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早一天,我们还可以假借去给父亲拿药的名义出去,可现在妙春堂也没有了,着实棘手。”
段亭泛微微低头,认真地说:“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自有办法,我先去看看父亲。”
“好。”季云漫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幻想无数次明天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即便段亭泛的眼中有自信,可她还是会担心。
次日上午7点半。
段亭泛光明正大的走出了段公馆,不出意外的是,身后跟了一条‘尾巴’。
段亭泛冷静的握着方向盘,不断地从后视镜里看向身后那辆跟得很紧的车,不禁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7点45分。
他到达左巷口,把车停在路边,低头看了看手表,然后把车窗摇下来,淡定地点燃了一支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身后的那辆车就停在身后不远处,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先生!买份报纸吗?”
一个小男孩敲了两下车窗,手里抱着一摞报纸凑上前,他看向那一摞厚厚的报纸,嘴角微微上扬。
“拿一份。”他从怀里掏出钱递给那个小男孩,小男孩将报纸递给段亭泛,收了钱就跑远了。
段亭泛把烟熄灭,手里握着厚度不一样的报纸,启动车辆驶离了左巷。
身后的那两个人一定不会想到,香烟是他和齐潇潇的暗号。
八点半。
段亭泛回到家中,季云漫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她冲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报纸:“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段亭泛解开袖口挽到手肘处,脸色不佳。
“那你见到齐潇潇了吗?”
段亭泛摇摇头:“她知道我被人跟踪,所以把消息放在了报纸里递给我了。”
“说什么了?”季云漫追问着。
段亭泛愣了几秒,叹道:“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军统传来最新的消息,日本人扬言三个月之内要粉碎上海,上海终究还是逃不过这场战火。”
季云漫顿住,手里的衣服捏得吃紧:“粉碎上海...?”
“对,而且日本人征用了小街口整片区域,过两天,小街口将会是日军新的司令部,如果上海真的沦陷,那中国就岌岌可危了。”
“日本人怎么敢!”季云漫失态。
“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段亭泛看向二楼,又说:“为了一家人的安全,我们必须要离开了。”
“离开?去哪儿?”
“延安。”段亭泛坚定的说着:“只有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会和我们一起去吗?”季云漫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冷静地问着他。
她明知道他不可能去,但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没想到段亭泛直接转移了话题:“你先去收拾东西,家里的事还要善后,我先去找单叔。”
说完,段亭泛朝厨房走去,看向正在熬药的单行说:“单叔,你叫大嫂和小妈一起到父亲的卧房里来一趟,我有事要说。”
单行擦了擦手,看向季云漫:“三少奶奶,那这药就麻烦您熬了,再熬个十分钟,就可以出锅了。”
“好。”季云漫边应声边看向上楼的段亭泛。
然后只身走到小厨房,继续熬着中药,也不知是这药太熏眼睛,还是自己的眼泪浅,眼泪不停地流出来。
上海沦陷,举家南迁。
段亭泛的声音就像漩涡一样,不断地钻进自己的耳朵里,其实季云漫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是唯一的一条出路,可一想到她要离开上海,要和段亭泛要分开,她就不能说服自己。
不一会儿,楼上传来宋茹反对的声音。
“我不走,好端端的去延安干什么?”
季云漫听到后立刻把火关掉,匆匆跑到了二楼,只见宋茹站在窗边,眉心紧皱。
李嫣怡也坐在窗边脸色不佳地看着段亭泛:“是啊,我们和你父亲在上海都待惯了,虽说这日子不比以前的好过,但这里始终是自己的根,亭泛,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我那儿还有些嫁妆,或许可以帮上你。”
段亭泛坐在沙发上,食指交握:“小妈,不是钱的事,现在国际局势紧张,上海很有可能沦陷,我这么做也是提早为我们一家人做打算,不至于日后想离开都没有办法,到那个时候就算有钱,都不一定买到一张离开上海的车票。”
“我说三弟,侬不要吓唬我,我虽然没读过书,可也知道上海是大都市,不会沦陷的,再说了,父亲现在还病着,我们就带他离开,路途颠簸,到时候只会越来越严重。”
这场谈话似乎陷入了僵局,在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后,段亭泛决定不再说服李嫣怡和宋茹,而是直接对单行说:“单叔,您是段家的老人了,有些事情,还需要您去善后。”
“三少爷您尽管吩咐。”
“你明天去银行把家里的钱全部取出来,然后给那些下人分一分,尽量不要委屈了大家,另外,今天晚上受累打电话给tຊ商会所有的老板,让他们明天到家里来一趟。”
“三少爷,这...”单行有些为难,站在原地看向李嫣怡,企图李嫣怡能够站出来说话。
“亭泛啊,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急,就算是要走,至少等你父亲的病情稍微好一些再计划,这么急匆匆地,确实不太妥。”李嫣怡站起身来,表达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段亭泛无奈,只好说:“有些事情不能等,小妈,我知道您对我父亲是真心的,但也请您相信我的决定,时间紧迫,我们必须走。”
话已至此,李嫣怡只好作罢。
单行也鞠了鞠身:“三少爷,我这就去打电话。”
宋茹一看急了眼,嚷嚷道:“诶,小妈!单叔,侬们这是怎么回事啦?亭泛年纪小,侬们就任由他胡来吗?段家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全部拱手让人吗?”
段亭泛走到宋茹身前:“大嫂,我刚刚说了,有些事情,我没办法和你们说得太清楚,但我是段家的一份子,我做的决定一定是为大家好的,现在大哥不在了,我也很感谢你没有离开,但是关于我们家南迁之事希望你能顺从,当然,如果你有自己的打算,我也会尊重你的选择。”
说完,段亭泛也走出了门。
只留下宋茹一个人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季云漫没有跟段亭泛离开,而是坐在段景山的床边,默默地用毛巾给他擦拭着手背,她不敢回房间。
她怕自己忍不住去问,忍不住去想,她没有办法面对段亭泛,只因这一切来的太过于突然。
他到底要去哪儿?
她不敢往下想。
次日一早,段公馆的客厅里,就都坐满了人。
单行听了段亭泛的吩咐,把所有商会的成员都邀请到了家中来,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段景山中风卧床不起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家没有找段家的麻烦分明就是看在段景山的面子上,可没想到这段家三少爷初生牛犊不怕虎,偏偏主动把大家请了过来,不知这段家三少爷要唱哪一出戏。
段亭泛坐在主位上,终于开口:“各位叔伯能来,小辈甚是感激,正如大家所看见的这样,我父亲中风卧床不起已经有一阵子了,商会的大小事务小辈自知功不配位,实属无力带领诸位前辈继续前行,所以小辈惭愧,决定代替父亲退出上海商会,商会所有的盈利均按照当下银行的利率清算给大家,另外,这段公馆我已经让管家发卖,所卖出去的钱也全部均分给大家,以表我们段家歉意,还请诸位叔伯能支持晚辈的这个决定。”
贺中平站了起来:“亭泛贤侄,你说什么呢?”
张鼎和也站了起来,故意说着:“这段日子商会在你的手里,我们大家是看得见起色的,怎么能说功不配位呢?”
“是啊,就是啊~”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亭泛贤侄,我知道,你这小小年纪操持家业确实不易,不如你把困难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帮你想办法,我们上海商会那么多年,全靠你父亲扶持,要是他退了,那你让我们怎么办呐。”贺中平索性开始倒起了苦水,这让段亭泛很为难。
“贺伯伯,小辈也深知商会不易,但眼下确实力不从心,诸位叔叔伯伯也都知道,我们段家最近接二连三的出事,损失了许多,小辈实在是不愿看见父亲卧病在床还操心商会之事,所以还请贺伯伯与各位另谋会长,小辈在此先行道谢了。”段亭泛起身,朝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不打算多留,因为这件事在段亭泛心里是势在必得之事,他起身后看向单行,然后走出了人群。
单行擦了擦眼角的泪,声音有些许颤抖:“诸位,请回吧,商会份例大家明日就可以去花旗银行兑现了。”
“亭泛贤侄!亭泛贤侄!”贺中平不死心,欲要追上前去,还是被单行拦了下来。
“贺老板,请回吧,就看着您和我家老爷那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回吧...”
“我说单管家,你也是段家的老管家了,怎么由着这些小辈子胡闹啊,你倒是劝劝啊~”贺中平死死地拽着单行的袖子,奈何单行的眼神坚定,愣是没有退让一分。
“主人家的事,我这个当下人的不好多言,您还是请回吧。”
贺中平无奈,只好作罢,骂骂咧咧地走出了段公馆。
听着外头的动静,季云漫的心里愈发的难过,果然世事难料,没想到,一年不到,上海竟然待不下去了。
“三少奶奶~”单行走进小厨房:“三少爷让我把老爷的药端上去,您熬好了吗?”
季云漫木讷地点点头,把药乘在了一个小碗里,递给单行。
单行发现了季云漫的异样,便问:“三少奶奶,我自知不应当多嘴,但我还是想赔上我这张老脸问问您,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三少爷那么着急要大家离开。”
“没有,您快拿上去吧。”季云漫转身走出了小厨房。
一阵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拂过季云漫的头顶...她微微抬头,看着窗外的上海,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