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行医, 一路肆意游历名山大川。 像是后怕一般的,从不在任何一个地方多作停留。 但在远行的第四年, 我来了泉州镇的姻缘桥。 桥上系满了情人祈愿的红丝带。 有些偏新, 有些已经旧到褪色, 看不清原来写了什么。 我在桥上从天亮, 一直站到了天黑。 一直到月色清亮, 连桥下放花灯的人都尽兴而归, 这才轻轻叹息了一声。
「是。」
我捂着脖子,深深换气。
眸底不带一丝温度地看向他:
「被利用的感觉,好受吗?
「满怀期待地幻想了跟一个人的未来,最后却发现一切只是谎言,好受吗?
「上辈子,你不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裴九棠的身形猛地一颤,攥紧的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眼神是被伤到了极点,却无力化解的剧痛。
最后,一声苦笑:
「你就是仗着我不舍得动你。
「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伤我。
「绾绾,别逼我,你知道的,我不是什么好人。」
25
他的语气,是两世都没展露过的脆弱。
却让我如临大敌地绷紧了身体。
半点不敢放松。
「你也别逼我,我只想离开你。」
裴九棠仰头笑了起来。
但一行泪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他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抹掉,笑得破碎:
「你真的太知道怎么让我痛不欲生了,绾绾。
「为什么?我明明都解释过,你为什么还要走?
「绾绾……你不是爱我的吗?
「你怎么舍得抛弃我?
「我知道我错了,可我在弥补了啊,我在改了,你等等我,行吗?
「我们好不容易重生,难道真的不能抹掉过去,重新开始吗?」
我望着他眼角的泪,慢慢摇头。
不能。
抹不掉。
并不是所有的苦衷和对不起,都能换来原谅。
裴九棠的眼神随着我摇头的动作,染上狠辣。
他突然冷笑了一声,唇角扬起阴冷至极的笑意:
「行,软的不吃是吧?
「绾绾,这是你逼我犯浑的。」
26
裴九棠说完,眼神骤然一凛。
抬手就要劈向我的脖颈。
但我的动作比他更快。
寒光一闪。
我一直攥着的匕首,插进了他的左肩。
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
「早知道你也重生了,买你回来的当天,我就该杀了你的。」
裴九棠露出痛不欲生的苦笑。
他决然地抹了把脸,眼神中带上了恨意:
「我就那么不可原谅吗!
「上辈子除了自由,我什么都给你了!
「我都做到这份上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我只是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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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给我了吗?
我听了只觉得想笑。
这人到现在还口口声声说着爱我、保护我?
「裴九棠,你有没想过,你把我囚在京郊,不敢娶我,是因为不敢面对自己?
「你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么爱我。
「你只是不舍得,因为我对你的爱和好,没有掺杂利益,是你身居高位之后,旁人给不了的。
「但同样,你也不敢面对,不敢把我娶进府里。
「因为我的存在会无时无刻不提醒你。
「堂堂摄政王,曾经是个被乡野村妇十文钱买回去的夫君。
「曾为了达到目的,对这个上不了台面的村妇,谄媚讨好,虚与委蛇。」
所以, 他不舍得放我, 却又不敢面对我。
只能把我圈禁在外,连名分都不配。
他根本不在意我会不会感觉到耻辱。
也不在意我是不是愿意被圈禁。
他夺走了我做人的自由,辜负了我对他的一片真心。
践踏了我的自尊与人生。
让我的人生除了活着喘气之外, 什么都没了。
最后他却这样理直气壮地说, 他除了自由,什么都给我了。
匕首攥紧,我深深地看了裴九棠一眼:
「等你同样失去自由十年之后。
「等你感受到那种日复一日的绝望与死心之后。
「再来跟我提原谅不原谅吧。」
其实, 我的意思是。
绝无原谅的可能。
我们俩也不是原谅了就能继续相安无事的关系。
可裴九棠却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浮木一样,眼睛亮了许多。
他捂了捂还在流血的心口, 居然笑了。
「好,十年。」
后来, 我没再见过裴九棠。
也没有见到萧珩。
我一路行医, 一路肆意游历名山大川。
像是后怕一般的,从不在任何一个地方多作停留。
但在远行的第四年, 我来了泉州镇的姻缘桥。
桥上系满了情人祈愿的红丝带。
有些偏新, 有些已经旧到褪色, 看不清原来写了什么。
我在桥上从天亮, 一直站到了天黑。
一直到月色清亮, 连桥下放花灯的人都尽兴而归, 这才轻轻叹息了一声。
「萧珩, 我履行了承诺的。
「以后可不能再埋怨我了。」
四年之约,是我给萧珩的特殊待遇。
那日离开军营前,我们定好四年后,在泉州姻缘桥上相见。
若那时战乱已定, 他还活着,就一同搭伴上路。
而今天他, 没有来。
默然垂头,我看了看腰间已经褪色的红绳同心结,眸光微颤。
我宁可相信是北方的战乱还没结束。
也不愿去想第二个结果。
转身,我一步步下桥。
「哒哒哒!」
疾驰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
我蓦然回头, 就见一身墨色劲衣的萧珩策马而来。
张扬肆意。
马匹停下,萧珩翻身下马,站在桥下, 气息急促。
对着我摇头无语:
「要了命了秦绾绾!
「下回约定的时候真的要提前问问。
「你知不知道泉州城有十二座桥, 别称都叫姻缘桥啊?
「小爷我今天,找你差点没找死!」
我站在桥上,低头看着他额头上的汗。
忍不住笑了出来。
再后来的后来。
我记不起是十年后, 还是多少年后了。
我跟萧珩策马北上, 准备去看看皑皑的雪山。
在路过京郊时,有个模糊的身影,不知何时跟在了我们身后。
不远不近, 一直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