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茹说完,季云漫愣住了。
难怪她总觉得宋茹和段亭东的关系时好时坏,原来是这么回事。
“说到日本人,我们这些普通的小老百姓,谁不怕日本人,日本人手里有枪,亭东也知道他自己没本事,不能像父亲一样撑起段家,撑起上海商会,那只有风吹哪边哪边倒了呀~”
季云漫抿唇:“大嫂,我们虽然都只是一些普通的老百姓,但我们也可以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可以自己做选择,可以为国家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若国人皆如此,也不会有人来侵略我们了,不是吗?”
宋茹眨了眨眼:“云漫,我晓得侬为什么这么说,可我现在就只剩一个人了。”
“不,你还有我呀,你还有小妈,还有父亲,还有亭泛,我们是一家人,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们一直都会陪着你的。”
季云漫说完,凑上前给了宋茹一个大大的拥抱,自己的眼角也流下了滚烫的泪水,因为她依旧相信,天会亮。
整整两天,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段景山的病情谁也不清楚能不能拖得起。
一早,单行就尝试走出段公馆的门,看依旧被日本人拦着,他用手势不停地和日本官兵比划着,可守门的官兵根本置之不理。
他也知道根本出不去,可他还是想试试。
一直站在院子里的段亭泛脸色愈发变红,直至他再也忍不住径直冲到门口,把单行拉在了自己身后。
然后迅速地从日本官兵的腰间夺过一把手枪,扣下扳机抵在了日本人的脑袋上。
另外一名日本官兵立刻将自己的背后的步枪端平,对准段亭泛:“八嘎!”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吓得没了声音,季云漫也从家里冲了出去,跑了没两步,就听见段亭泛说:“我要见京本。”
“亭泛,快把枪放下!”季云漫出声阻拦道。
话音刚落,京本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没想到,段三爷竟然还会用手枪?”
段亭泛看到京本后,放下了手中的枪,慢慢悠悠的把枪放回了日本官兵的腰间,然后说:“我也没想到,我父亲堂堂上海商会的会长竟然会被你们软禁在家中,请不了医生,知道的这是我段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段公馆被你们买下来了呢。”
京本眼中充满了挑衅:“段三爷此话差异,昨天我们的军医说得很清楚,段会长中了风,就算看了医生也没有,当然了,要是早一点查清事情的真相,或许段会长就会醒过来了也不一定,就要看段三爷配不配合我们了。”
段亭泛冷眼:“京本大佐这是准备硬要把屎盆子往我段家身上扣了?”
“诶~这句话差异,三爷您是个聪明人,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一船货全部沉到了江底,我身为日本驻上海的第一责任军官,自然是要给我们的天皇陛下一个交待的。”
“哈哈哈哈哈”段亭泛忽然冷笑了起来:“京本大佐这句话真有意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事发时我和您一样都在岸上,您不知道的事情我又怎么会知道呢?您现在派人把我们段家围起来,就能有交待、有结果了?”
“可那是你们段家的船!”京本突然大口,双眼瞪得溜圆,就像要把段亭泛生吞了一样:“据我了解,你们段家的货船在每一次出港前都会做一次全面的检查,所以不会无缘无故的故障,为何偏偏这一次就会出问题?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段亭泛的眼神变得犀利,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你的意思是,我们故意安排让船沉下去,故意淹死我大哥,故意自毁我们段家一艘最大的货轮,故意和你们作对吗?”段亭泛伸手指向二楼紧闭的房间,语调提高了几分:“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现在我父亲因为这件事昏迷不醒,我嫂子昨天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话从头说,要是不接你们这单生意,我大哥也不会死,我父亲也不会中风!我们段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不堪。”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京本猛地拿起腰间的手枪对准了段亭泛的额头:“货船是你们段家的,你们中国人自古讲究冤有头债有主,这次你们段家要是不给我们一个交待,那谁都别想活着走出这个门。”
时间几乎在这一刻静止。
两人面面相觑,都恶狠狠地盯着对方,谁也不让着谁,明显已经谈崩。
所有人都认为段亭泛不会再说话,单行也急着上前了一步:声音颤抖着劝道:“三少爷...您别激动。”
季云漫紧紧地攥着拳头:“京本大佐,这件事和我们段家没有关系,要是您怀疑,或者说要治我们的罪,那也要拿出证据,您像现在这样,实在是有失风范。”
可没想,段亭泛竟然微微勾起嘴角,淡淡地反问了一句:“你敢开枪吗?”
冰冷的语气加上他深邃的冷眸,让京本手里的枪抖了一下:“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敢开枪。”
“这里是上海、段公馆,你们要是在这里闹出了人命,以后整个上海商会还有谁会帮你们做事?没有商会的支持,你们在上海只会寸步难行。”段亭泛丝毫未退,反而凑前了一些,额头紧紧地抵在京本的枪口上:“来啊~敢吗?试试啊。”
京本握住手枪的手颤抖着,后牙槽几乎咬碎,食指紧紧地扣在扳机上,内心在挣扎。
秋田宽见状,只好上前了一步,低声喊道:“大佐...”
这时京本才回过神来,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手枪:“这件事,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等我找到了证据,你的死期就不远了,收队!”
话毕,京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段公馆,段亭泛的眼神直视着大门,抬起手说了一句:“不送。”
这场对峙,京本显然更没有把握,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段家在上海的地位在整个商界确实有份量,而段亭泛确实也是拿捏了这一点,所以才敢大放厥词。
段亭泛知道,他刚刚也是在赌,毕竟日tຊ本人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他看向急得眼眶泛红的季云漫说:“没事了。”
“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是日本人一天不撤兵,我们一天就出不去,父亲现在一直不醒,病情只会耽误更久。”
段亭泛看了一眼走远的京本:“他不傻,他不会和我们这样耗着,毕竟,他比我们急,最多三天,他一定会有所动作,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段景山的昏迷无疑把压力给到了段亭泛,商会的生意被迫停止,每天日本人送来的饭菜都是坏的,医生也请不了,总而言之就是寸步难行。
三天后,正如段亭泛所猜想的那样,段公馆的日本人突然全部撤走,段亭泛知道,京本这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了。
季云漫第一时间去到了秒春堂,可秒春堂许多东西都搬空了,好在她在药柜前看到了谭大夫的身影。
她兴奋地冲上去喊道:“谭爷爷。”
谭先时回头,看见季云漫有些惊讶:“云漫?你怎么来了?我听说,段家的船出事了,日本人没找你们麻烦吗?”
“没有,就是段会长中风了,现在还没醒过来,我想请您到家里去看看。”季云漫看了一眼空空的店铺问:“您这是?要搬走吗?”
谭先时皱了皱眉:“这些事我也都听说了不少,不得不说,我是打心眼儿里佩服段老爷子的,可这个节骨眼上,恐怕我不能帮你这个忙了,不过我这儿还有一些药,你可以拿回去熬了给老爷子喝,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为什么?”季云漫诧异。
“昨天日本人说要征用我们小街口这一片的地,让我们三日内搬走,若是不搬就把我们统统都抓起来,所以啊,我这医馆怕是也开不下去了,这上海早晚都是日本人的天下,云漫,听爷爷一句劝,趁现在天下还未大乱,你也赶紧逃命吧。”谭先时说完眼眶泛红,转身走到身后的药柜里捯饬了许久。
“谭爷爷,那您打算去哪儿?”季云漫凑上前去问。
谭先时手里的药袋子顿了顿:“不知道,至少要先离开这儿。”他将手里的药袋子递给季云漫:“我这儿就只剩这些了,剩下的,我真帮不了多少了。”
“谭爷爷~”季云漫接过药袋子,鼻尖一阵酸楚。
“回去吧孩子。”谭先时又朝她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季云漫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钞票,尽数放在了秒春堂的柜子上:“谭爷爷,那您保重。”
回去的路上,季云漫的耳朵里果然听到了自己的身后有两条尾巴,看来段亭泛猜得没错,京本派了人,跟踪段家外出的每一个人。
正如段亭泛说的那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午时一刻。
楼下一阵吵闹的声音把段亭泛吵醒,他猛地坐起来,冲到窗边,撩开了窗帘的一角。
“明明是你往我身上撞的。”
“天气那么好,你走路不长眼睛吗?”
“左边那么宽,你非往我这儿挤什么呀?”
“巷子里刚刚遇到一个神经病,现在又遇到一个。”
“八爪鱼似的,看着就让人心烦。”
“时间宝贵,我也不想和你在这儿耗着了,晦气!”
女生的声音尖锐,季云漫也醒了过来,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这是齐潇潇的声音。
等她起身之时,齐潇潇俨然走远,她紧张地望向段亭泛:“发生什么事了?”
“她约我明天上午8点左巷见面,应该是出事了,她联系不上我,所以才出此下策。”
“左巷...是小街口旁边的那个左巷吗?”季云漫思考着,突然抬眼:“可是家里有日本人看守,就算我们出门身后都会有尾巴,你要是去的话很危险。”
“这也是我想说的。”段亭泛走到床前思虑了一会儿:“现在京本并没有打消对我们的怀疑,这个节骨眼上最好什么事都不要做,但齐潇潇一定有重要的事找我,否则也不会在这个风头上联系我,所以明天我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