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抱歉。”玉笙撇去目光。“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也有跟我道歉的时候。”他又转过去与钟徊说道,“如果钟先生不介意的话,我过几日可要去叨扰一下了,我实是有点想念小泠乐了,她许是也会想我。”“当然。”钟徊轻飘飘地答应。几人刚静了不到一刻,一个侍应生走过来,弯腰来在钟徊耳旁说了句什么,他回头朝前方探了一眼,只道,“一会儿再说吧。”彼时,梁智儒瞧见一位时髦女郎,两人相视一笑,便见他起身而去,玉笙向他们的方向看去,其后一个众星捧月的女人脱颖而出,穿一身大面印花的无袖旗袍,额前推成波浪状的青发烫作鬈发挽成前卫
玉笙好像忘了事,沙哑着声音问起早时钟徊给泠乐带回来的幼犬,钟徊时有迟疑,可看着她又这般如善真诚地问,便也不知从何说起。
“只是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让她能快些适应新的环境。”他说。
她点点头,似有些迫切跳过这个话题,便转望向车窗外,下颌一处支在掌心,薄薄的平静浮于表面,起伏不定。
他目光倾斜去,贴覆着她如履薄冰的平静,恍然发觉一阵摇摇晃晃,仿佛空气吹鼓起来了这一切,越是丰满之处,多的是空洞。
车行过熙攘的主道,往静处行进,明快的乐曲越听得清晰了,费小姐似如天鹅绒质感的歌声传来,玉笙眸光忽亮,还没完全走下车,便向那座霓虹摇晃的大楼望去,前来赴宴的人相继掩进门口的艳红里。
待他们也走近那抹稍显艳俗的红,玉笙脚步渐缓,身前的人手伸来,贴着她的掌心握紧,不带一点湿重的暖意压在手中,仿佛那是她的。
玉笙忘了宴上何等繁扰,因为费小姐站在最瞩目的位置,她纤长的身躯似如杨柳,覆着一袭珠光夺目的黑色礼裙,及肘的黑纱手套遮得风情欲说还休。她唱得随心悠长,仿佛这是她睡醒时伏在榻上的几句哼唱,疏懒又不经意引人驻足。
“你站这儿做什么?”钟徊揽过其肩,携她入座,“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坐着听吧。”
“她的声音好像永远都不会变。”她说。
钟徊靠着椅背,抬眸便可见她时常惯于寻找的眼神。他好像是在认识一个完全陌生的新人——他以为她学人处世总显得蹩脚,可他以为对她的认知,眼下却像是她塑造出来的空壳,那是她希望别人看到自己的模样,或许也是她给自己看到的模样,所以才要这般卖力地适应?
她是乐观明朗的,是孤立自处都仍旧热烈坚毅的……她是这样的,她是吗?
“钟先生。”
两人不约而同地随声抬头,玉笙眉心微蹙——“梁智儒?”
站面前的人悠然地抬了抬眉,自顾自地坐下来。
“你不是在翼州府吗?”
“哪里有欢宴,我便在哪里。”他道是,“钟先生,您不坐那处去,可是要被他们说尽歹话了。”
他所指的是前面人堆处,围坐的是程温一众人。
钟徊客气回应:“时而有些歹话也别有一番意境。”
“是嘛?我还以为像钟先生这样事事周全的人,也合该是没有令人不满之处……”
他的话头随即被重重踩在鞋头,梁智儒脸色稍白,眸中压着愠色,却含笑看着她说,“我说,你踩到我了,还不挪一下?”
夹在中间的人眼色一沉。
“真是抱歉。”玉笙撇去目光。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也有跟我道歉的时候。”
他又转过去与钟徊说道,“如果钟先生不介意的话,我过几日可要去叨扰一下了,我实是有点想念小泠乐了,她许是也会想我。”
“当然。”钟徊轻飘飘地答应。
几人刚静了不到一刻,一个侍应生走过来,弯腰来在钟徊耳旁说了句什么,他回头朝前方探了一眼,只道,“一会儿再说吧。”
彼时,梁智儒瞧见一位时髦女郎,两人相视一笑,便见他起身而去,玉笙向他们的方向看去,其后一个众星捧月的女人脱颖而出,穿一身大面印花的无袖旗袍,额前推成波浪状的青发烫作鬈发挽成前卫时髦的发髻,珍珠簪点缀,耳上挂一对足够惹眼的镶钻翡翠,她似白皙渗骨的tຊ面容被耀眼夺目的珠宝照得不见阴影轮廓,像一张摊开的面团,描了人的五官。
多看几眼,由不得便觉得有一丝诡异的绮丽。
玉笙转回头,正对上他的视线,心脏陡地一跳,被吓得不轻。
钟徊淡着语气问:“怎么了?”
“……没事,你那边看得清吗?”她面前挡了不少人,钟徊点点头,她起身绕过去欲想换座时,他抓住她的手也站起身来,说是要换个位置坐。
这一换便是换到了前面去。
“钟太太,好久不见啊。”
印象里的程六爷不过几年,变得愈发圆润了。
“好久不见。”
他搭着扶手,转头面向他们这边,浑圆的脸堆起笑容道:“钟太太在翼州府待了几年,倒是变了不少。”
“是嘛?我自己倒是没有觉出变化来。”玉笙笑应。
“我可不乱说,想来钟徊与金二太太对你的影响许是最多的,这一点,钟徊肯定最清楚吧?”
钟徊面上带笑,倒也没有应话。
而后,人越来越多,玉笙借故退出去找陈夫人她们。
“钟太太,你可算来了。”白太太随即挽上她的手,向她示意里头热闹的赌局。
“玩什么呢?”
“骰宝、牌九、麻将什么都有呀。”
适才看见的女人,正坐牌桌上,兴致昂扬地下注摇宝,白太太说,“她便是护军府的四姨太呀。”
“四姨太?”
“是啊,她们正要凑一局麻将呢,邹太太找陈夫人去了,不知道香意来了没有,若是她上桌,赢的可能就大了。”
玉笙倒是没想到香意打麻将这么顺溜。
彼时,邹太太找到陈夫人,而香意说是要去趟洗手间,便不知去向。
“程温如今的钱财几乎都是从钟徊手中转过一遍的,杜军长若是能将人拉到自己的营,您近来看的那批军火还是个问题吗?”
“先生可有法子拉拢?”
留着一嘴胡子的中年男人正了正鼻梁上的眼镜,道是:“杜军长,这可我说了也不算数,还待时机成熟。”
“时机……”杜军长了然,意味深长道,“先生的事,我自是全力以赴。”
两人似是达成了共识,一同下楼梯回到热闹的社交场上。
而一直站在梁柱后的香意,目光紧随那胡子浓密的男人,见他左右逢源,很快便与钟徊搭上了话。
她深呼了一口气,神色凝重。
而这头,邹太太等不到香意来,便将玉笙拉上了牌桌。
“这能行吗?”白太太还是有点担心。
陈夫人说:“你又不是没与她打过,见她赢得还少吗?”
“是哦,上次她可赢了我不少的呀。”
“来吧,我们也打几圈,有好几天没有摸过麻将了。”陈夫人拉她到了旁边的麻将桌。
玉笙摸着手里的牌,起落之间利落干脆。
“钟太太也经常打麻将吗?”四姨太和声问道。
“也没有经常,只是偶尔打几圈消遣消遣。”
玉笙垂眸理着牌,嘴上话语亦是轻和。
几圈下来,还算如常,只是敌对的两人赌注越下越大。
她一不留神,从肩上伸来一只手,将她的筹码全部推了出去。
“一局定胜负,要赌就赌大点吧。”
身后人无关痛痒地拉来一旁的椅子,硬挤下来坐旁边,玉笙瞥了他一眼——“你阴魂不散呐?”
梁智儒可不管,只道:“赢了算我一半,不行就换我。”
“梁少原来是与钟太太认识的。”四姨太亦是将剩余的筹码都押上了。
“岂止是认识啊?我们简直不能再熟了。”
他这一行径很快便引来了围观,邹太太已经输了几局,有些担忧地看了看玉笙。
若是输了,就让梁智儒吃不了,兜着走。
押进所有筹码的一局,呼吸都觉慎重。
“这人是何许人?”白太太小声问。
“燕台梁家的。”
“怎么会与钟太太相识?”
陈夫人含颚低声道:“你忘了,玉笙也是燕台的,是周家人,他们是世交。”
两人嘀咕着,全然不知香意已然在旁边站着。
“哎哟,吓我一跳。”白太太朝后跌了一步,陈夫人将人扶住,随即倾身来问:“香意,你适才去哪儿了?”
“我一直在找您呀。”
“原来还想让你上去帮岚儿的。”
香意如常应对道:“这么重要的局,邹太太若是找我上去,岂不叫她们先笑话了?”
“也是哦。”白太太先道。
陈夫人这才作罢。
而牌桌上气氛越紧着,玉笙身体稍后仰,垂眸之际,瞥见那片小纸已然只剩一角踩在她鞋跟下,旁坐的女子踩了大半。上桌前,邹太太便也提醒她,与四姨太一起的女子最善出老千,让她注意着。
玉笙盯她半天了,终于逮着机会了,可她仍是明目张胆地在她脚下抢。
“当——”
抵在她旁边的脚直撞上桌腿,她得空踩着纸片迅速往后移,纸片悄然无息地飞到另一侧的皮鞋下。
“没事吧?”玉笙旋即致歉,“真是抱歉啊,可能坐太久脚有些麻了。”
对方和气笑道:“没事,钟太太该你出牌了。”
她随便拿了一张,直接出牌。
“真是不好意思了各位。”邹太太瞬时眉飞色舞,摊开了牌,“胡了。”
这一下,周围看着的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赢了赢了。”白太太咬着字说,仍是难掩激动。
围看的人散去,邹太太慢条斯理地收拾着包,面上带笑道:“四姨太,下次再一起打呀?”
“当然了。”四姨太似也看不出多心疼,理罢裙身,便转身离去。
等几人回过神来,才发觉少了个人。
“玉笙呢?”
香意朝门外指了指,才见她已随一黑色身影朝里走了。
“你的牌没有打尽兴?”他的语气像是如常的聊天,玉笙张了张嘴,又抿住不谈,两人相隔一张椅子、都面向舞池而站,沉默有时,钟徊俯身拿过桌上的酒,低头喝了有半杯。
“我原也不是要去打牌的……”她停住了解释,转而说,“你若是想说什么,便直接与我说吧。”
他回头望向她,面上常有的温和沉了沉——“你想听我说什么?”
“我现在并不想听,等……”等她找回之前那样的状态,再来听他这些或远或近的话,或许那时她便又可以像此前一样理解他们的一切说辞,“等过几日再说吧。”
“你说什么?”他脸色骤降。
玉笙道:“我先回去了,你忙完了再回来也不迟。”
“玉笙……”
她孤自离去,好像什么都与她扯不上关系。
玉笙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切身体会到自己的空无而渴望得到,那如姨妈于她的警告——“永远不知足而自私地想要占据别人的人,那是关乎你自己的一切,你凭什么要怨别人给不了你?”
她深信这只是暂时有的念头,或许明后天她就好了,一切便也重归于以前。
“太太?”宝珍一愣,“您、您没事吧?”
玉笙垂眸应了一句,便绕过她往里走,泠乐在客厅喊了声“妈妈”,她擦了擦眼睛,回应她:“嗯,我回来了。”
泠乐随即跑出来,那只焦黄的小幼犬还跟在她身后。
“哎哟,泠乐吃饭了吗?”玉笙将她抱起。
“我给小狗狗吃了饭。”
“什么?”她回头看向宝珍,宝珍一听便有不好的预感,先一步跑回客厅查看,果不其然,她的小碗还放在地板上,里外都舔得干干净净。
“我才出去这一会儿呀,小泠乐,你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玉笙也叹了口气,只得让宝珍再去做。
“下次不可以把你的饭给小狗狗吃,听见没?”
“那它吃什么?”
“我们给它吃其他的,还有啊,小狗狗吃过的东西,泠乐也不能再吃了。”
“我知道,爸爸说吃了会生病,生病就要吃药,我不想要吃药。”
玉笙低头凑近了亲她的脸蛋——“知道还把饭给小狗狗吃?”
“它饿了嘛。”
“它告诉你它饿了?”
她还煞有其事地点头,玉笙压着笑又问,“它怎么告诉你的?”
“它说,汪、汪、汪……”
玉笙压不住笑出声来,泠乐搂紧她脖颈在耳边还学着小幼犬的叫声,引得桌底的幼犬也跟着她叫起来。
客厅里顿时一片杂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