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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子卫从枫业胡同出来时,已是华灯初上。
他不顾常子敬夫妻的挽留,执意回了自己家,结果刚到门口便下起了大雨。
换了一身便服,他独自坐在书房里,静静地想着。
大嫂一下子给他家说了两门亲事。
昭儿的事,必得相看相看!
至于自己······自从大哥走了都察院孙迁的路子,他就想到了会有今天。
说起来,那孙小姐也是可怜人,只因从小定亲的人死了,便背上了八字不好的名声······常子卫向来不信这些,更何况他自己在这方面的名声只有更差,怎会介意?只要那孙小姐能知礼守循,好好跟他过日子就行,其余的,他也无甚要求了······
如此想着,过了几日,便寻了个由头去枫业胡同要求相看。
那戚绍平已经有十八九岁的年纪,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可说起话来过于跳脱,行止也带着些不谙世事的浮躁。
常子卫难掩失望。
大太太也十分不自在,心里既不满意侄儿的表现,又埋怨常子卫来的太突然,害她们没能提前做些准备。
大太太委婉地道:“小孩子家年轻,到底有些不稳重。”意思是说等年纪大些就会好了。
常子卫笑道:“是啊!孩子们都还年轻,也不急在这一时。倒是我的事,还要请大嫂多多费心了!”说着长揖一礼。
意思是说他的亲事就定下孙家了,但常昭的事就不劳她操心了!
大太太到底有些讪讪然。
事情很快传到了常晞这里。
事到临头,她反而镇静了下来。
孙家既然这么想把女儿嫁过来,那便嫁吧!
那孙氏不是个省油的灯,若是能相安无事也就罢了,若是还想像前世那样欺凌、陷害她······那可就打错了算盘了!
拿定了主意,常晞顿觉轻松不少,晚间好好地睡了一觉,第二天精神抖擞地吃了饭,便随手捡了本《香谱》翻阅起来。
前世,她制香是为了打发时光,生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被无边的寂寞凄苦给淹没,她像完成任务一样逼着自己不停地做······而今世,她终于可以找回初心,从容自得地享受钻研的乐趣。
谁知刚看了不一会儿,余妈妈便进来回禀:“吉顺斋的师傅们来了。”
在随安时,常府里就有专门做衣裳的针线班子,可搬家时这些人并没有带来,如今她们的四季衣裳都由京都的老字号吉顺斋包了去,今天就是来给她们量尺寸、定样式的。
来的是两个妇人,她们穿着款式相同的衣裳,只有颜色不同,但都搭配的十分出彩。
常晞暗暗点头。
常家的规矩,除了生日、年关外,所有小姐按定例做四季衣裳。十二岁前长得快,旧衣裳很快就穿不上了,所以每年做得格外多些,冬衣除了亵衣裤和鞋袜外,再做八件里衣、八件小袄、四件大袄、四件褙子、四件披风、四件比甲、四条棉裙、四条马面裙、四条绒面裙、另有皮衣服和大毛衣服、斗篷、雪帽、手笼、木屐子等;过了十二岁,则会按时节减上几套衣裙,但质地、做工都会更加名贵考究。
两个妇人十分麻利的为常晞量了尺寸,又问做什么颜色。
一旁的峨蕊便笑道:“小姐往年都做的多是娇柔颜色,今年不如换些鲜亮的?”
半夏在一旁欲言又止。
常晞装作没有看到,对两位妇人笑道:“我再想想,一会儿叫人告诉你们。”
两个妇人便退下去。
峨蕊送她们出去时,半夏上前低声回道:“奴婢打听了,二小姐那边做了些鲜亮颜色,可五小姐做的全是清淡颜色,咱们不如各样都做些······”
她是怕自己做了和常昭相似的衣裳,被人误会自己是站在常昭一边,有意和常晗争执吧。
可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还是做些鲜艳的颜色吧!”常晞笑道:“大冬天的,穿的太素净也不合适。”
半夏还是有些担心。
常晞道:“二姐姐年长,随着她总是不会错的,况且做什么样的衣裳,本是随各人的心,若是真有人因为这个就在背后议论,那也是些不懂事的糊涂人,何必理会?”
半夏想了想,这倒也是!
她连忙行礼:“多谢小σw.zλ.姐指点,奴婢明白了!”
两人说笑着商定了做哪些颜色样式,常晞写了张单子递给她:“你把这个给峨蕊,让她去跟吉顺斋的人说一声。”半夏答应着去了。
那边峨蕊听见果依了她的主意,面有得色,乐得去传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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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西边内室中,常晗正坐在一张黑漆五蝠玫瑰椅上,饶有兴趣地和小丫鬟说着话:“这么说,枫业胡同那边已经乱成一团了?”
“是啊!”小丫鬟悄声道:“听说大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已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三五天了,还吩咐说谁也不见!”
常晗闻言撇了撇嘴。
大伯母那个侄子,她们也是见过一面的,说起来,还是那人太高攀了,姐姐来京都的日子虽然不长,却已有贤名在外,岂是他一个末流小官之家的次子能配得上的?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不过······她也实在没有想到,那戚绍平竟不知进退到这样的地步,见好事不成,竟然直接闹到了大伯父家里去,还埋怨大伯母把他好好的一桩亲事给办坏了。
简直是不知所谓!
气愤之余,她又不禁有些同情大伯母,竟然被一个娘家的小辈这样顶撞!以后那边的仆妇们更有的说嘴了。
想起自己从前去大伯父家,大伯母对她一向是和颜悦色的,如今正是难捱的时候,她也应该去看看。
于是次日就回了常子卫,要去枫业胡同串门。
常昭已经知道那边正在为她的事闹气,此时自然不好去的;常晴又染了风寒;而常晞既懒得应酬大太太,也无意和常晗同行,看她阴阳怪气地给自己摆脸色,便也找了借口不去,只送了些自己亲手做的点心和针线。
常晗坐着马车,慢悠悠去了枫业胡同。
大太太这几天精神不济,眼睛也肿肿的,见到常晗来了,连忙拉住她的手道:“好孩子,倒是你有心,还惦记着我!”
常晗款款陪坐在塌上,柔声道:“大伯母为我家的事操劳了,我是晚辈,不能为长辈分忧,只盼着您千万保重些身子,我们才能放心啊!”
大太太听了这话,心中大慰,不由叹道:“说到底,也怨不得旁人,谁叫我就是这么个爱操心的命!我也不指望能赚什么贤名,只盼人家能体谅我的一片苦心就罢了!”
看着大太太满脸期冀的神色,常晗明白过来。
她这是怕因为姐姐的事,惹得父亲不快,想让自己替她在父亲跟前说好话呢!
即便自己不去说情,父亲也未必会责怪大太太的,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她笑着应下了,又陪着说了些闲话,去两位嫂嫂屋里应个卯,送了东西,便打道回府。
回家路上,身边的韩妈妈打量着常晗的神色,犹豫半天,还是道:“小姐,再怎么说,二小姐也是您亲姐姐!您何必趟这浑水,岂不让二小姐心里不好受?”
常晗与这个从小看她长大的妈妈感情很好,闻言苦笑道:“我何尝不知道!可我与这边儿的关系一直淡淡的,之前不小心得罪了大嫂,四嫂又百事说不上话,只能在大伯母面前留个脸,修复关系了······”
韩妈妈也隐约明白小姐的想法。
女儿家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十二三岁说媒、十五六岁出嫁,这是惯例。老爷眼光高,把二小姐耽搁到十五岁,已经算很晚了。五小姐的婚姻大事,别人是帮不上忙的,二小姐自己还不知道会落在哪里,就是过一二年出了阁,京都规矩大,想在婆家站稳脚跟,起码也要三年五载的,五小姐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如何还等得起?
与其指望着那个还没进门,不知根底的新太太,还不如交好大房,由大太太开口,给小姐说个好人家。
道理虽然是这样,可看这次大太太给二小姐做的媒,分明不靠谱!以后轮到五小姐,还不知道会是些什么样的人家呢!
于是她又委婉说道:“大太太深居简出,只怕会使不上力······”
常晗道:“多条路总是好的!再不济,还有父亲呢!”意思是如果大太太介绍的人不合适,三老爷自会出面拦着。
这倒也是!
韩妈妈笑着夸赞:“我们小姐真是长大了,见事明白!到底是读了圣贤书的,不像韩妈妈,遇事糊里糊涂的。”
“这说的是哪里话!”常晗忙嗔道:“这些年,要不是您一直尽心照顾着,我得受多少委屈!”说着便红了眼眶。
韩妈妈心疼自家小姐年幼丧母,十分孤苦,要不是如此,这婚姻大事又何需她自己操心筹谋?如今见她这样,心里更是酸楚,主仆二人相对哭了一场,快到家门口才收了声,又怕被人瞧出,急忙整理一番,若无其事地回到家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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