾。
周怀生发自内心跟她感叹这份烟火气。
“其实我挺喜欢北县的。”
他虽然只在这里住了三年,但因为爷爷奶奶的原因一直免不了常回来,京平是他的家乡,可他有时候也觉得,北县给他的安慰和回忆更像是故乡,大概也是从前她在的缘故。
“如果妈不生病,你还会离开这里吗?”
见她没说话,他若有所思问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想问的话。
温姝宜点点头,“我不喜欢这里。如果妈没生病,我们可能会在西江生活。”
说到这,周怀生听出她话里有些遗憾。
他想问她为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给咽下去了,故乡,故乡不过是日后用来释怀的托词,她在这经历了那么多不好的事,不喜欢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好像都没跟你说过我毕业之后的事,虽然只是在那工作了一小段日子,但我真还觉得那是个很不错的城市,也是阴差阳错吧,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其实在哪都一样。”
时过境迁,如今更多的是释然,人不能纠结过去的事,也不能对发生的事视而不见,更重要的是,不能对自己没选择的那条道路假设风景,温姝宜觉得人活一世,总要活在当下。
过去的,以后的,都没有此时此刻更脚踏实地。
周怀生不再多说,正好路过超市,他顺势将车开进停车场,这也是以往的习惯,不管走的时候有没有从家里拿东西,到了地方都是要再买一次的。
超市是前两年开的,规模不算小,一共三层,周怀生来过很多次轻车熟路,进去后直接推着车子往食品区走。
温姝宜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过于熟练地在各个区域挑选,两人走到蔬菜区,他突然回头看她,问她有什么想吃的蔬菜,末了还跟她解释,乡下蔬菜有限,还是多备一些吃起来方便。
她想想也是,于是按照自己的喜好选了些蔬菜,选完后到称重处称重,抬手递菜时却碰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穿着红色工装的中年妇人冲她笑了笑,眼角布满皱纹但还是在看到她那刻时亮了亮。
是蒋澈的母亲,她曾见过几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