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了。”沈青竹拿了针,放到床边上,她手上的动作不停,轻声继续。“其实唐家从未说过天神九命十八针不得外传,大家担心的,不过是针法外传后,有些医术浅薄却自视甚高的人,胡乱用此针法。那样,不但不能救人,还可能会害人。可冯太医医者仁心,心怀病患,又知轻重,人命为先,冯太医只救人不害人,那学了又有何妨?多一个会的人,就可能多几个人能活命,这是好事。刚刚我大哥也说了,不必避讳冯太医,所以冯太医更不需有顾忌。”
夜晟泽的话不好听,可永昌侯明白,他说的是事实。
沈青竹开口提了条件,又走得决绝,她的态度有多坚决强势,是明摆着的,没有更改的余地。尤其是,沈青浔还在这边,更不会让沈青竹吃亏,这种情况下,有了撑腰的在身边,又凭什么要求沈青竹退让,受这个委屈?
谢氏这一跪,是免不了的。
永昌侯回头看向谢氏,“条件在这摆着,你自己看着办。”
“侯爷,我可是侯……”
“你现在最应该记住的身份,不是你是侯门主母,而是你是澜儿的娘,想不想救他,要不要救他,你自己寻思吧。”
说完,永昌侯直接坐去了椅子上,他是真的累了。
谢氏情绪不稳定,认不清局势,关键之后,就只会哭闹撒泼那一套。
是,早些年的时候,谢氏因为身份低微,是受了不少委屈,受了不少白眼,如今日子好过了,又做了几年当家主母,只有人顺着她没有她顺着别人的,她不愿再受辱不愿再低头,这永昌侯都能理解。
可夜晟澜都这样了,就不能看看眼下形势吗?
他苦口婆心,经营周旋,甚至连他也放低了身段,去跟沈青竹说了软话,谢氏却能前脚还哀求央求,转头就发飙发疯,三言两语,就把他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局面,又打得粉碎……
他真不知道要说谢氏什么好了。
他真的心累。
谢氏瞧着永昌侯的模样,心忍不住一阵阵的发凉。
如果连永昌侯都不护着她,那就没有人能护着她了,而若是连她都倒下了,那夜晟澜就更没有指望了。
这道理,谢氏心里都明白,可她就是气不过。
沈青竹并非安国公府的女儿,她来历不明,就是个身份卑贱的野种,夜晟泽更是个没娘的野小子,仗着有嫡出的身份,处处压着夜晟澜和她,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让她跪在泽霈苑外,让她向夜晟泽和沈青竹低头,她不甘心。
尤其是,她已经失了掌家之权,失了两个铺子,再让她连最后这点尊严和坚持都丢了……
这根本就是在诛她的心。
“咳……”
谢氏正想着,就又听到了夜晟澜的咳嗽声。
她慌乱地转头看过去,只见夜晟澜的身体又开始剧烈地抽搐,虽然没有吐血,可他的状态好不好,谢氏怎么会看不出来?
那一瞬,谢氏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本能的,她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为了夜晟澜,她必须得忍。
来日方长。
等夜晟澜好了,等他们母子再不受制于人的时候,她非得找机会,将沈青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她要让沈青竹永世不得超生,让她做了孤魂野鬼,也后悔今日的选择。
偏厅里。
沈青竹和冯昭过来后,就说了一下夜晟澜的状况。
尤其是冯昭,他先后两次给夜晟澜诊脉,又为夜晟澜施了针,他更清楚细节,他都一一的跟沈青竹说了。两个人根据夜晟澜的身体状况,聊了一下治疗的重点问题,还有治疗时,可能出现的意外状况,要怎么处理,他们斟酌着研究出了相应的方子,以防万一。
聊得差不多了,他们就开始各自准备了。
沈青竹坐在床边上,清理准备银针,她一边忙着手头的事,也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谢氏跪下来,她瞧见了;谢氏那满脸的不甘,她也瞧见了。
可不甘又能如何?
上辈子,她被夜晟澜和谢氏囚禁,她饱受欺辱,她心里藏着的不甘、藏着的恨,比现在的谢氏要强烈千百倍,但那有什么用?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连性命都被别人攥在手里的人,是没得选的。
现在,轮到谢氏,轮到夜晟澜了。
这滋味且让他们慢慢地尝吧,一报还一报,这都是他们应得的。
心里想着,沈青竹唇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她不紧不慢的准备着东西,她清楚夜晟澜的状况,也熟悉天神九命十八针,夜晟澜死不了,她没什么可急的。
还是让谢氏先急急吧。
时间过得飞快,半个时辰也转眼即逝,很快就到了。
谢氏的心宛若烈火烹油,越等她就越着急,她的腿,也跪得麻木没有知觉了,她真的要坚持不住了。
“半个时辰了,沈青竹怎么还没出来?”
谢氏出声询问。
虽然语气有些气急败坏,可到底顾忌着夜晟澜的状况,她比之前收敛不少。
夜晟泽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中的茶盏,“施针本就耗费心神,天神九命十八针,又是连太医都不会,变化无穷的针法,自然更需要时间准备,多等一会儿又怎么了?侯夫人若不愿等,可另请高明。”
“嗯。”
沈青浔点头,出声帮腔。
“施针的确耗费心神,若是准备不足,中途就支撑不住了,那施针者也不过是脱力晕厥,而病人施针中断,必定生死难料。多花些时间调整准备,不是坏事。永昌侯夫人,青竹谨慎是为了夜晟澜好,你别太心急了,反而害了夜晟澜。若你真的信不过青竹,另外找人就是了。”
夜晟泽和沈青浔一唱一和,噎得谢氏说不出来话。
她终究没有再开口。
又等了大约一刻钟,谢氏内心的煎熬焦躁,都已经到了崩溃爆发的边缘,这时候,沈青竹才和冯昭一起,从偏厅出来。
冯昭去准备药材,准备煎药,沈青竹则到了永昌侯身边。
四目相对,沈青竹也没跟他兜圈子。
“爹,安排人把夜晟澜抬到偏厅去吧,我和冯太医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这就可以开始治疗。另外,施针的整个过程都不能被打扰,若是中断了,就夜晟澜如今这状况,必定有生命危险。所以……”
侧头,沈青竹默不作声地瞟了眼谢氏,她淡淡地继续。
“请爹多费心了。”
永昌侯明白沈青竹的意思,他沉沉的点了点头,“你放心,你和冯太医尽力治疗,剩下的有我呢,保证不会出乱子。”
“多谢爹。”
话音落下,沈青竹去了夜晟泽和沈青浔边上,也说了两句,让他们安心。
永昌侯安置了人,很快就把夜晟澜抬到了偏厅里,偏厅的窗子都关了,每一处都安排了人守着,一个个的都是手上有功夫的,绝不会叫人轻易靠近,等沈青竹和冯太医进去之后,偏厅大门一关,永昌侯直接去了谢氏身边。
把谢氏搀扶起来,永昌侯淡淡地吩咐。
“你回主院吧。”
“我不要,”谢氏连连摇头,“我要在这陪着澜儿,我要知道他的治疗状况,我得瞧着他转危为安,我才能安心。”
“可你在这,我不安心。”
就谢氏这急躁的性子,连沈青竹准备得久了点,她都恨不能闹一闹,一旦治疗时间长了,或者中间出了什么状况,谢氏还不得疯?
她在这,永昌侯真担心会闹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来。
事关人命,大意不得。
永昌侯话说得直接,话音落下,他挥挥手,招呼小厮过来。
别管谢氏愿意还是不愿意,永昌侯直接叫了两个小厮,一tຊ左一右的拽住她,“带夫人回主院,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踏出主院半步。”
“是。”
“记好了,这事不许有半点疏漏,谁若是看不住人,出了岔子,直接杖毙,明白吗?”
“是。”
两个小厮应声,忙拖着谢氏下去。
任凭谢氏怎么喊,喊得如何歇斯底里,他们都没有松手。
可饶是这样,永昌侯依旧不放心,他又叫了几个人,守住了泽霈苑的大门,也算是多了一重屏障,以防出现岔子。
永昌侯的安排,沈青竹并不知道,她和冯昭进了偏厅,就开始准备治疗了。
冯昭脸上,略微有些迟疑,“将军夫人,你救人要用天神九转十八针,我在这,是不是不大好?”
这毕竟是唐家不外传的针法啊。
沈青竹闻声笑了笑,她回头对上冯昭的眸子,“若是冯太医学会了天神九命十八针,可会用此针法,救更多的人?”
冯昭正色,“这是必然。”
“那若是冯大人还没有学会,尚未掌握到针法精髓,可会不顾人死活,冒险乱来?”
“不会。”
“那就是了。”
沈青竹拿了针,放到床边上,她手上的动作不停,轻声继续。
“其实唐家从未说过天神九命十八针不得外传,大家担心的,不过是针法外传后,有些医术浅薄却自视甚高的人,胡乱用此针法。那样,不但不能救人,还可能会害人。可冯太医医者仁心,心怀病患,又知轻重,人命为先,冯太医只救人不害人,那学了又有何妨?多一个会的人,就可能多几个人能活命,这是好事。刚刚我大哥也说了,不必避讳冯太医,所以冯太医更不需有顾忌。”
“好。”
冯昭应声,心里却感慨唐家人高义,感慨沈青竹仁善。
沈青竹不知冯昭心思,她准备妥当了,随即开口,“冯太医,那咱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