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下,闹声渐栖,巷里的烟火徐徐升起,百家之味登时铺满了整座神都。
男人伏在窗头,细雪点眉,眸中犹纳神莹。他不明她为何对他视而不见,分明他才该是委屈。
刘青姝瞥了一眼温灼鱼,从锅里捞出肉片汤,再舀出一勺香喷喷的稻米饭,自顾自地吃起来。
只差一口见了底,刘青姝道:“不饿吗?”
温灼鱼摆了摆头,口不对心:“不饿。”
“真的吗?相公。”
只一瞬,温灼鱼的身子灼颤了一下,走到门口,轻轻地推开红漆木门,刹那送来了一阵北风吹动她的青丝。
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情愿:“为何阻我?”
刘青姝解释道:“身为女子,我不想见安氏有事。身为状师,安氏是第一受害者,也不该受到律法之外的惩处。安氏是请了杀手,可有问题是那不请自来的杀手吧,我想他的目的是为了杀李中郎将从而嫁祸给你,你想想,这件事受益者是谁?”
温灼鱼恍然被点醒:“是无魉城!”
白虎曾经邀约他加入无魉城,他当时怎么没有想到是无魉城呢!
而无魉城是封神道的人,这背后封神道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无魉城的人为了招纳他杀了李争流!
无魉城的可怖之处,他是见识过的。
“眼下,还不能动无魉城。”
封神道势大,他们得找到更多封神道犯罪的证据,才能让朝廷出兵,不然以他们之力,无非是搭上了金吾卫和武功侯府,实不来划算。
“是谁杀的?”
“安氏说是一个戴着青龙面具的人,三司四使,四使以四大神兽为代号。”
刘青姝又道:“上次你见到的那个大汉,叫葛仲洪,听说原来也是金吾卫的人。”
金吾卫的人太多,而他对每一个人都寄予厚望,一时间想不起来葛仲洪是谁。
“原来也是……”那么一说,温灼鱼有点印象了,前些年里金吾卫里是有那么一个人,好像是姓葛。
“他被杀了,也是被无魉城的人杀了。”
无魉城原先是一个江湖大城,杀手遍布,只要有矛盾就有杀手的存在,现在无魉城成了封神道的据点,而这样的据点还不知道有多少个。
温灼鱼的心被揪了一下,歹也是金吾卫的人,和无魉城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了下来。
“武功侯未必会出手帮你。”
“金吾卫也未必会因为一个有罪的中郎将去对付无魉城。”
所以,他们手中能用的牌少得可怜。
“我打算开一家状师所,给天下人提供方便的同时,也可以得到更多关于无魉城的信息,以及——仇人。”刘青姝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以她的财力,开一家状师所不是问题。
“也好。”
夜色渐浓,温灼鱼翻身低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去见我父母?”
刘青姝打了个哈欠,柔荑落在温灼鱼的脑袋上蹭了蹭:“别着急,等我状师所定了下来,再去拜访二老,也好让他们放心,我有能力供养起你。”
这话说得温灼鱼面红耳赤,嘟囔道:“谁需要你养了。”
再过不久,他就会官复原职,一个月五十两的俸禄,怎么说也能在神都里图个温饱无忧。
“好好好,是我想养你,我的冷面鱼~”
冷面鱼?他冷吗?胡说!
暖衾翻动,红浪乍起,半夜声娇吟。
“冷吗?”
“不,不冷。”
男人傲娇哼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他拿起薄薄的竹片,细细地给她匀涂着膏药,舒缓她的疼痛。直到身侧匀息之声响起,他才随着夜色沦入眠意之中。
翌日,寒光萎萎,檐上勾雪,刘青姝扶着门框走出来。
这个狗男人是一点儿也不顾忌她挨的板子啊!
不过他那药也的确好使。
这几天,无魉城的人似乎没有来找她麻烦,她倒也可以好好养伤。
约过半月,恰逢她生辰,武功侯府遣仆射生送来了一些金子绸缎,还有一些女子喜爱的胭脂水粉。
仆射生道:“前日去坊集时,听房云记的老板说,您来过,租了一处门面欲开状师所,侯爷和夫人得知后,买下了那座楼邸,这是房契,还请您过目。”
刘青姝看了那一眼地契,悲沉道:“我竟是不知武功侯如此神通广大,那当日我姐姐遇难时,为何无人未卜先知?”
这可把仆射生给问住了。
半晌,他才道:“您要知道,侯爷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那是他亲生的女儿,怎么可能不会去讨要一个公道呢。
“在朝在野,答案我自己去寻,至于这楼邸……”
“夫人说,这是给您的生辰贺礼,还请您不要拒绝。”
刘青姝吸了一下鼻子,点了点头。
她也没想拒绝,送上门来的好东西,又不是坑蒙拐骗,怎么可能有嫌弃之理,她心里老乐了。
“替我回一句,多谢。”
说起来,武功侯府这几天的确帮了她不少忙,若非仆射生,茶山的茶不一定那么快卖得出去,茶山之人也未必能重获新生。
“还有,多谢仆射先生。”
这一句她是发自肺腑,仆射生本可以不做,他本可以只听从武功侯的命令。
“这是我应该做的。”
仆射生还是那一副温和恭敬的模样,叫人瞧不出来什么。
刘青姝犹豫了一下,决定问一下仆射生,忽觉身后寒风刺骨。
要命,他不是上值去了吗?怎还带折返的?
“解释?”
“这位是仆射先生。”
仆射生恭敬施礼:“见过温右将。”
温灼鱼倒也不是个傻子,狐相白面,加上腰带上绣了一个“武”字,一下子猜出了他是什么人。
“仆射先生早前不是在丞相府做家臣吗?”
“良禽择木而栖,武功侯给的太多,没法子的事。”仆射生好似面对何种情况都能应对自如。
温灼鱼一双澈眸盯看了仆射生一会儿,直到刘青姝开了口,他才收回了目光。
“我有事要问仆射先生,你先上值吧。”
“离上值还有时间,何事要避着我?”温灼鱼问道。
她铁是不想让温灼鱼知道榷先生之事。
仆射生也识趣:“既然二位有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见此,刘青姝心里是有些怨着温灼鱼的,这人怎地这时候回来,真不会挑时候。
温灼鱼看了一眼刘青姝手中的房契,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原来仆射生是过来送房契的,武功侯对这个女儿好歹不算是太差。
“先生,慢走。”眼下只好先送走仆射生,再做打算了。
刘青姝回头对温灼鱼道:“你是想去我的状师所看看吗?”
温灼鱼凝思了一会儿:“休沐再去。”
现在离休沐还有三天,他倒是不算太急,刘青姝可等不了。
温灼鱼交代了两句,便在她的额上印上了一吻,羞而奔走,险些撞到了门框。
身后的佳人掩嘴而笑,这男人真是怪可爱的。
宅院不大,只她一人打理,难免会费些精力,她想着看完状师所回来,再看看哪家姑娘愿意来这儿当丫鬟。
路上,刘青姝买了些糖炒栗子,一边吃着,一边给新所想名字。
云光印在青瓦之上,恍如烟柳挂翠,闹幕之下多是为生计奔波的老百姓,但逢官场食人骨,闹市多半无声。
“无声……即是呐喊,无声胜有声……就叫无声所。”
“所”字似乎不大好听,瞅着不远处雪风楼榭,香铺妙居,刘青姝灵光大开。
“居无定所,那便让所有定居,无声居最合适不过了。”
愿公道有所居,愿无声之处可听有声之诉。
到了地方,刘青姝马上请人雕刻了牌匾。
看着楼内空空,刘青姝打算添置一些东西。
谢芳沁闻着味也来了。
“小阿姝,今日可是……”谢芳沁愣了一下,随后改口道:“今日可是你开状师楼的好日子呢!”
“你也知道了?”
“神都第一家状师楼,你说我能不知道吗?你说对吧,谢方书。”
只见谢方书摇着尾巴,身上的大红袄衣蹭在刘青姝的棉靴上,一脸享受的感觉。
刘青姝单手抱起谢方书,指了指它的鼻子:“谢方书,看看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啊?怎地如此瘦弱?”
谢方书委屈地叫了两声:“汪汪!”
谢芳沁弹了一下谢方书的脑门:“它呀,没看见你就是吃不下来饭,这不,见到了你,才开心。”
谢方书是当年谢芳沁从恶霸脚底下救下来的小狗,那时谢方书还只有一个香瓜大小,如今身子已经有一张桌子那么长了。
“我记得那一日,你急得快哭了,连忙叫来我惩治那恶霸。”
谢芳沁吐了吐舌头,将肩上的披风束了束。
“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堂堂一个县主竟然连恶霸都没法惩治,还好有你,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小事一桩,你也知道身为状师,我怎么可能会置之不理呢。”
能为民除恶是一件好事。
谢芳沁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当刘青姝看向她时,她的目光转移向了楼中布景,称赞道:“阿姝眼光就是好,今后一定能干一番大事业。”
“你歹也是个县主,出门在外,怎不见有人跟着?”
谢芳沁道:“是有人跟着的,被我甩开了。”
自由受了限制,也难为她了。
这时,对面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围观的老百姓慢慢聚集。
“发生了何事?”谢芳沁好奇道。
“不知道,眼下你还是先回去,我过去看看。”
谢芳沁出来太久,总归是要被发现的。
“好,好吧。”
刘青姝拍了一下谢芳沁的香肩,往闹声之处赶去。
“已经报官了。”
“这叫什么事啊!好死不死,怎么死在我家客栈门口,今后哪个客人愿意来啊!”
……
刘青姝拨开人群,只见一个身材娇弱的女子贴在地上,青丝散裂,脑袋人被开了一个大口子,玉臂露出寒风中,僵硬无力。她的玉臂上用朱料写了一句诗词。
却问林深处,桃花祭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