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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于姜眠眠而言,着实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彭雪梅挑的这个饭店,菜做得太合她口味,每一道都好吃,完全不踩雷。姜眠眠平时在饮食上对付惯了,每个月也只有回家那两天打打牙祭,孙蔷虽然脾气稀烂,说话刻薄,但做的一手好菜,姜眠眠为了这口吃的,也愿意回家挨一顿损,反正自己家吃饭又不给钱,骂骂也不会少块肉,不算什么大事。
除此之外,她基本上靠着外卖过活,APP给她推荐什么就吃什么,吃到不合心意的也只会默默倒掉,加抑郁几个小时,从来不给差评。今天来这之前本也不对食物有什么期待,结果意外可口,而且大部分都是硬菜,姜眠眠吃得毫无形象,基本上没怎么参与桌上的聊天,专心干饭。
吃到中旬,服务员上了一小盅海螺汤,打开盖子喷香四溢,姜眠眠尝了一口,大为惊艳,忍不住一勺接一勺,喝了个精光。正愁不够塞牙缝的时候,从旁边推过来一个小碗,她偏过头一看,是张治年把他自己那份挪过来了。
姜眠眠脸一红,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吃。”
张治年态度很坚决:“你吃吧,我海鲜过敏,吃不了的,不吃浪费。”
姜眠眠眨了眨眼睛,看了他几秒钟,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实性。张治年被她一顿猛盯,反而笑了,他将衬衫的袖口松松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腕,直接帮她把汤放在了跟前,还贴心掀开了碗盖,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眠眠也不好意思再客气了,低头飞快说了声谢谢,埋头小口小口喝。这次不敢太豪放,因为她的余光总能捕捉到一缕探究的视线,正牢牢黏在她的脸颊上。
张治年看人永远这么明目张胆,丝毫不觉得唐突,姜眠眠有点羡慕他,这一看就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孩子,从小经济富足,父母不断施与肯定,才会成长为如此堂堂正正的人,自信到可恶。
姜眠眠心不在焉地喝着,觉得这汤味道也不过如此,没上一碗这么好喝了。
吃完饭,一行人浩浩荡荡奔向KTV,姜眠眠吃饱了就开始犯困,脑袋晕晕,机械地跟在大部队后面。她看见彭雪梅跟另一个女同事走在队首,她们谈兴很高,每个人脸上都盛满欢乐的笑容,尤其是彭雪梅,她刚吃饭时喝了点酒,这会正上脸,夜色也掩不住她脸颊上两团绯红色的云,看上去极开心的样子。
姜眠眠觉得自己和她们的情绪温差太大,就故意放慢了脚步,低头盯着脚尖慢吞吞走,忽然头顶覆下一小片阴影,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张治年也慢慢落到了队伍后面,他眼里充满关切:“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姜眠眠不知怎么解释,只能傻笑两声试图混过去:“我就是吹吹风。”
今天是这个月最热的一天,整个城市都像被闷在一座巨大的蒸笼里,一丝风也无,连行道树上的叶子都不惜得颤动一下,姜眠眠说出口也觉得尴尬,但张治年好像全无察觉,他主动走在她身边,说:“那我们一起吹风。”
姜眠眠一面感激他的体恤,一面又觉得眼下境况实在难以处理。她忍不住偷偷看张治年,他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好人的脸,浓密的眉毛,架着一副无边眼镜,头发也打理得很清爽,衬衫领口一年到头都是洁白无瑕的,算得上是个干净体面的适婚男人。
道理姜眠眠都明白,她也恨自己的心为何不做出一些反应,哪怕稍稍加速跳几下,也是个正面积极的信号,那她就会像获得了军令的士兵,奋不顾身勇往直前。
姜眠眠不是个母胎单身,恰恰相反,她有着丰富的恋爱经验,虽然这些感情大多无疾而终,但她至少体会到了激情和快乐。有过程就是好的,在这个时代根本不追求完美的结局,姜眠眠不贪心,她想要的只有那一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胸腔里的蝴蝶扑哧扑哧扇动翅膀的感觉。
这些感觉在张治年身边,一点都没有,她的心平静得像一汪死水。
姜眠眠也十分遗憾,理性上当然知道张治年是个不可错过的好男人,至少是个值得一试的对象,自从和上一任男友分手,她起码三年没谈过恋爱了,姜眠眠怀疑自己是出了故障。
彭雪梅在KTV开了个大包间,姜眠眠进去时发现桌上已经摆了两座啤酒山,几个同事兴致勃勃,打算释放一下白天工作的压力,在凌乱的灯光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放飞自我。
姜眠眠不怎么爱这种热闹,对唱歌也没什么兴趣,但她不想扫彭雪梅的兴,所以在话筒递过来的时候,还是勉强接过来,点了一首烂大街的老歌,硬着头皮唱起来。
她坐在角落里,唱功蹩脚,底下人喝酒的喝酒,谈笑的谈笑,其实并没人注意她,姜眠眠反而乐得自在,她盯着大屏幕上蓝色的字幕,认认真真唱完最后一个音节,才松了口气。旁边有人夸张地鼓掌,姜眠眠不用看,就知道是张治年,她朝他生硬地笑了几下,飞快把手里的话筒递出去,仿佛攥着的是一枚定时炸弹。
张治年接过话筒,站起来往她这边挪了几个身位,就大大方方坐到了姜眠眠身边。
这是今晚第三次了,姜眠眠仍没办法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亲近,就偷偷往旁边挪了挪,张治年突然扭头同她说了什么,音乐声太大,姜眠眠没听清楚,大声问:“什么?”
张治年就毫无征兆地凑过来,他身上的洗衣粉味一下子就包围住她,姜眠眠脑袋里轰了一声,感受到他说话时的气息就喷在她耳根。
张治年问:“你想听什么?”
姜眠眠小臂上的汗毛都竖起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应激的猫,努力摁下不合时宜的厌恶,敷衍地笑笑:“都行吧。”
张治年就点了一首英文歌,《My heart will go on》。他唱得投入且深情,英文发音标准咬字清晰,柔和的声线将老歌演绎得十分到位,包间里聊天声音都弱了,大家都沉浸在他的歌喉里,很给面子地帮他打着拍子ᴊsɢ。
姜眠眠面带微笑坐在那听,笑肌都有些酸痛了,脚指头在底下疯狂作业,又煎熬又尴尬。
好不容易熬到散场,彭雪梅喝多了,跑过来伏在她肩膀上,非要让姜眠眠上她家做客去,姜眠眠百般拒绝,但彭雪梅就像听不懂人话。
好在张治年出手相助,帮忙叫了车,两个人七手八脚把彭雪梅塞进去,又找了个顺路的同事一起上了车,姜眠眠目送着出租车消失在深夜的街头,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张治年问她:“你怎么回去?”
姜眠眠:“我打车吧。”
张治年说:“时间也不早了,你一个人回也不安全,我送你。”
这甚至不是个疑问句。
姜眠眠隐隐品出来,张治年是那种表面温和,实际强势的人,不知道为何,他对姜眠眠多少带了点胸有成竹的笃定,哪怕婉拒都可能装作听不懂。姜眠眠今天累了,她决定不跟他推拉浪费时间,张治年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横竖又不能卖了她。
张治年晚上也喝了几口酒,不适合开车,就喊了代驾和姜眠眠一起坐在后座。
两人处在密闭的空间里,气氛陡然变得紧张了,姜眠眠也就是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才感到深深的后悔。
她不该答应的啊!
但张治年就显得从容多了,他上了车就散漫地靠着座椅,时不时跟她扯几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虽然大部分并不好笑。姜眠眠断断续续跟他聊着学校里的琐事,慢慢就放松了警惕,觉得张治年也不是那种猴急的人,她又不是什么大美女香饽饽,不至于不至于。
车开到姜眠眠家路口时,司机嘟囔了一句:“今天警察好多。”
姜眠眠心脏就猛然一跳,她降下车窗往外看,果然前面架了一片路障,有闪烁的摩托警车尾灯,和在夜色里浮沉的荧光绿背心。
张治年也凑过来,朝她望得地方看去,笑道:“你家附近治安还挺不错的。”
他一下靠得太紧,姜眠眠的应激警报又哔哔作响,她摸了摸鬓角的两捋头发,仓皇地低下头。但张治年误把她的尴尬当成了娇态,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突然就开口问:“小雯,我能上你家坐坐吗?”
这话出口,两个人都是一愣,姜眠眠敏感地皱起眉头,张治年也反应过来,急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
他罕见地感受到紧张,鼻头都在冒汗,好口才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朝她那边探过身子,试图做些说明,但姜眠眠神经绷紧,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眼里满是戒备和恐慌……
这时车辆猛一刹车,全车人都一惊,姜眠眠朝前座看去,发现车头站了两个交警,其中一位绕到驾驶座,敲了两下车窗。
司机赶紧把车窗降下来,一张熟悉的脸就出现在姜眠眠眼前,他面无表情,口气冷淡:“查酒驾。”
姜眠眠不受控地盯着他,那身打眼的制服,还有方正的肩章,连闪烁的红色车灯看起来都那么顺眼,方才的慌乱奇妙地就消失了,她背抵着车门,手紧紧握成拳,眼睛闭上又张开,目光移到面前的张治年脸上,大声说:“我想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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